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盼贰
船一路往京城开去,是遂了傅汀的意。他在家中拾到的那块令牌,辗转打听知道那是京中左相的。
有关左相为何要对他一家下手,还待查证。许是老一辈的仇恨,他不记得见过什么从京城来的大官儿。
姜醒当真是周到的。
上好的伤药,精致的膳食,从不怠慢的言语……
这所有的一切叠加起来,傅汀不免将姜醒当成了恩人。
若是没有姜醒,他现在还不知在哪个腌臜角落里缩着,手臂上的伤怕是早该化脓。
船上的时光闲暇,傅汀整日里除了想着该怎么报仇,便是猜想姜醒的身份。
瞧着姜醒的穿着气度,该是一个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姜醒自己又说是京城中做小生意的,想来这是自谦的说法,便是做生意的也该做的是个大生意,几代富贵那种人家。
傅汀想到这些时总会懊恼从前没太关心家中的生意,他自认为家里生意做的也不小,京城的商户也常有来往。若是他早些学习家中的生意,说不定能同姜醒早些认识。
这不知是他这些时日第几次后悔从前浑噩度日了。
他想他该是看上了姜醒,他不觉羞耻,毕竟姜醒这样好,他一个天生喜欢男人的人,看上了不足为奇。
他反倒觉得看不上姜醒的该是眼瞎。
只是姜醒看上去不像是跟他喜好一样的人。
其实这些都无妨,看上了却还没到一定要纠缠在一起的地步。
姜醒于傅汀,是萍水相逢,是恩人的高尚关系。
关系若发展下去多些旖旎色彩,也不过能算得上一个暧昧的词——露水情缘罢了。
傅汀如今是亡命之徒,尚且没有谈风花雪月的资格。说来说去,还是遇到的时间不合适,若是早些或晚些,可能便能多一些。
抛开这些绮念,傅汀心中对姜醒是感念的。既是恩人,他便会多为他的安危考虑些。
傅汀观察了几日,姜醒虽然富贵,可这船身周围并无暗卫保护,身边傅汀见过的也只有那天的随身侍卫罢了。
出来游玩也太不仔细了。傅汀心中不免这样无谓的责怪两句。
他心中有了走的念头。
这念头在一天半夜他看到一个黑影闪过窗棂后打定了。
姜醒本是出来游玩,因着要载他才往回走,若是他走了,姜醒不仅少了危险,还能再回去玩一玩。他是这样劝慰自己打定主意离开的。
“你要走?”
傅汀去找姜醒时,那人正在同自己下棋。错综复杂的棋盘,傅汀看不太懂。他从小便不喜欢这玩意儿,只觉得黑黑白白地围在一起,眼花的紧。
“是,”傅汀抱拳向姜醒行个江湖的礼,“叨扰多日,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再加上我还有仇家,你算是我的恩人,我怎能留下给你引祸。”
姜醒放下手中的棋子,那棋局似乎到了一个难解的地步,片刻看不出破解之道。
“再留几日不能吗?走水路没几日便能到京城了。”姜醒在留他。
傅汀分不出这挽留掺杂了多少出于礼貌的缘由,只是他隐约觉得应该是有的,毕竟他单方面将人家当成恩人,人家或许只是心善惯了,随手施予的援手罢了。
傅汀摇摇头道:“越靠近京城怕是会越危险,多谢你这几日的款待,若是日后有缘,傅汀定上门拜谢。告辞!”
他去意已决,姜醒大概看出了留不住,没多说什么,只嘱咐他珍重自身,由着他走了。
船靠岸原是想采买些蔬果用品,只是这次随着小厮一起下去的还有傅汀。他孑然一身上的船,什么包袱行李都不用收拾,当然用最快的速度下了船。
望着船缓慢拨着水纹开走时,傅汀才冲甲板上的姜醒挥挥手,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消失于人群之中。
同姜醒分别后傅汀独自一人朝京城去。
对于复仇,他没什么计划,或许应该先精进一下自己的功夫,为报仇增加成功的筹码。
他虽是赌徒,却也不想承受盲赌导致的满盘皆输的结果。
夜里更夫打更都不勤快了,傅汀还在寻找哪里可以给他这个穷人落脚,他不太想通宵赶路。
他没寻到,至少在这个不算镇子的地方找不到。
或许要继续往前,有个镇子便能好些。镇子里住户多,巷子也多,找个地方缩着确实容易些。
行进间,傅汀隐约感到有人在不近的地方跟着他,等他不确定地回头看时,又什么都看不到。
等天亮吧,傅汀想。便是有人跟着他,天这样黑,他没本事找到跟着他的人。
说也奇怪,他同姜醒分别后,大概是那群追杀他的人真的失了他的行踪,已经两日了,他只赶路,再没同人交过手。
不必随时担心身后有人要杀自己,路上又苦,傅汀多少有些对以后日子的迷茫。
仇一定要报,只是该怎样报,报完又当如何生活?
算是幸运?傅汀没能迷茫多久。
他入狱了,在他到了京城的第二日的早晨。
入狱的缘由令他哭笑不得,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智力发展同旁人有什么区别,不太聪明的他根本不适合报仇这种需要长久图谋的事情。
若要细算日子,其实该算他到京城的第一日半夜。
那日他刚到,身上没有银钱,打算第二日去找个短工做一做再谋后事。于是大晚上的他□□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院儿,想找个柴房挡挡风,睡一晚。
结果柴房没找到,碰到了那户人家结伴起夜的小厮。
他轻功不太好,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竟被几个小厮扭着抓住,吵醒了正在小妾房中睡觉的老爷,硬说他是来偷东西的,还绑住他搜身。
搜身没结果后,小厮又咬定他是行窃未成,这才没有赃物。
小厮硬要给傅汀安一个罪名不是没有理由,他们夜半吵醒小妾房中美滋滋的老爷,若是没个什么结果,他们吃罪不起。再说傅汀半夜从墙上造访,只是想去柴房借宿一宿,这说出去谁信?怕不是等到最后流言要传成傅汀想去小姐房中借宿一宿。小厮左右权衡之下,自然是将傅汀算作小偷是最好的法子。
哄闹了半夜,被打扰的老爷毅然拍板要将傅汀送官。
京城的县老爷该叫什么官职,傅汀不太清楚,他只觉这京城的官儿断案也是一样的迷糊。
莫不是昨夜同那将他送官的老爷一样没有发泄爽?傅汀跪在堂前看着官老爷的臭脸时在心里这样想。
没审几句,更遑论听傅汀的辩驳,官老爷当即拍了板:京中近来有一江湖大盗,作案多次,尚未被捕,傅汀瞧着很像,即刻关押!
傅汀:“……”
阴暗潮湿的地牢,常有老鼠满地乱窜。地牢的老鼠胆子可肥的很,也不怕人。傅汀第一次吃牢饭时,甚至有一只老鼠停在他旁边,看着样子大概是想常常今天的菜色如何。
环境虽然差了些,但值得一提的是,地牢里的饭菜还算可以。
放在一月前这些饭菜放在傅汀的面前,他大概会一脚踢开,顺口讲一句“猪都不吃”。
此一时彼一时放在傅汀身上再适用不过,仅一月不到的漂泊便让他能道一句“牢饭味道不错”了。
不过傅汀的悠闲日子没过几日,官老爷下判决了:罪犯傅汀,于三日后午门斩首。
傅汀这才意识到那个江湖大盗大概真的偷了什么贵重东西,他本以为官老爷关他几日,顶多打他几板子也便罢了,权当他在牢房里白吃白住几日的报酬,没想到最后会闹到一个砍头的结局。
越狱是一定要的,什么时候越成了傅汀这几日细想的问题。
看守牢房的官兵几时换一次班,钥匙如何交接,钥匙什么时候离他最近……这些都是傅汀要列进观察计划之内的项目。
很不幸地是他准备行动那天,换班的官兵换成了一个新上任的。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那官兵没有半点懈怠的时间可以下手。
火烧眉毛之际,傅汀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姜醒。
在他牢房门口,还带着上次那个随身侍卫。
京城近日连着降温了,单地域来讲又比他们初遇的那个地方冷。
姜醒许是怕冷,加上地牢阴冷,甫一进地牢,侍卫便尽责地替他披上大氅。
“怎么不过几日不见,我便在城口的布告上看见了你明日要斩首的告示。”姜醒说这话不是在问傅汀为何,而是以一种责怪的语气,好似在怪傅汀执意离开他,又不将自己照顾周全。
原是看见了告示来为他送行的吗……
傅汀心中有些苦涩,姜醒想知道他为何要被斩首,他自己也想知道,怎的他不过是想找个柴房挡挡夜里的寒风,便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姜醒倒是信他,傅汀转念又想,他在狱中倒是想到过姜醒,想姜醒若是看见自己被判成江洋大盗而斩首,会不会怕自己在船上时偷走了他什么贵重东西。
“主上,安排好了。”另一个傅汀没见过的侍卫打扮的人走到孟醒的身边回话道。
“嗯,”姜醒点点头,转而看向傅汀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赌徒盼叁
斗篷毫无预兆地披上傅汀的肩头。
“京城这几日降温了,你身上穿的太单薄,披着斗篷吧。”姜醒将斗篷披在傅汀的肩上后,又替他拢了拢,最后将胸口处的带子系上。
傅汀盯着他姜醒为他系斗篷时低垂的眉眼发呆,脑中接上方才被打断的思绪。
姜醒将那真正的大盗抓住了,替他翻了案,而后领着他畅通无阻地出了监狱,还问他要不要去家里暂住。
先前他把姜醒当恩人,如今更该是恩人。只是他不免疑心起姜醒的身份。
若是寻常生意人,哪里能这样大的权力与势力,将他一个判了斩首的人这样轻易地翻了案?他斩首的告示放出来最多两日,姜醒是如何这样快得到消息回了京城,还这样快地寻到了那官老爷怎样找都找不到的大盗?
回了京城可以说是同他分开后便回了,寻到了大盗也可以说是巧合,那翻……
“在想什么?”姜醒猛地开口打断了傅汀的思绪。
傅汀倏地回神,抬眼间眼神撞进了姜醒望着他的眼神,好似探究别人的心思被乍然撞破,他的心跳不可控地乱了一拍。
“没……没什么。”傅汀往后退一步,堪堪分开与姜醒的距离,才结结巴巴地回话。
姜醒盯着傅汀看了一会儿才道:“那便走吧。”
言罢,上了备好的马车,傅汀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罢了,眼下没有比跟姜醒走更好的办法了。他自认身上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或许姜醒真的只是想帮他,走一步看一步吧。
马车在京郊的一处宅院停了下来。
傅汀猜这宅院大概是姜醒的一处产业而已,平日里并不住在这里。
只因这宅院虽大,仆人看着也不少,却没什么人气儿。
“你也住这里吗?”傅汀走进院子后还是试探着问了。
果然,姜醒否定了,“不住这里,这宅子平日除了仆人没什么人,你且安心住着吧。”
傅汀点点头,不再开口说话了。
“我偶尔会过来看看,若是有什么事儿,遣小厮去找我便好。”
傅汀应一声好,闭口不知说什么了。
他倒不是不想问姜醒平日里住哪里,只是姜醒既然将他带到这处宅子,想必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傅汀没有探听别人秘密的爱好,现如今他自保都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探听秘密不是傅汀的喜好,保守秘密也不是他的强项。
傅汀身负血海深仇的事情被姜醒知道了。傅汀后来也有想过,姜醒大概早就知道了,早于说破那天之前。
秘密留存的时间不长,在傅汀住进别院没到一个月。
那天傅汀本在书房中翻看有关制毒的书,被恰巧来别院书房找书的姜醒撞个正着。
书的内容让他太入迷,他近些日子正觉得或许该学一些别的杀人招数,以备不时之需。
“你在看什么书?”姜醒进了书房,看见傅汀看的正入迷,故而走近随意问一问。
岂料傅汀反应奇大,竟吓掉了手中的书。
书掉到了地上,姜醒得以看到书的封面。
是他许多年前随身带着后来用不到的《制毒心经》。书面因为被翻过太多次,有些破烂了。
姜醒没掩饰地挑挑眉,表情是傅汀说不出的玩味。
像是被戳中秘密心事,傅汀书掉了更加慌张,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不是故意将书掉在地上的。”
姜醒矮下身将书捡起来,换上微笑的表情,淡淡对傅汀道:“无妨。原也是怪我吓到了你。”
傅汀连忙摆手,连着道了几遍没事,以为这件事就此翻篇了,却听见姜醒问道:“你好好的看制毒的书做什么?”
“我……我,”傅汀支吾几声,找了一个听起来能让人信服一些的理由,“我本来只是随意翻翻,看到感兴趣的一时看的入迷了些,你便进来了。”
说罢又掩饰性地追加一句:“我没看多久,刚翻开,真的。”
这个真的也没多真,自然也没什么信服力。
傅汀观察姜醒明显不信的表情,脑子又转起来,想着应对的办法。
没成想,姜醒不仅戳穿了他,还直接了当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看这书是为了向谁寻仇是吗?”
那语气分明不是疑问,想必姜醒心中已然确定。
傅汀想过未来可能姜醒会问他类似的问题,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他犹豫着该不该说,该说多少,又好奇姜醒是如何笃定的。
姜醒见他眼神躲躲闪闪不说话,又道:“我同你初识时,你便说过有人追杀你,当时你还受了伤。这别院的管家前几日又同我说起你平日很勤奋,不是练剑便是看书,我便有此猜测罢了。随口一问,你若不愿意讲,自然当我没问便可。”
话说到这份上,哪里是不愿意讲便能不讲的。傅汀自觉再隐藏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便斟酌着话语交代,只说自己身负血海深仇,又被仇家追杀,是一定要复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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