林云姝静静地听完后,身子微微颤了颤。
鎏月以为她在灰心忠仆的背叛,不料细看之下,才发觉林云姝是在笑。
鎏月匪夷所思道:“皎皎你......怎么还乐上了呢?”
林云姝笑得清脆,然而越是这样,鎏月的心就越乱:“皎皎......”
林云姝止住笑声:“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碰巧而已。”
“怎么说?”
林云姝道:“在国寺寝下之前,我交代过兰儿,若待会有紧要的事发生,无论是什么,都火上浇油一把,助长事态更严重就对了。”
鎏月一怔,道:“你提前嘱咐过......你如何知道的?”
林云姝垂眸敛眉,掩住眸色,轻声道:“我从出宫祈福那一刻起,就隐隐觉得你和大哥有事在隐瞒着我,可你们都决定不告诉我,那就是如何试探都没用了。我只能自个猜,猜来猜去也只能想到,你们在帮我解决离宫的后顾之忧。所以我就嘱咐兰儿,让她帮帮忙。”
“你不知道我们要纵火?”
“你们从未透露过计划,甚至走水的那一晚你是在的,谁会想到你会计划纵火?我怎么都得等烧起来才悟到的。”
鎏月微微瞪大眼睛:“那兰儿......”
林云姝哧地笑出来;“真是好玩,我让她火上浇油是另有其意,没想到还真有人纵火,她自然也理解成那个‘浇油’了,这不就是碰巧吗?”
“你竟还笑得出来,险些就要被烧死了。”鎏月作势要拧她耳朵。
林云姝灵巧地避开,道:“我也现在才想明白,火势蔓延得好快啊,原是这个缘故。”
“难为兰儿那会哭得那样撕心裂肺,就你心大。”
“不是没死吗?没死就好。”
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鎏月还是佯装疲倦地寝下,顺手把林云姝拉到自己的怀里;“今天不走了吧?”
“我不在公主府久留的。”
“久留......指多久?”
“再过半个时辰我就走。”
“这么快?”
“我已经在府里很久了,天没亮我就过来,结果是你不在。”
“既我不在,那就不作数。”
“我可不管作不作数,到时辰了就走。”
鎏月隔着幔帐唤人进来:“不许让更夫的声音传进来。”
侍婢懵了:“啊?”
“照做就是。”
林云姝轻轻地笑出声来:“掌政长公主原来私下里也耍无赖。”
“这不是常事吗?”鎏月说得坦荡。
“鎏月,我若久留,心里就不安,下次就不敢来了。”
“我着人把你架过来,倒也不难。”
林云姝软着声气:“鎏月。”
“好好好,”鎏月最受不得她这副架势,耳根子随即软下来,“走的时候悄悄的,若吵着我,生起气来,照样是要把人留下来然后困住的。”
林云姝小心翼翼地从鎏月身上过去,正要掀开幔帐时,脚踝突然被拉住:“慢着。”
“我还以为你早就睡下了,况且我可没吵着你。”林云姝回头看她。
鎏月若有所思道:“你该不会是生气我早早不回来,才走那么快的吧?”
“......才没有。”
“你会不会还怀疑我流连在哪个温柔乡,然后心里暗暗地生气?”
林云姝震惊于她的想象力:“......我没有。”
“说没有,那就是有。”
林云姝:?
第53章
“我头疼。”幔帐内传出孱弱的声音。
早就候在帐外的蓉儿随即迎上去,轻挂起幔帐,担忧道:“殿下最近已经在酌量减少每日的事务了,怎么这头疼症倒比以前发作得更频繁了?”
鎏月的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有气无力道:“与白日里的事无关。只是瑶姬死得惨烈,我本是不心虚的,不知是不是怨气太深的缘故,她竟时常在我梦中出现,对着我哭诉,哭着哭着那血就流了下来......”
蓉儿紧张地止住她的话锋:“殿下,别说了,再说下去头该更疼了。”
鎏月仍旧有些心悸。从前林云姝在怀中熟睡时,往往因安心不已,很少想起这些悚人的事,而林云姝在当初跑去锦州之后,她的床榻上变回空荡荡的模样,很难安寝。
真是被惯坏了,鎏月自嘲道。
蓉儿想了想,道:“奴婢从前,曾听到一个方法,若死者怨气太深,可让人在她的家乡立个衣冠冢,定定她的魂魄。”
“可用吗?”
“都是些流传的东西,说不上准,但也未必无用,只要做了心里就能安定下来,不就好了吗?”
鎏月:“我记得瑶姬是孤儿,被教坊司收养的。”
“好办,传召教坊司的人过来就是。”
“悄悄的。”
蓉儿心领神会:“免得传到皎皎姑娘耳里。”
鎏月满意地点点头。
蓉儿再道:“其实......奴婢觉得皎皎姑娘在的时候,殿下还是能安睡的,不如同她说说,也许每夜都留下来了。”
鎏月细细思忖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别难为她。”
教坊司的管事娘子过来时独独带了一个小厮,倒也算是悄悄地来了。
“叩见长公主,公主万安。”
鎏月开门见山道:“同我说些瑶姬的事,如何拾到她的,她的家乡又在何处?”
引管事娘子过来的人早已知会过她,因此她便将准备好的话全托出来:“禀公主,瑶姬本是荆州人,因父母双亡,跟着亲戚一路上了京城,那年应是十三岁。结果那亲戚心也黑,竟把她给扔了。奴家见她啊,一早就饿倒在门前,又见她模样尚可,才把她拾回教坊司管养着,结果这孩子......”
后来的事鎏月都知,便不多说,只问:“荆州的何处啊?”
“记得是个叫平宁县的地方。”
鎏月向蓉儿递个眼色,道:“带娘子下去吃盏茶再走。”
管事娘子再拜:“奴家多谢公主。”
管事娘子先一步被带出去,然而鎏月却唤住了小厮。
小厮年纪看上去尚小,有些畏缩:“长公......公主。”
鎏月:“别怕,我随意问几句,你将知道的答出来就是。”
“是,小的明白。”
“瑶姬的来历果真是同管事娘子说的一样?”
小厮支支吾吾道:“小的......小的与这瑶姬并不熟悉......”
鎏月漫不经心道;“你若藏银子在身上,管事娘子会搜身吧?明日这个时辰,会有些好东西掉在教坊司的后院门外,记得去找找。”
小厮虽显稚态,为人却老成,领悟鎏月的意思时,立即喜笑颜开:“多谢长公主抬举,小的现在再想想,总能想出点什么的......小的记得,瑶姬被领进来时,不像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人,要真这样的人,教坊司也不是没有,刚进来时肯定面黄肌瘦的。”
瑶姬是被故意送到教坊司的?鎏月心中生疑,继续问道:“她可有与什么达官贵族来往密切?”
小厮下意识地就要回答出鎏月本人,却在看见鎏月无端咳了一声后,立刻换了词:“瑶姬好像没有同谁走得特别近的。坊里的姑娘也不喜欢她,谁让管事娘子从不骂她,也不怎么让她出舞,倒是......倒是......”
“想起来了?”
“小的那时也刚被送进教坊司做工,有时犯了错,不给吃饭,小的就,”他低下头笑笑,“就去厨房里偷个馒头躲后院的墙角里吃,有一次看见瑶姬和一个公子说话,唯独记得这一次,是因为,瑶姬那性子啊,总是谁都不屑理睬的,可对那公子,就很恭敬,好像那是她的贵人。”
她怎么这么多靠山?鎏月蹙了蹙眉,继续问:“那人长什么样。”
小厮冥思苦想好久,才断续地说出几个特征。
鎏月静默一会,随后若有所思道:“就这些?”
小厮又想,道:“那人的衣服不仅镶金线,腰间还有一个好大的玉佩,就长这样......”
小厮和管事娘子都被送出去后,鎏月终于将压抑着的怅然流露出来:“那玉佩,是我送给皇兄的,就在他行冠礼的时候。”
蓉儿不解道:“就算瑶姬和瑞王相识,也不会对殿下如何的不是吗?”
鎏月也拿捏不准。
按照她的记忆,上一世的此时,瑶姬已经和烨帝合谋好,打算将自己毒害。然而现在多冒出一个瑞王来,很难说......其中有无猫腻。
“蓉儿,”鎏月道,“你吩咐人继续去鹤楼上守着,按惯例把通往皇宫的信都截下来。”
如果是官面上的加快密函,会由几只信鸽同时送过去,毕竟考虑到有折损的情况,所以,截一只下来并不会引人察觉,做得隐秘些就好。
离上一世自己死去的时候越来越近了,她不得不再谨慎些。
谴出的人回来通报时,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妥的,直至有一日截信人慌忙地拿了一封进来。
“公主,小的心急了,截下的这信鸽并没有与它相伴的。”
噢?仅送出一只?看起来不甚熟练,应不是官面的。
鎏月隐隐察觉到自己真正想寻的东西就在这里。
“从哪里截下的?”
截信人报出方位时,鎏月展信的动作顿了顿。
蓉儿过来看,道:“这笔迹尚算秀气,只是这写的是......”她及时噤声了。
“算秀气,却是刻意改成这样的,传信的人不愿被认出,至于上面写的东西......”鎏月眸色微沉,“真让人看了不痛快。”
是该不痛快。
这封传给烨帝的信,上面只有三个字——【昌儿危】
昌儿是鎏月的小名,从来只有父后这样叫过她,连知道此名的人都寥寥无几,仅有几位宗亲而已。
是谁要警示烨帝,说自己有危的?鎏月细细思忖着刚才被报出的方位,脸色微变。
她立即回书房寻出笔迹记录,这些在平日借着要比拼字画的由头而有意保存下来的各家官眷的文书,便是为了应付这种核对时候。
一张张地核对完后已是日暮时分,天色沉沉,鎏月的神色更沉。
这封密信,出自盛瑜之手,即瑞王妃。
瑞王妃向君主告密,有人要谋害自己,鎏月在这一瞬间什么都想通了。
在盛瑜眼中,烨帝能搭救自己一把。
而她又知道,要下的杀手是谁。
总不会是三朝老臣盛家,那就只有......他了吧。
上一世可没有人截信,烨帝是能收到的。
他知道昌儿要死,可是没有阻挠,他也不想昌儿活着。
鎏月突然想起一些旧事来,在上一世的这个时候,瑞王常来寻自己喝酒畅谈。
有时会用些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她,似是惋惜又似是无奈,然而鎏月只当自己多心。
犹记得在瑶姬下手之前,瑞王最后一次来寻她喝酒,趁她醺醉的时候,说了许多前不搭后的话。
鎏月还笑他易醉。
这俩兄弟啊,平日和自己恭恭睦睦的,结果......
一个想要夺权而下杀手。
另一个因忌权而没有阻止前者下杀手。
不知这封信,倘若在这一世再送到烨帝手中,他会不会还无动于衷。
当初在凤鸣楼上挡的箭会是白挡吗?
似乎有不妥的地方......鎏月突然想起,林苑上一世让她离开京城的劝诫,莫非不是他察觉到烨帝有异心?再说,连林云姝都说林苑也秘密告知过她,自己是被君主下的杀手。
为何认知会有偏颇?
也是,连自己都以为是幕后指使是烨帝,鎏月神思复杂。
瑶姬的心机啊......竟深到这种地步,利用理所当然诓骗了那么多人。
不,说瑞王厉害才是。
只要官场中开始秘密流传有功勋的长公主是被烨帝暗害的,这样一来有功之人定会人心惶惶。
此时起政变,便是最好的时候。
烨帝并不无辜,但这把刀是强行塞到他手上的。
鎏月先前还以为这位新帝羽翼已硬,不料还是不及他兄长心机来得深沉。
是自己这位辅政者做得不够好啊。鎏月脸上慢慢旋出一抹笑容,在此时此刻显得尤为诡异。
酒香在浓稠的夜色里渲开来,然而饮酒的公主不见有丝毫畅快,甚至让路过的侍女有那么一刻认为她要摔了酒罐,紧张至极,幸好救兵来了。
“皎皎姑娘,你怎么......?”带路的人惊讶于林云姝手上也带着酒罐。
林云姝淡声道:“这样的月色总得小酌几杯来应应景的。”
“可奴婢们都想让您来给公主劝酒啊。”
林云姝:“你们都知道劝不住才让我来,可我又如何劝得住?”
鎏月懒懒地掀开眼皮子扫视一下眼前的曼妙身影,往日里是要立即拥人入怀的,然而今时却只是闷头再喝一杯,不发一言。
林云姝坐下后,揭开自己带来的酒罐,道:“你这酒闻着就烈,还不如喝我酿的甜酒。”
鎏月的眼神有些朦胧,然而语色清醒得很:“借酒浇愁,不烈还怎么浇啊?”
林云姝微微扬起唇角,道:“来之前还在害怕你会借着酒劲凶人,还同蓉儿说不愿来,看来是我多虑了。”
“你都这样笑我了,不凶还真说不过去。”
“既然你都醉了,那我也说句糊涂话,你哪里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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