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冕的语气柔和下来,“为什么想见我?”
白鹿捋了捋额前刘海,静静注视着同样注视着自己的男人。
剧院里的音乐响起来,隔着厚重墙壁仍然听得真切,想必台上帷幕的花穗已经拉开。
秦冕以为他破天荒要说什么好话,不料对方突然又换上那副无懈可击的精致笑容。白鹿的眼神分明深情,勾人心魄,可语气却轻佻欠揍,他说,“因为我缺钱呀,没有人跟钱过不去吧。”
观众席上如雷掌声响起来,主角已经站在独束聚光灯下接受赞美和期待。
“进去吧。”秦冕说。既然白鹿肯来,至于什么原因,他姑且都愿意接受。
白鹿犹疑着跟上他,“可是门票……我好像弄丢了。”出门匆忙,戏票和合同至今还无辜躺在抽屉里。
一声鼻息,秦冕轻哂,“那个座位可不便宜,你就是转手卖了我也理解。”
白鹿并不解释,只贪婪盯着男人生动的侧脸,“对啊,票被我卖了。所以我该怎么进去啊,秦先生?”油滑得像跟男人撒娇的口吻。
秦冕回头看他,让人读不出情绪,“我的票也丢了,好在我这张脸就是门票。”
白鹿感慨一声,心中了然,“没想到秦先生平时也看这些。”
“我以为你会喜欢。”秦冕拒绝检票员的好意,亲自替白鹿拉开剧场偏门,“不约在这里,难道直接去我家?”
“……”
电影散场时商场正好响起当日停业的背景音乐。时间不算晚,于是大伙商量着要不要去哪里吃个夜宵。
高扬本想问问白鹿什么时候下班,若是时间合适自己就等他一起回家。手机已经掏出来,还没来得及拒绝众人提议就被胖子勾上肩膀,“高扬你肯定去的吧,算你一个啊,要不干脆就上回那家烧烤?”
高扬抖虱子似的把一大坨肥肉从身上抖下去,瞠目道,“干嘛呢干嘛呢,我老婆旁边看着呢!”
小冉挽着另一个女孩,回头笑笑,“哥你别欺负他,高扬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胖子是小冉表哥,大他们两岁,在本地念大专。
“成吧,一块儿去。”女朋友已经发话,高扬索性打消等白鹿下班的念头,站进深夜养膘党的队伍。
胖子开车,高扬牵着小冉坐在后排。胖子装模作样开了天窗,嘻嘻哈哈跟大家科普装逼和兜风的区别,尽管自己兜了这么多年也还没兜到个潜在对象。
高扬一路盯着窗外,在路过剧院门口时,他惊讶地瞪大眼睛。
首先注意到的是停靠在对街,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车身独特的流线型几乎瞬间锁住人眼球。视线再稍稍平移就能看见后车门侧站着的男人,漂亮的侧脸简直同白鹿无二。他刚俯身坐进去,另一个男人也跟着上车。虽然前后只几秒钟时间,高扬还是看清楚了,那人穿着的正是那身熟悉的燕尾服西装。
不多犹豫,他掏出手机拨通白鹿的电话。
“高扬?”
“哥,你在哪里?”
“……”那边愣了愣,很快又说,“我在工作,怎么了?”
“哦……那,你下班了吗?要不要一起回去?”
“还没有,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哦……那你早点回家啊。”
“嗯。”
高扬还没挂上电话,就听见胖子嚎一嗓子,“卧槽什么情况?我裤子都脱了高扬你说你要回家?”
高扬懒得解释,只垂头盯着手机若有所思。身边的小冉一脸疑惑,捏了捏他手心,“你哥怎么了?”
高扬喃喃,“没什么,就是突然……突然有种现场抓包的感觉……”
白鹿竟然瞒着他和陌生的男人……约会!
一年多以前,奶奶骨灰回家的那天晚上,他和白鹿第一次坐下来一起喝酒,那也是白鹿头一回开口说自己的事情。
高扬和白鹿,原本是这世界没有交集的两个陌生人,因为白鹿恰好租了自家闲置的阁楼而认识。
那时候的白鹿消瘦过度,俨然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他苍白的皮肉似乎永远无法填满空阔的蔽体衣衫,羸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轻松带走似的。
如何贴切形容好呢?
类似于一种极致的病态美。
爷爷奶奶心疼他,在粗略了解白鹿难处后坚持不收那几百块一月的便宜房租。说他既然是个大学生,若是有空可以帮着看看高扬的功课。
真诚是一种可以跨越任何阻碍的沟通。白鹿将将走完人生最低谷的黑夜,这种被人仔细珍重的好意,是如何都无法轻易拒绝的。
高扬从爷爷口中得知,白鹿同自已一样,父母早不在世上。如今又因某种原因辍学,赶着提前进了社会。也许是准备不足,混得并不容易。
他那时候还念初中,白鹿虽然年长,却比自己更内向安静。两人认识几星期后才有过正式交流。高扬第一声叫他哥哥时,白鹿明显惊慌,但他还是笑了,露出一脸好猜的青涩,像是从心底接受这个弟弟。
高扬曾问他想不想家。白鹿模糊其词,只温柔拍着他脑袋说,这里就是我的家啊。
直到奶奶骨灰回家那天,白鹿才第一次主动说起过去的事情。虽然不尽周全,一到关键的地方又总是言所不详。他的故事像雾里看花,始终神秘。
即便如今,高扬知道的东西也十分有限。每个人都有无法改变的过去,再亲近的人也会彼此保留。
白鹿老家在南方一个小县城边上,他提过一次,高扬早忘了名字。
辍学以后吃过很多苦,可具体是什么,他总是搪塞说自己记不清楚,都过去了。
白鹿谈过两段感情,一个是大学室友,另一个是个有头有脸的大老板。再问详细的,当事人只笑而不语,反倒侃他怎么跟个女人一样八卦。
白鹿身边还有一个“失而复得”叫秦蔚的学长,他对白鹿好得要命,多数时候连高扬都羡慕不已。
在会所工作后,白鹿又重新租了房子,高扬理解他的工作性质也知道他素来洁身自好。
所以当他看见白鹿轻易上了陌生男人的车时,还是忍不住惊讶。高扬第一反应是:那个英俊的男人会不会就是与他谈过感情的大老板?
那他该是狠心辜负过他。
白鹿当年消瘦易折的模样无论多少次回想起来,高扬都忍不住皱眉,他根本不相信爱他的人能在那种情况下抛弃他。
当初他舍得对白鹿不闻不问,如今白鹿变好了,他是不是又忍不住回来找他?
高扬不自觉噘了噘嘴,他凭什么?
第二十二章 白鹿仍旧是那个谜
张姨没料到秦冕会带外人回家,在白鹿进门的瞬间,就直愣愣盯着这个漂亮的男人看。
秦冕倒是不以为意,换好拖鞋,将寒意料峭的毛料大衣抖了抖,挂在门口的立式衣架上,“两杯热茶,送到书房来。”
张姨回过神来,赔笑两声,“我这就去准备。”
秦冕的公寓是宽敞的复式跃层,仅一个书房就比白鹿租的地方大了一倍不止。三面墙壁都做满欧式书柜,藏品少说上千册。连书柜顶部和天花板相接的地方都严丝合缝贴满细腻的墙布。
比之房间内无处不在的奢华精致,白鹿却首先想起医院那间特殊的病房,真不晓得秦先生看过多少本书。
书房除了张姨和秦蔚,这还是第一次有外人进来。秦冕从不在家宴客,可此时白鹿坐在这里,他却并不反感。
白鹿坐在独座沙发上,动作有些拘谨,双腿自然闭拢,一副听话乖顺的模样。
他坐姿过于端正,西裤绷紧时自然露出一截纤细脚踝。秦冕毫不掩饰就盯着他小腿看,似是欣赏。
白鹿挨冻一路,屋内温度还未上来,不自觉搓了搓手。
秦冕随手将手边的波西米亚厚织毯扔给他,“搭腿上暖和。”
“谢谢。”他看了眼墙上的奢侈品钟,不徐不疾开口,“秦先生说想跟我谈谈,可合同中并没有清晰的时间约定,现在距离零点还有一个多钟头,不如就谈到那时候吧。”
“好。”秦冕好声答应,想来是今晚情绪不错。
谈什么?他有太多想从白鹿口中听到的东西,那些与他有关的所有事情。譬如他和杜覃生,名流,季昀,秦蔚……以及他怎么就做了MB,为何会被秦蔚带去医院,辍学之后又去了哪里,他为什么总说自己缺钱,秦冕甚至只是单纯想知道,白鹿怎么会对将棋感兴趣。
太多的问题在舌尖犹疑,一时间反而不知说什么最好。
张姨适时敲门进来,将热茶递给书桌后的秦冕,又将一杯温热的姜汁牛奶搁在白鹿手边,“我不晓得你晚上有没有喝茶的习惯,就准备了这个。天冷了,要多穿一点,你们年轻人啊,这个年纪就是爱漂亮,不注意……”
秦冕清了清嗓子打断她,“谢谢张姨,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叹了口气,目光慈祥,“知道你又嫌我啰嗦,人老了,话总不够那两句说的。”
秦冕出生时,张姨就在这家里,她待秦氏兄弟比自己孩子还上心。如今秦冕搬出来自己住,她也时不时会过来看看,拾掇妥帖。尤其是秦冕出国那几年,这房子空着却一直敞亮干净,全部都是张姨的功劳。
白鹿先以为她是这里的保姆,十分诧异这份细心和体贴。不过听了方才说话的口气,心中了然,看来这个女人照顾秦家已有不短时间。
待张姨阖上门出去,秦冕才悠悠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磁性,“就从你那天为什么会在学校说起吧。”
秦冕至今仍怀疑,白鹿在学校画室和秦蔚偶遇,究竟是不是处心积虑。他事先了解过,学校本部只留有美院和研究生,当年秦蔚和白鹿上学的地方属于分校。美院每年出钱外聘模特儿已是惯例,这些年里,白鹿只去过那一回,而恰巧,秦蔚回本部也只有那一天。
太显眼的巧合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巧合。
白鹿一听就晓得秦冕何意,他果然是介意自己跟秦蔚的关系。
身上绒绒暖意愈发真实,书房特有的气味也让人安心。白鹿的嗓音是澄澈的男低音,“那是我第一次去本校。至今为止,我也只做过那一次模特儿。我……”
“不对。”秦冕让他停下来,目光凛冽却柔和,“语气不对。”
“什么?”
“白鹿,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认为我们现在的关系是可以聊天的朋友,这只是一场普通谈话,我并不是在审问你。”
“……”
秦冕忽然笑了,笑容不深,却是白鹿从未见过的,“虽然你音色很好,可即便是简单陈述也不妨碍带点感情吧?”
“……”白鹿下意识避开男人视线,该是心虚,又欲盖弥彰般低头喝了口热牛奶。
姜汁入口难免辣喉,第一口就险些被温热呛着,“秦先生也知道,我有一份网拍的兼职,这份工作能接触一些外围圈子,里面不乏各种拍摄渠道的兼职消息。”白鹿顿了顿,“包括那次学校外聘裸模……报酬可观,非常诱人,我当然也想去试试。秦先生或许并不了解,就算是你口中的‘这种职业’,竞争也十分残酷。那次面试很严格,不到四十分之一的概率,我很幸运。”
秦冕背靠老板椅认真倾听,手指不自觉轻点桌面。
“所以说,我也得通过努力才能被选上。就算只是一个脱衣服的机会,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够得着这个资格。很多秦先生认为轻而易举的事情,对我们这种人来说,仅仅是摸到门槛就已经拼尽全力了。若你还觉得我有能力操纵各种巧合,那我做什么不好,非得来折腾这些不确定的偶然呢?”
几个月来秦冕还是第一次见着白鹿认真说话的模样,眉目端庄,不卑不亢。此刻坐在眼前的男人,不露半点风尘色相,俨然另一个人。若秦冕第一眼见的是这样的白鹿……那么至少可以省下一杯价格高昂的美酒。
沉默太长,直到白鹿试探着唤他一声‘秦先生?’,秦冕才恍惚回神,“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白鹿心头咯噔一响,竟有些哽咽。
这样温柔的秦先生在他美化的记忆里都少有,更何况那人正坐在眼前,一副很有耐性的模样。若不是自己太有分寸,若是对方身边还没有别人,白鹿差点忍不住跟他坦白更多。
若是可以爱他,他何尝不愿意把自己的悲喜说与他。
秦冕的声音绻在耳畔,白鹿矛盾地渴望男人温柔又害怕他真的对自己温柔。如果这人注定求之不得,那就不能轻易陷在他身上。
“你的理由听上去合理,所以我相信你。”该是气氛作祟,语气平白添多几分稀有的甜。秦冕害怕白鹿又缩回壳里,话中示好意味分明。
他眼中的白鹿柔弱却倔强,美丽的身体全是秘密。相处越久秦冕越想剖开他,软化他,驯服他,最好能让对方从心理上依赖他。
一场各自为战的意念交锋,悄无声息展开攻防。
白鹿谨慎藏好心意,故意摆出一副不易被讨好的脸色,“秦先生相信我什么?相信我没有勾引你弟弟?”
“是。之前是我单方面……”秦冕话未说完就见白鹿摇头,“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白鹿露出得逞的笑容,“我上面说的都是事实,但我的确也勾引过师兄。”这话说得极尽自然,对方并未留意到他蜷紧的指骨微颤,似在极力克制,像在害怕。
“……”秦冕没听懂这个逻辑,不禁追问,“什么意思?”
“看来师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们第一次重逢并不在学校。大概是我辍学的第三年?我们不巧曾遇到过一次,在酒吧。”
“三年前?”秦冕不假思索在脑海里复刻已知关于白鹿过去的那根时间线,尽管内容单薄,他却十分有耐心,打算慢慢填充丰满。
“差不多吧,那时候遇到点麻烦,师兄不但不嫌弃反而愿意帮我。秦先生一定明白,在人脆弱绝望的时候,任何一点温暖都是难以抗拒的。那时候师兄对我好,我不可能没有感觉,我肯定是喜欢他的……可惜由于某些因素我们没有在一起,直到今年……”白鹿没忍住轻叹,“又不巧碰见了。没想到师兄对我还存好感……若不是秦先生坚决反对,说不定现在我已经和你弟弟在一起。”这人正经不过顷刻,又换了那口欠揍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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