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于抿了嘴,没再说话。
领班这才琢磨出不对劲来,匆忙喊来另外一个人,把孙姝予调去别桌了。
他们今天坐的是靠窗的位置,孙姝予服侍的那桌正好在他们隔壁,他背对二人的桌子,给人端茶倒水上菜,却将他与李小姐的对话调笑声一字不落地听进去。
他如煎熬受罪一般,亲耳听着钟于和人调情。
他看起来游刃有余,像个经验老道的情场浪子,动口却不动手,始终不越界。
可孙姝予只觉得陌生,他不合时宜的想起还在一起的时候,阿遇搬完货回家,每天都搞得脏兮兮的,他笨拙又憋屈地坐在浴室里,长腿束着,学着孙姝予的动作洗衣服。
“你怎么和人家约会还穿运动服,像个学生一样。”
“我本来就是学生啊,姐姐。”钟于这样回答她,笑得很乖巧,“陪完你还要陪未婚妻打羽毛球的。”
李小姐笑着怒骂一声,电话响,她款款起身去接电话。
她一走,钟于的表情又冷下来,满脸漠然地看向窗外,他似乎随时可以把自己割裂成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一个他乖巧有趣,另一个又十足的冷漠,只感觉阴晴不定又捉摸不透。
他低头给姚平发微信,让她赶快过来。
十分钟后,李小姐一身烟味回到座位上,叹口气抱怨道,“老公打来查岗的啦。”
“理解。”钟于笑着点头,脸上毫无意外神色。
“哎,别介意啦,姐姐不想办法赚钱,就要被逼着回家生孩子。”李小姐吸完一支烟,烟瘾未消,拿筷子都像夹烟,“弟弟,给点活路吧,你妈那边不肯松口用我们的医疗器械,你帮忙给说说,清关和物流都交给你们喽。”
钟于没有轻易松口,委婉道,“医疗器械是用在病人身上的,我做不了我妈的主。”
李小姐难掩失望不耐,也懒得再同钟于逢场作戏,心里直骂他一家都是奸商。
可钟于却话锋一转,先打一巴掌,再给人家个枣吃,“不过姐姐这么独立,这样吧,运输清关那边我自作主张,让点利,我们长期合作,可以吗,我替你和父亲谈,其他的,你自己和我妈聊,我真做不了什么啦。”
他笑得满脸乖巧。
言下之意就是要赚她这个清关的钱,至于钟婉用不用她家的东西,再议,可要是拒绝合作,明摆着也没得聊。
钟于男女通吃,油盐不进,不会因为对方的示弱而心软松口,有钱就赚,管你要不要回家生孩子。
孙姝予听着二人的对话,突然轻轻抬眼,看了眼钟于。
钟于似有所感,也朝孙姝予这边看了过来。
第四十四章
姚平打车往饭店去,听钟于的话过来替他挡桃花,还不知道两个生意人已经看透对方本质达成初步合作,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在一旁低头站着的孙姝予。
她还记得那句“是平安的平啊”,当即跃跃欲试地跟孙姝予打招呼,“嗨!”
孙姝予一愣,看着姚平,他喉结滚动,继而低下头,纤长的睫毛随之垂下。
“您好。”
姚平一阵失落,心想他今天怎么这么冷淡,又不甘心地“嗨”了一声!
这次孙姝予没再回答了,他借口要去倒水,躲开姚平看过来的目光,直到对方回座,孙姝予才回到自己该站的地方站着。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钟于身上,明明是他最熟悉的样子,他甚至知道阿遇有两颗尖尖的虎牙,是以前接吻的时候发现的。
可却说不出的陌生,充满距离感,顶着和阿遇一模一样的脸,说阿遇永远不会说的话,做阿遇永远不会做的事情。
孙姝予连一个正大光明看他的理由都没有。
谈话趋于尾声,钟于签完单,要送李小姐下楼,见三人朝这边走,孙姝予下意识往旁边躲。
他没有看到身后来上菜的同事,眼看这一撞要闹出不小动静,倒是恰巧走到他身边的钟于,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他本就长得高,拖拽的动作不免亲密,像是要把人往怀里搂,但他很有分寸,手上使了点力,没有让孙姝予倒在他的怀里。
他轻轻一托,让孙姝予站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关心道,“小心。”
钟于松手,回头对姚平道,“走吧,先送李小姐。”
他的态度很坦然,明摆着刚才下意识地出手拉他,甚至是后来的问询,都只是出于一个绅士潜意识里对他人的照顾,就算今天是李姝予,王姝予,钟于也会拉上这么一把。
“阿遇…”
孙姝予突然开口叫他,钟于没有回答。
他面不改色地从孙姝予身边走过,对方说话没压着声音,他不可能没听到。
孙姝予无所适从。
“钟于…”
这次钟于停了下来,回头看他,耐心礼貌道,“怎么了?”
姚平感受到二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孙姝予无法对姚平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他的脸猛地烧起来,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当着他未婚妻的面试图和他不清不楚?况且他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那个名字是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
他的良心和道德感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谴责和煎熬,偏的大部分妄言批判都是来自他自己的内心。
明明在今天之前,他完全没有要打扰他生活的想法,也做好了道别过去的打算,可今天一见到他,他就忍不住,忍不住看他,忍不住和他说话,忍不住离他近一点。
他真的很想阿遇。
“谢谢您。”
他自我折磨般,随着低头的动作一起把内心的思念咽下,掩饰地说道。
钟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不出情绪,显得不近人情,似乎在审视琢磨他是否话里有话,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彬彬有礼地把头一点。
他说,“不客气。”
钟于先送李小姐回公司,又送姚平。
活跃气氛的李小姐一走,车内的沉默就显得有些尴尬。
“想问就问。”
钟于并不看姚平,专心盯着路况打方向盘,出过一次车祸后,他开车总是很有耐心,不急不躁。
“……你,你认识,那个,服务生啊。”
“他,他怎么喊你,阿遇,你不是,很久,都不让,别人,这,这么喊你吗?”
姚平越想越想约觉得不对劲,孙姝予看钟于的眼神不对劲,说话的语气也不对劲,最后的欲言又止更不对劲。
“嗯,一年前在一起过,已经分开了。”
钟于坦然承认。
“哦。”姚平一算时间,正是自己和钟于订婚以后,她小声道,“那你,你,你劈我的腿?”
钟于百忙之中抽空回头,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姚平。
“哈哈哈,我,我开个玩笑。”她回忆着孙姝予的样子,惊讶道,“他,他和你高中的女,女朋友,看起来,好,好不一样。”
姚平没听见钟于回答,以为这样说他不高兴,偏头一看,发现对方面露困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礼貌,却言语刻薄道,“……哪一个?”
姚平:“……”
钟于彬彬有礼,他是真不知道姚平在说他高中哪一个女朋友。
恢复以后就对高中时期的记忆越发模糊,只能想起个大概,反而是小时候的事情越想约清楚,许多已经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又再次浮现。
姚平开始细数他高中时交过的三位女朋友,一个同级,两个是已经毕业的学姐,统共加在一起不到一年时间,都是爱憎分明,明艳大方,独立勇敢的类型,更重要的是,她们并不依赖钟于。
“你,你和那个学姐,为,为什么分手啊。”
钟于认真回想,一本正经,“好像是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我要写作业,要复习,还要做卷子,很忙的,她那个时候大二,课余时间很多,我没工夫陪她,就分手了。”
姚平哦了一声,“原来,你们有时差。”
这三个女孩子姚平都认识,一开始还被她们当做假想敌针对过几次,后来发现姚平这个人就如她名字一样,长相平平,性格平平,还会讲一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冷笑话,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
这样一个平凡,平凡到不起眼的女孩子实在没有威胁力,她们又同她称兄道弟,通过她来了解钟于的喜好。
姚平胆战心惊,生怕美女们误会她,想了半天,憋出一句,“钟,钟于,不,不喜欢别人,黏着他……”
最后一个学姐不粘人,但连她都受不了,可想而知钟于当时有多冷淡。
她和钟于分手后连带着把姚平的QQ也拉黑了,姚平被美女拉黑很伤心,QQ空间再也刷不到美女的自拍,又把学姐加了回来。
学姐跟她吐槽钟于,吐槽到最后意犹未尽,忍不住回忆起钟于的好来,让姚平帮她看着点,钟于空窗期的时候给她通风报信。
姚平仔细回忆,钟于还有空窗期的时候?
那好像确实没有。 高二下学期,钟于交了第一任女朋友。
从那以后他好像来者不拒,能入得他眼的,主动告白的,钟于都会答应,但总是不咸不淡,冷冷清清地跟人处着。
他好像哪一个都很认真,但又哪一个都没往心里去,钟于是个天生的演员,好像光凭眼神,就能做出很喜欢一个人的样子。
钟于有次跟姚平说了实话,“我只是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女朋友,正常人不都是这个时候开始早恋,谈恋爱,我如果没有,那不是显得我很不正常?”
姚平搞不懂他这个逻辑,觉得只有不正常人的人才试图证明自己的正常。
“那,那你和,这个,哥哥,为,为什么分手啊。”姚平问他。
红灯亮起,钟于的车停在斑马线后,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方向盘,看着马路边的垃圾桶旁,一个拾荒的老人正赤着手挑拣能拿去卖钱的空水瓶,他肩膀架着的锄头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破旧黑色塑料袋,压得他脊背弯着。
“带钱没有?”
姚平警惕道,“没有!”
钟于没理她,朝那人扬了扬下巴,“把你身上钱给他,我给你报销。”
姚平顺着他指出的方向看了一眼,绿灯亮,钟于打方向盘右拐,停在垃圾桶旁,从倒车镜里看到那老人拿着钱,对姚平不住道谢。
她回到车上,没再提什么报销不报销的事情。
钟于却没立刻开走,好像在发呆,也好像在思考,后面的车顶上来,朝他按喇叭,又急又重,连姚平听得都有点恼火,钟于却没什么反应。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在单行道上压着二十迈的限速慢悠悠地开,把后面的车搞到没有脾气,不敢轻易超车,怕在窄路上刮到这辆惹不起的宾利。
钟于突然开口。
“……不合适,就分手了。”
第四十五章
姚平一愣,才明白钟于在回答她之前那个关于他们为什么会分手的问题,那一刻她突然觉得,钟于应该是愿意,甚至渴望听别人提起孙姝予的。
她惋惜道,“嗯,是感觉,不,不太合适,你找对象,标准,从来不是他,他这个类型,这个哥哥,看起来有点胆小,应应该心肠,很软吧。”
钟于不置可否。
他失踪的事情姚家知道,但孙姝予这个人却被钟婉瞒的很死,姚平的妈妈不太好惹,钟婉怕姚家找孙姝予的麻烦,因此也很少和他见面,但钟于却觉得没什么,他和孙姝予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八成这辈子也没有再续前缘的机会。
钟于从不撒谎,他没有糊弄姚平。
他是真的认真想过。
那时他正握着笔抄经,写下“一切所占,不获吉善,所求不得”,落笔处满目真言,提笔人心却不诚。
他想着孙姝予。
这句经文的意思是好事一个都没,坏事一个不落,是个求而不得的孽障命。
钟于对号入座,心想,那确实。
“我的标准吗?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一心一意,不掺杂质就好。”
他语气很淡然,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在讨论股票,在讨论他生命中任何一样可以放下的事情,姚平却一惊,心想钟于这是怎么了?
按照平常,她要是啰啰嗦嗦打听钟于的私人感情状态,钟于早就把车停路边,让她自己走回去了,可他今天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剖析自我。
好在钟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不再多说,姚平却趁热打铁,暗示道,“是吧,我,我也觉得,不管是,谈恋爱,还是,结婚,都得,一,一心一意。”
“那个,钟于。我妈带我,去,去庙里算卦,说我,克夫,谁娶我,谁就要,破,破产。”
钟于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庙里还管这个?你有话直说。”
姚平缩着脖子小心翼翼,“我,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能不能,把婚约取消啊…实在不行,你,你等等我,我还没表白呢,要是,失败了,我们再结婚。”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姚平被惯性往前一带,又被安全带狠狠拦回车座,胃都要给勒出来,心有余悸地往后一看,还好路上没别的车。
钟于把车停在路边,冷漠地质问她,“当初我跟你说订婚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姚平回忆起来钟于当时的表情,知道的是他在求婚,不知道的以为他来讨债。
他说姚平的爸爸和哥哥,官当的很不错,带着一股渣男般坦诚漠然的魅力,和姚平开诚布公,摆明了相中的是对方的家世,直白地极其不是个东西。
“你爸要提前内退?你哥又不去海关总署任职了?”
钟于又问。
姚平把头摇得飞起,快被他吓哭了。
实际上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普通人都知道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情,更不要说像她和钟于这样的家庭,背后抽丝剥茧,涉及到的利益体系大到她无法想象。
“对,对不起,我错了,我,我再想想,其实,我,我也没想好。”
钟于还没吓她,姚平自己就先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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