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百事通倒是说有了,城门口有个乞丐,名唤姜醒,断了条腿。
傅汀:“……”
看来姜醒这名字不是别院里那位的本名了。
思忖片刻傅汀又问:“京郊桥头北那处别院,你可知地契写的是谁的名字?”
百事通一摸胡子,眯眯眼道:“那处?那处院子乃是归于国库的,没有地契。两年前赏给了当朝右相孟醒,如今该是右相大人住在那里。”
☆、赌徒盼伍
右相孟醒?
圣上赏的房子难道有人敢转赠或卖掉?
姜醒原是孟醒,商人原是丞相。
傅汀没怪孟醒骗他,半瞬都没。
初次见面谎报身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孟醒让他住那宅子,随便一打听便能知道那宅子是谁在住着,摆明了没打算瞒他,是他自己没去打听过。
“唉,”百事通叹一口气,没等傅汀问什么,自己便道:“右相大人也是可怜呐,父母早亡,后来被收养,没几年义父也死了,被义母赶出家门,独自一人在外闯荡。官场险恶,小小年纪考取功名,自己在官场摸爬滚打。不比左相,家中是官宦世家,父亲是朝中重臣,三朝元老。”
父母早亡……
傅汀思及孟醒从前说过的话,又听着百事通抑扬顿挫地讲述孟醒的遭遇,心中不免想象年纪再小一些的孟醒在官场上被人打压,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却只有冷清的灯火和不知是什么人眼线的仆人。
那场景,傅汀光是想想便心痛难忍,他不知这是不是可以名为心疼,只知他大概完了。
孟醒这个名字,连同别院中住着的那个人,在他心里扎了根,大概短时间内出不去了。
他单纯地没想过,一个人从小在官场上浸淫,又年纪轻轻坐上右相的位置,这样的人该有多危险,城府之深,是他根本应付不了的。他满心只有孟醒这么多年一个人该是多么累,多么难熬。
“不过这左相嘛,”百事通又道:“去年夏天唯一的妹妹死了,父母也跟着去了,百姓都叹他尚未娶亲便父母双亡,形单影只一个人。后来还没半年,不知从那里找来一个男子,父母丧期未过便在府里张灯结彩。虽说左相是个好官,但也不冲突百姓觉得他荒唐,茶余饭后道一道他的荒唐事。”
“怎的右相不是好官吗?”傅汀对左相的秘闻没兴趣,他只在心中嘲讽这京中百姓大概都是瞎了眼,竟称一个灭人满门的罪人为好官。
“这……右相自然也是好官。只是……”
“只是?”
“只是这左右相时常政见不合,咱等这平民百姓,不敢多言呐。”
后来还问了些别的什么,傅汀记不清了。他当时被“左右相不合”这句惊到,恍然觉得自己大概知道孟醒为何多次救他,还主动收留他。
同他有血仇的仇人是左相,孟醒大概是想让他做刃,除掉那个肉中刺。
既如此,又为何留他这许久?让他学这许多东西,耗这许多时间,难道只是为了刺杀左相的几率高些吗?
傅汀怀着心事回了别院,被匆匆跑来的小厮撞到,拉住一问才知:孟醒怕是今日冻着了,发了高烧,病情有些反复。
小厮急着忙着去请大夫,傅汀先去了孟醒屋里,果真间孟醒面色酡红地躺在床榻上,身边丫鬟大概是没个轻重的,竟侍立在孟醒的床边,趁着周围没人,眼神直勾勾盯着孟醒看。
傅汀怒从心起,压着声音斥责那丫鬟。那丫鬟的小心思被撞破,羞恼加委屈,哭哭啼啼地退下了。
整个屋子中只剩烧的迷糊的孟醒和站在床边重复那丫鬟盯着孟醒看的傅汀。
这人真是好笑,斥责别人,却容忍自己一眼一眼不知足地沦陷。
丫鬟其实将孟醒照顾的很周到,被角什么都掖的很好,只是傅汀抽了风,偏要坐在床边,再掖一遍,将孟醒额上的凉帕再换一遍。
“怕冷也不多穿一点,冻着了吧。身体这么不好,一病病这么重,也不知道多穿点。”傅汀一面给孟醒诊脉一面嘟囔,这医术学来没想到先用在了孟醒身上。
孟醒怕冷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孟醒身体这么差,冻着了便能烧成这样。
好在,从脉象来看只是普通的发烧。
但他自认学识浅薄,还是提着心,等着大夫给孟醒诊脉开药单。
小厮回的快,傅汀又坐了一会儿,换了一次凉帕,大夫便到了。
同傅汀的诊脉结果一样,只是普通的发烧,傅汀这才放下心来。
药很快抓来煎好,丫鬟端着药碗翘着兰花指来喂时,孟醒却不愿喝。
孟醒虽病的迷糊,可扶起来喝药动作到底大,他人大概警觉,刚扶起来便醒了。
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看见丫鬟的脸和快送到嘴边的药,扭着头不愿意喝,甚至想要一把拂开那药碗,丫鬟眼睛活手也稳,堪堪将药碗扶住,侍立在旁不知该如何动作。
屋中的小厮丫鬟皆是一直侍奉在别院的,从没见过孟醒生病,也都不知该如何办法。
傅汀猜想或许是怕苦,便差了小厮去拿些蜜饯来。
小厮去拿蜜饯期间,那丫鬟倒是主动,又想要将药喂给孟醒。
孟醒不喝却问那丫鬟:“南方呢?”
南方便是孟醒那一个侍卫,信任非常,这几日傅汀不曾见过他,大概是被外派出去做些什么要事。
孟醒病的真不凑巧,身边好似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
那他呢?傅汀忍不住想,孟醒会认为他是值得信赖的人吗?
傅汀的猜想很快他便主动去验证了。
小厮将蜜饯拿来,傅汀接过丫鬟手中的药,喊孟醒,道句吃药了。
孟醒抬起眼皮,看是他,微弱的声音道一句:“是你啊。”
“是我,吃药吧。”
“不吃。”
是果断的拒绝。
傅汀心一沉,还没来得及伤感,却被孟醒虚虚地拉一下,示意他凑近点。
傅汀听话地放下药碗,凑近了。
只听孟醒道:“药……劳烦你再去煎一份,药材要看过,煎药途中不能走。房檐上那些影卫功夫虽好,却不懂药理,这里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烦劳你跑一趟,费些心。”
……
傅汀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快要蹦出来的响。
原来房檐上是有影卫,看来他的武功还是不够好,竟没发现。
劳烦?不必用这样生分客气的词,他心甘情愿费心。
傅汀拿着药碗屏退了下人,自己出府重新买了蜜饯,又去买了新的药炉煎药。
也不用担心孟醒无人照看,说不定他一走那房檐上的影卫便自发进屋照顾了。
他做这些可仔细,将能换的都换了一遍,半点儿风险不愿意让孟醒担。
等他再端着药碗回来时,孟醒瞧着像是睡着了,走近一看,竟是微眯着眼,眼睛没全闭上。
没睡啊原来。
“药好了,趁热喝。”傅汀这样道。
没人应他。
傅汀又摇一摇孟醒,孟醒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你睡着了?”
“嗯。”
“怎么睡着了眼睛还半睁着?”傅汀将孟醒扶起来靠着叠起来的软枕上,自问自答道:“也没什么,我听说是有人睡觉还睁着眼睛的。”
“嗯。”孟醒看了一眼傅汀,又看看他手中盛着药的小勺,道:“我自己来便好。”
“行。”傅汀将勺子和碗给孟醒,起身去拿桌上放着的蜜饯。
再回过头时,孟醒已将药饮尽了。
“给,”傅汀将手中的蜜饯递给孟醒,“蜜饯。”
“不必了。”
“我刚出去买的,没问题的,药太苦了,吃些蜜饯好些。”
“不必了,我觉得药不苦,不必……”
还是拒绝,傅汀可不听,见孟醒自己不吃,便捻起一颗蜜饯往孟醒嘴里一塞,堵上了孟醒一直说拒绝的嘴,“吃!”
病中人吃不出什么滋味,孟醒草草嚼几下,感到了丝丝的甜,这样一丝一丝的甜攒着,直到将核都细细舔吮过才吐出来。
“还吃吗?”
孟醒摇摇头,病中较平日更乏累,便躺下睡了。
傅汀为孟醒多盖了一床被子,想着发发汗不定明日便好了。
他在走和不走直接犹豫,最后还是决定不走,美名其曰病势易反复,孟醒是他的恩人,他该多照顾。
夜极深时,床榻上的人一声呓语惊醒了趴在床边的人。
“阿……”是病中人的呓语,声音的轻重拿捏不好,听不清。
傅汀凑近了,脸颊几乎贴着孟醒的唇。
也就仗着孟醒如今病的迷糊他才敢这么做,其实他和那个趁着孟醒生病便盯着孟醒看的丫鬟没什么区别。
“阿……娘……”
病中人灼热的气息扑在傅汀的脸上,他好似被过了病气,脸和病人一样红。
这回听清了,孟醒大概是想阿娘了。
“月亮……没有……了。”又是一句呓语。
声音沙哑不知是病中的缘故,还是梦里太难过,眼泪在梦中落去了。
寂静的夜里,傅汀坐在床边,床榻上的孟醒梦中唤阿娘的样子,脆弱的让人心疼。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有一朝右相的凌厉。”
再容一容我吧……傅汀看着孟醒在心里想,再留我几年,别那么快告诉我要去复仇的事儿,再让我在你身边多待些时日,待着就好了,不奢求什么别的,真的。
傅汀伸手将冰凉的手背贴上孟醒灼热的脸颊,不经意呓语出声:“阿爹阿娘,别怨我报仇晚。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宽限我几年吧,我舍不得走……”
——
黄泉,孟婆庄。
傅汀头伸出窗,张望着找些什么。
半晌,大概是没找到,便问正在挑灯写话本的彭方年道:“今日是何月何日?”
彭方年正写的起劲,随口答一句:“黄泉没有日子,只有年份。”
傅汀不再问了,继续张望窗外,甚至想打开门走到外面去看看。
“劝你不要开门,不然天亮了你自己一个人接鬼。”孟何是这样威胁傅汀的。
傅汀也知道孟婆庄的门一开,黄泉天便要亮了,悻悻地收回了手。
孟何走到彭方年旁边,问道:“他把头伸到窗户外面在干什么?”
“不知道,刚才还问我什么日子来着,估计好奇外面为什么没有星星月亮吧。”
“黄泉没有月亮!”孟何愤愤丢下这样一句话便走了。
又是一天,忘冥依旧没有来。
☆、赌徒盼陆
孟醒病好后傅汀没再喊他姜醒,孟醒自然是个聪明人,坦然接受了傅汀知道他身份的事,两人的相处也同之前一样,只是依旧没有人提何时报仇。
日子便这么过着。
后有一日,府中有人来拜访孟醒时碰见了傅汀,询问傅汀的身份。
傅汀刚犹豫着该如何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抑或是想一个假身份套在自己身上,孟醒便脱口而出道他是府中请来的客卿,名唤“望辅”。
那没思考犹豫的样子,像是已做过许多次。
孟醒替他想好了身份,傅汀没有拆穿的道理,点着头应了。
待客人走后,傅汀才去询问孟醒。
孟醒说的并不多,只道是当时他入府时便想好的,至于“望辅”这个名字,意为“忘傅”,希望他能忘记仇恨,好好生活。
傅汀在心中嗤笑孟醒,什么替你取名字表达我的祝愿这种事情,真是烂俗透了,话本子都不愿意这么写,偏孟醒用的蛮顺手。
偏傅汀还喜欢的紧。即使是烂俗的情节。
望辅这名一出,傅汀更想不通孟醒了,难道他不想让他去除掉左相了吗?
傅汀同孟醒之间有一道智谋的鸿沟,孟醒从小在官场,面对着各式各样的难题,而傅汀泡在蜜罐里长大,课业没一样精通,最大的乐趣便是去赌坊里来两把。
这样的差距,傅汀如何能懂孟醒在想些什么,不过都是自己胡乱猜测罢了。
他也想过是不是孟醒同他相处出了感情,不忍心让他去冒险。
可想想也便作罢了,他虽不懂孟醒在想些什么,却能清楚感受到孟醒同他没那么交心。
他怕想太多是自作多情。
——
又到了秋日,傅汀与孟醒已然相识近一年。
自从上次孟醒唤他望辅后,便时常私下里也唤他望辅。
孟醒理由找的冠冕堂皇:名字要多喊喊才能记得住,才会把用意记在心上。
傅汀能有什么法子,他从来拒绝不了孟醒,便也由着他这样喊。
次数多了,傅汀自己也常脱口自称望辅,真真是应了孟醒的意,刻在心上了。
傅汀去年初到这个院子时,桂花早已凋谢,同泥土卷在了一起,他没来得及做将桂花拾起来放着。
今年他早早地铺了布在桂花树下,便是有被风吹的偏离了预定掉落地点的,傅汀也一个个地将他们拾起来。
院中的桂花树不多,花落的周期却相差好些天。
傅汀被这些花“今天你落一点,明天我落一点”弄得烦,偏还有好些过了花期还赖在树上不下来,他干脆练剑时专挑桂花树下练。
剑锋待着厉风一扫,桂花晃晃悠悠地落下来。
落是落了,落的位置却似天女散花,傅汀只得一点一点去捡起来。
不能怪他心急,只是他今年想学着泡些桂花酒,听说味道不错。
他从前没试过,想来一次不能成,该多备些桂花,早早地泡上,便能早些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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