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回道:“御医说了,伤处还不能洗,只能用作擦的。”
魏绎颔首,走过去拨开林荆璞一绺发,手指顺着他脖颈而下,往胸前一揩,还留了不少血污,一脸嫌恶说:“朕给你好好擦擦。”
林荆璞淡淡一笑:“不忙,让郭赛伺候就行。”
魏绎身子压低下来,几乎要与他碰到:“你跟朕如今已是过命的交情,还客气什么。”
林荆璞没躲,反倒去迎近了一分:“你不是说脏吗?”
“脏是脏,但好在不臭。朕小时便在泥地马粪里混大,也不是什么讲究的人,还能勉强凑合。”魏绎欣然闻他的味,比以往的举动更要大胆。
林荆璞的唇又碰到了他的鼻尖,他不腼腆,往下一挪,若有若无擦着魏绎的唇峰,说:“天色还早,因睿王与安保庆在马场谋逆一事,你今日应还有诸多事情要善后,这才过了正午,等会儿说不准有臣下要来找你商议,安知振、邵明龙,还有那些个一起跑马的,都得一一应付全了。这身子一时半会儿也擦不干净,你现在动手,到时候抽不开身吧?”
魏绎喜欢极了他这句“抽不开身”,情不自禁去咬了一口,呵气一笑:“你倒懂事,晓得不给朕添乱。”
于是林荆璞缓慢躺了下来。
魏绎两手空空,拇指擦了下嘴角,心有不甘,还是去系好了黄袍最上面的扣子,肃面拾起了皇帝的威严。
郭赛正叫人去打了热水来,要伺候林荆璞擦拭身子。
魏绎制止:“且先由他脏着,等朕晚上过来再说。”
-
果不其然,不出半个时辰,燕鸿便亲领着几位官员到了衍庆殿,呈上了一封奏疏。
“皇上,安保庆虽已畏罪自尽。但依照我朝律例,谋逆之罪,当诛其九族。”
魏绎把奏疏当扇子玩,挑眉问:“安氏上下共有几口人?”
“九族之亲,尚有千人。”
魏绎一滞:“千人?竟还有如此多。”
安氏一族是从大殷就兴盛起来的,是世家大族,本应在殷亡的时候同其他家族一并杀绝。可安保庆为了族人成了燕鸿的走狗,以一人之力保下了全族人的性命。
如今安保庆败了,这千余口人燕鸿自不会放过。
魏绎指头敲着桌案,又说:“安保庆谋逆,已经拖了许多人下水,该贬的贬,该杀的杀,何须还要劳师动众,重在邺京大开杀戒。燕相是嫌朕的名声还不够臭么?”
燕鸿正声:“安保庆谋逆篡位是不争事实,杀一儆百,方能稳固国本。如今睿王已经入狱,等待问斩,难保安家中不会有同党。”
魏绎余光瞥着燕鸿,冷冷丢下了那本奏疏,也不避讳,敞开了道:“国律如山,比朕的口谕有用。其他人倒也罢了,燕相说要杀,朕哪能拦得住,可好歹卖个面子给朕。博学科尚有些应尽未尽的事宜,安知振,得先留着。”
殿里的冰融得慢,掺杂冷意。
燕鸿负手:“安知振乃安保庆父亲,最不该留。”
魏绎笑了:“朕听说邺京民间流传一个说法,说安保庆曾是安知振捡来的,燕相您才是他亲父。不如燕相来告诉朕,这传言是真是假?安保庆素日就爱走动,与朝中之人皆十分熟络,要论亲疏关系么,百官皆可杀。”
燕鸿眼眶压紧了些,并不回应。
今时不同往日,魏绎面上虽还是如往日随意散漫,可已处处锋芒毕露。
燕鸿也不再僵持,一拜:“依皇上所言。”
良久后,燕鸿从正殿退下,见偏殿有荷花探出窗外,开得极其旺盛,他盯着那娇嫩的荷花,面色阴冷下来。
“燕相?”
他身旁的官员见他脸色不好,又宽慰道:“安家若只留一个安知振,凭那老头子也起不了势,燕相不必过于忧虑了。”
“安知振不足挂齿。”燕鸿摩挲扳指,闷哼了一声:“只可惜,那一箭射偏了。”
-
傍晚,林荆璞肩头那箭伤忽又痛了起来,要命一般。郭赛给他重新换了几次药,他咬破了块帕子,才稍得缓和。
直到夜里,魏绎方忙完,便急匆匆来这头赴约。他都压了大半日了。
林荆璞已挨过了那阵疼痛,自己擦好了身子,闲来无事,又将棋子倒了出来,挨个擦拭,以分散疼痛。
魏绎手指去轻挑开了他的衣襟,见里头的肌肤如雪,都已干净了,面上不快,问责道:“谁给打的水?”
殿内无一人敢吭声。
林荆璞搭着衣襟,淡然应道:“怕你操劳。”
“太懂事也不是什么好事。”魏绎觉得扫兴,擦不了身子,便坐在床边,帮着他一起擦棋子。
宫人们都退下,关上了门,还将灯都熄了一半。
林荆璞见这殿内的气氛,握拳咳了两声,费力向上提了提身子,反而瘫软了下来:“听说你今日把安知振保下了?”
魏绎“嗯”了声:“朕跟燕鸿讨来的。”
林荆璞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你不该保他。”
魏绎拧眉看他。
“这一次是天策军出马,才平息了动乱,往后天策军在朝中的威名就更甚了。燕鸿布置这一局,不光是除掉了安保庆,也是要让你明白,天策军可以护主,也可弑主。你不受其威慑,反而在这节骨眼上忤逆燕鸿,保下叛臣之父,容易失了你在天策军当中的人心。”
魏绎不以为然,嗤笑:“朕手上没兵权,又不是一两日了。”
说着,魏绎又看向了林荆璞似笑非笑的媚态,他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眉梢随他的笑一同挑起,就将一颗棋子抵在了他胸上的红斑。
“林荆璞,你又玩朕呢,不是你让朕保他性命吗?此刻又来怪朕?”
林荆璞蹙眉轻“嘶”了一声,露出狡黠又温和的笑来:“我何时说过让你保他?”
魏绎知道自己又中了计,只能在手下讨债,捏着棋子缓缓转动:“你迷惑朕‘抽不开’的时候,便已说了。”
林荆璞没力气再笑,眉间紧皱,显得有几分痛苦起来,双手不得已去抓住魏绎的手腕:“分明是你为了讨好,思虑太多。”
可他还虚弱着,两只手也比不过魏绎一只手力气重。
魏绎分明有怒气,可见他这般模样,欲又远远胜过了怒气,“朕为何要讨好,你难道不明么?”
他将两只手都使上了。
林荆璞此时恨透了棋子这玩意,后颈微抬:“……你要取悦我,还是折磨我,不如都痛快些,魏绎……”
“朕与燕鸿本不对付,何须要你再来挑拨一次?”
魏绎偏偏不给他痛快,去咬住他的耳,用云津[1]去温热他的耳廓,一圈一圈,才又逼问:“朕失了天策军的军心,对你有何好处?”
林荆璞无处躲了,上气不接下气,只得道:“你如今恢复了科举……燕鸿就想拿兵权压你,我只是好心劝你,下一步……得想办法掌控兵权了……”
“朕何尝不想,可邵明龙是什么人,他是块钢石,柴米油盐不进,几乎没弱点。你来说,朕得拿什么计谋对付这种人?”
“里头撬不动,就……就向外借。”
魏绎这才肯放手,霎时,被子上的黑白棋洒了一地。他也躺了进来。
*
作者有话要说:
[1]云津:唾沫的意思。
第31章 大火 魏绎最后如愿占了上风,看尽了这夜最美的梅花。
棋子都白擦了。
殿外候着的宫人听到静夜中细碎的声响,也不敢进来捡。
林荆璞被他挤了进去,原本煞白的脸此时已能滴出血。他唇瓣不停翕动,朝着墙角低声喘气,要将方才的不适与痛快都一并抛了。
他诱害魏绎,这是他的报应。
“继续说,朕要听朕的军师出主意。”魏绎掐着他下巴,逼着他人又转了过来。
林荆璞缓和了些许,才抬眸看了眼魏绎的下巴,气息呲溜全蹿进了黄衫里,他虚弱笑着,问:“你同你军师睡一张床?”
“总要彼此间亲热了,计谋才有几分可信。”魏绎声音粗重。
林荆璞笑得更好看了,调笑道:“主帅无礼,军师又哪敢献策呢?怕不是得把身子也得献上去。”
魏绎看林荆璞眼睛里竟是些糜烂犯贱的玩意,可是却比月色要透,比清雪要纯,让他常常错以为是自己心术不正才生出的妄念。
事实也应是如此。
魏绎不大贪恋他的美色,就贪他这幅不可求的德行。被薄纱笼罩着的欲念,才更会叫人不惜用命去揭开。
他深信不疑,这也是林荆璞的计谋。可这玩意只要尝过一次,他便不会再心心念念,为之束缚了。
魏绎痛恨被人束缚的滋味。那活在泥泞里,永不见天日的痛楚,每一夜都会出现在他的梦中,日复一日地提醒着他。
魏凤珍与魏虎欺他踩他,将他当奴隶打骂,几次要打死了,他没死成,后来饿着肚子就能把一头马驹打趴下。这不算什么。
再后来,魏天啸成了王,新妾怀了孩子,肚子是尖的,便要丢了他这孽种。他就学会了杀人,索性一家三口,共赴黄泉。
他的命生下来就是最贱的,爬到这皇位上,已是耗光了他的气运。等他坐上龙椅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无助。
拳头和杀戮不能再解决问题,他们的刀更锋利!
殿外有宫人在打更,锣声渐远,在催人入眠。
可魏绎和林荆璞逐渐清醒,他们翻来覆去,最后蹭在了一起。
“除了帝位,你还想捞什么好处?”魏绎的下巴也狠狠顶着他。
林荆璞两处吃痛,将手枕在耳下,目中平和,说的时候并无一丝期待:“兵、粮、马、器械、将军、能臣,还有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魏绎:“实在点,说点朕能给的。”
这些魏绎也都缺。
林荆璞的笑意多了丝丝嘲弄:“你还不如我。”
魏绎喉间紧了:“朕是不如你,朕都被你耍着玩儿呢。”
他又想起了今日午时的撩拨与陷害,心中的不甘要再次涌了上来。
彼此气息压紧,魏绎胸中的诸多情绪交织成了无边的大火,这殿内承受不下,他要两个人都一起烧死。
林荆璞已隐隐感受到热浪袭来,纵身往下一跃便是火海,他只好拿面上的冰霜应付:“你我只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魏绎轻嗤,又狠狠逼问:“说得倒是好听,林荆璞,你真的敢吗?”
他还清晰地记得林荆璞在山洞里的模样,可恨那时自己没狠心下手。
魏绎细细回味着,意犹未尽,又不禁要朝他那处探手,林荆璞明显慌乱了半拍,往墙角躲了下。
“你分明对朕也有所需,”魏绎也往墙边挪,贴着他通红的脖颈,呵气嘲讽:“可是不敢。”
林荆璞暗中攥紧了拳,屏息闭眸,想让自己睡去,可一闭上眼,还是止不住潮红一阵阵泛滥上来。
魏绎的胸紧贴着他的后背:“林荆璞,你除了家国朝堂那些事,从不打正眼打量打量自己,你到底还是个人,别太能端了。这贱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头落地许就是明日,谁能算得准,何况你我的命早都系在纸鸢上了——”
命运由人牵制,又摇摇欲坠,他们身居高位,都是不得自由的。
魏绎耐不住了,想要先去吻他,必须以最粗暴的那种方式。
他们先前唇齿间的相触从来算不得吻,只能算是撩拨与交锋。
“林荆璞,一次,只这么一次。”魏绎已再想不出更好的话来诱他哄他,这便是他的真心话,是要求,也是哀求他。
火烧得厉害,他只能顾得眼前,长远不了。
林荆璞背身仍无动静,耳畔全是魏绎的气音。
过了半晌,他的身子渐渐松弛了下去,骤然又紧绷起来。
他猝不防地侧身而起,挑衅地去攥紧了魏绎的腰带,继而挺身去覆压住他的唇:“那一次便与我分出个胜负来,魏绎。”
魏绎始料未及,不想他连这都要争个先后。
两人脑后绷着的弦几乎同时断了。魏绎输了先行,胜负欲起,势必要将这把火烧得更旺才能尽兴,且由不得那人扑灭。
他们是命里注定的死敌,无时无刻不在试探,亲近,以及较量。这一刻更是淋漓尽致。
可林荆璞再卖力,他似乎在这场较量中注定会败。那人是魏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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