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以外,洗发沐浴的活儿又重新落回了阮慕阳身上。
温初月本来挺伶俐的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那憨头憨脑的牛大力待在一起久了,竟然也变得有些笨手笨脚的,有一回阮慕阳替他换睡袍时,发现他小腿上多出一道刮伤,温初月说是自己沐浴的时候没注意,在池子边上刮的。阮慕阳见了心疼不已,阴沉着脸拿了药箱来替他包扎,温初月竟然一点儿不照顾他的心情,还笑着说:“反正又没知觉,一点儿也不疼,小十七怎么比老妈子还爱操心。”
不疼是不疼,可那小小一道伤痕又不知道得花上多久才能好全,阮慕阳可知道他到现在一受凉还会咳嗽,那可是前年底的风寒了。
从那以后,阮慕阳态度强硬地包揽了把温初月收拾干净的全套工作,早上走的时候温初月还没醒,不能帮他梳头更衣,也会在走之前从衣柜里挑好这一天要穿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他床边,郑重其事地向熟睡的温初月和房梁上的桃子道了别再离开。
阮慕阳又回到了可以悉心照顾温初月的时日,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温初月比以前更依赖自己,每天都无比满足。一想到温初月还特意为了自己在别院搭了个马棚,方便他随时回家,他就会忍不住想,“这是不是主人不舍得我离开的一种隐晦表达呢?”
他以为自己作为信徒已经得到了来自神明最大的恩惠,会这样一直满足下去,可接着这样平静地度过了一段时光后,心中某处却始终有些空落落的,像是多了一个无法填补的大洞。
阮慕阳发现自己对神明的情感并不纯粹,是源于一个梦。
其实这事儿说到底还是怪梁皓,那天季宵有几件公事要找梁皓处理一下,也想顺便看看他,就直接派了个人传信,说自己马上就到驻地,梁皓一听慌了,他那营帐常年跟狗窝似的,晚上睡觉之前还得先把床榻刨出来,每回周旬进帐没地儿下脚了想让他收拾收拾,梁皓就一脸轻慢地怼回去:“你懂什么,所有的东西都在手边,我要拿啥能第一时间拿到,行大事者,不拘泥这些小节。”
梁将军显然是个无耻的两面派,对着周旬傲慢得像一只公鸡,一听说季宵要来就怂了,生怕自己的光辉形象在季大人心中有所折损。重新收拾营帐已然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梁将军想到了一个效率最高的收拾办法——把自己营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扔进阮慕阳和周旬的营帐里,终于赶在季宵来之前把将军营帐收拾得像模像样了,还不忘摆上几个自己凿的小人,好讨季大人欢心。
“无耻,无耻至极!”周旬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阮慕阳深表赞同,不过周旬得知那位季大人表字“怀明”的时候,表情从愤懑逐渐转化为了暧昧,最后实在架不住好奇,屁颠屁颠跑去偷看了。
阮慕阳正在拟一份文书,想起来去找老档案对比一下,起身往书架走去,却一个不留神踢到了梁皓堆在地上的一堆书。他匆忙蹲下来把书整理好,却发现其中一本上画着一对衣着暴露的小人儿,阮慕阳从没见过这种封皮的书,出于好奇,随手翻了翻,没多久就面红耳赤地合上书,终于理解了士兵们口中常说的“春宫图”为何物。
那日夜里,阮慕阳就梦到了白天在书中见过的画面,只不过把书中的两个人替换成了自己和温初月,梦里关于温初月的画面清晰得毫发毕现,因为他每天替温初月沐浴,清楚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早上醒来,他没敢去温初月房中替他备好衣物。
他竟然在梦里亵渎了他唯一的神明,那可是万死也难填的罪恶。
阮慕阳紧握双手,指甲嵌进肉里,割出一道道血痕,却毫无知觉,只低低喃喃道:“明明信徒是我唯一的身份,我却以最恶劣的方式背叛了神明,这下连作为信徒的资格都没有了吧……”
更要命的是,他明明知道这欲念千错万错,却像滚落斜坡一般无法停止。
遇见温初月之前,他每天都在想着,若是这一天的对手比自己要强,让他死去该多好,遇见温初月之后,他第一次有了“生”的念头。温初月就像一道显眼的界碑立在他的人生轨迹中央,将其划分为前后两段,前半段暗无天日,后半段阳光和煦,如同他的名字。
信徒,是他允许自己留在神明身边的唯一理由,他相信只要足够虔诚,那些见不得人的过往也不值一提。可他的所作所为却背离了信徒这个身份,他忍不住想,失去了信徒这个身份,即便实现了神明的期许还有意义吗?
阮慕阳脑中乱成一团,本想暂时避开温初月,让自己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可梁皓见他每天都跟丢了魂儿似的,做什么事儿都心不在焉,对练的时候一个不留神竟然还被梁皓刺伤了,便强行让他回去休假,养足精神了再来。
这下完全适得其反了,阮慕阳一想到又要和温初月朝夕相对就哀叹连连,倒是温初月,听说梁皓那牲口总算肯让阮慕阳休假了之后很是开心,只是后来见他胳膊上缠着绷带,问清了缘由,立马拉下脸来把梁皓数落了一顿。
第50章 我见犹怜(7)
温初月知道阮慕阳丢失了一段记忆,感情又比寻常人淡薄些,会比较晚熟,可他没想到阮慕阳竟然熟得这么晚,算算年岁都快二十了,对男女之情还全然是懵的,更别说男男了。
所以温初月持之以恒的诱惑一点用都没有,让他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挫败感。
“是我不像女人,勾不起他的兴趣?还是他太清心寡欲?或者说,他其实存在那方面的缺陷?”
温初月每天都在纠结这些无聊的问题,每天都在构想新的陷阱——他的思路很简单,既然他就是阮慕阳最珍惜的东西,那么就让阮慕阳来亲手摧毁自己好了,他保证比起自己受的那一丁点儿伤害,阮慕阳的内心会痛苦千万倍。
而他所渴望的,就是那种深重的苦痛,诛心的快感。
自我怀疑了一段时候后,温初月换了个思路,他不再认为没有成效是自己魅力不够的缘故了,因为他前些日子在酒楼喝酒时,冲路边随意瞥过来的男人笑了一下,就害那人忘了看路,直直撞上了墙,他转而觉得是自己和阮慕阳相处的时间太少,没有发挥的余地,才迟迟没有成效,所以他开始盘算起让阮慕阳能多陪陪他的办法。
顺便一提,温初月常常一个人喝酒的酒楼就在龙武营的演武场边上,只隔了一个围栏,坐在阁楼窗边能将演武场的情景一览无余。
他才去了一回,酒楼丰满圆润的老板娘就愿意把阁楼的雅间长期留给他,见他腿脚不方便,还常常派个小厮接送他,每回他在阁楼喝酒的时候,老板娘就在柜台前痴痴看着他。
那白发太过显眼,温初月怕被认出来,每天用从温烨那儿偷偷弄来了的药剂把头发染黑了才出去,整天一袭素衣一把折扇,打扮得像个破落秀才。那酒楼老板娘见他长得俊美绝伦,不似凡人,本没有非分之想,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可不是一般人能宵想的,即便他没有显赫的身份,即使身有残疾,凭借这个样貌,也能俘获一帮有钱人家的阔太太,锦衣玉食侍婢成群,可他却成天独来独往,一个人对着龙武营演武场的方向独酌。
老板娘不知道她家酒楼有名的甜酒喝在他嘴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每每看着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时,想着他瘸腿之前,是不是也有在战场上挥洒热血的梦想呢。
老板娘的丈夫就是前些年打仗的时候死的,所以每当她看着那个独自一人时常常露出寂寞神色的漂亮男人时,觉得他也并非如第一眼看上去那般遥不可及,自己主动一点,说不定能将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儿攥在自己手里。
那天她也是怀了这种心思,擅自端了几碟下酒菜给温初月送了上去。
温初月知道老板娘对自己的心思,但料想她也就只是看看,不会有什么实际行动,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每天坚持不懈地观察阮慕阳,他每次都要在酒楼待很长时间,为了避免别人打扰,通常会嘱咐小二哥替他放下竹帘。酒楼的小二都知道这位客人极好伺候,半天不用理,有事儿自己会叫唤,没事儿不用上去伺候,不会主动去打扰他。
正当温初月看到演武场上梁皓和阮慕阳比试的时候,竹帘突然被人掀开,他下意识皱着眉回头看去,一见是酒楼老板娘,马上换了一副温和的笑脸,问道:“老板娘,你怎么上来了?”
老板娘第一眼明明看到的是他不耐烦的表情,眨了眨眼,再仔细看时,又是一张温和的笑脸,便把心中一股异样强压了下去,将下酒菜摆在他桌上,用拿捏恰好的柔软嗓音说:“楚公子,感谢你一直照顾小店的生意,今儿是我们酒楼开业三周年,这是特意送的下酒菜,都是我亲自炒的,你尝尝。”
“温”这个姓太招摇了,温初月在外一直自称“楚悦”。
温初月看着桌上泛着油光的几样菜,不咸不淡地道了个谢,却没有动筷子,依旧偏头看着窗外,只留给老板娘一个好看的侧脸。
这一天阮慕阳看起来有点反常,从他早上没给自己放好衣服这件事上温初月就觉察出来了,观察了他在演武场的表现,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为了弄清他反常的缘由,温初月的视线一刻也不想离开他
他这一看就看到梁皓一剑割在阮慕阳左臂上。
老板娘只当他年纪尚轻,未经人事有点害羞,主动在他对面坐下,嫣然笑道:“楚公子,你天天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滋味,今日我陪你饮酒吧。”
她的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酥软,宛如一坛清冽的甜酒,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老板娘约莫三十来岁,胖是胖了点,可皮肤白皙细嫩,一点儿不显年纪,涂脂抹粉之后,五官算得上娇俏,她裹着一身紧致的罗裙,衬得胸前格外壮丽,身上还带着一点蛊惑人心的幽香。
她眉眼含笑,白葱般的手指抚上了银制酒壶,准备温初月点个头就给自己斟上酒,只消几个来回就有信心把他拿下,毕竟一般男人没几个能抵住她这番诱惑。
显然,眼前这位不在一般男人之列。
温初月回过头淡淡扫了她一眼,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极快地皱了一下眉,冷声道:“老板娘,实在对不住,我今日有点急事要回去处理,下次再陪你饮酒吧。”
说完,招呼小二带他下楼了。
他的语气毫无起伏变化,老板娘就知道他的“下次”遥遥无期了,也终于确定他的确不是自己能妄想的人——从他看过来那一瞬间似含着冰霜的眼眸,老板娘就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无论境遇如何,都是一朵不可采撷的高岭之花。
温初月离了酒馆没有直接回家,让小二哥把他送到了演武场大院前,对门口的守卫说自己是把扇子送给梁皓的人,想和梁将军单独聊聊。全营上下都知道梁将军有多宝贝他那把扇子,守卫不敢怠慢,亲自去通传了。
梁皓一听传报就知道来人是温初月,他之前害阮慕阳受伤那事儿还没彻底揭过去,对温初月多少有些愧疚,眼下又在练习的时候不小心伤了阮慕阳,更是没脸见他,人家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大老远来找他,也不好随便搪塞,只好瞒着一干人,硬着头皮去见了温初月。
“咦,温老弟,你的头发……”梁皓见温初月一头胜雪的白发变成了纯黑,颇有些意外。
“梁将军,”温初月不耐烦地打断他,“文峡口那一次慕阳就落下了病根子,时常犯心口疼,眼下手臂又受了伤,继续练下去只会让身体的情况更加恶化,不如让他在家修养一段时间,调理好了身体再接着来练习,您看如何?”
温初月一口气说完了一段话,中间连个停顿都没有,说完之后,一双好看的眼睛就直勾勾看着梁皓,梁皓的脑子压根儿根本没处理过来,却读懂了他话里不容拒绝的意味,忙接道:“好,好……”
温初月紧绷的脸总算和缓了一些,“您的决定非常英明。”
说完,自顾自地转着轮椅走了,梁皓匆忙叫一旁的守卫去送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意识到文峡口那一次阮慕阳的伤情原来没瞒住,他又绞尽脑汁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是哪个环节露了底。说起来,阮慕阳这回受的伤还是新鲜的,从他受伤到温初月来找他,中间只隔了一炷香时间不到,温初月又是如何知晓阮慕阳受伤了呢?
梁皓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温初月这个人好像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
没多久,阮慕阳就被梁皓强行遣送回家,梁皓当然不会傻到把温初月来找过自己的事儿说出来,这样他的形象只会在温初月这个主人面前黯然失色,温初月自然也不会把每天躲在小酒楼偷窥阮慕阳的事儿主动说出来,还装模作样地当着阮慕阳的面把梁皓数落了一顿。
就这样,两人心照不宣地瞒着阮慕阳,他还以为自己回家修养只是一个单纯的意外引起的,却不知那蛇蝎一般的美人正在为他编织一张大网,一旦涉足就再也无法逃脱,至死方休。
温初月知道阮慕阳那伤不深,却还是执意带着他去了黄韫那儿一趟——无他,眼线遍地的赵未已经将阮慕阳在船上发疯似的差点打死孙彪的事儿告诉温初月了,他想让黄韫帮忙看看阮慕阳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有一种预感,这件事说不定和阮慕阳成谜的身世有关。
赵未在情报后面多附了一句话:“你的小玩物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危险,切莫引火烧身。”
当然,温初月并没有托他打听阮慕阳的事,也一嘴没提什么“玩物”,他和赵未的关系还没好可以相互分享这方面的趣味,想来是赵未闲着无聊把自己又调查了一遍,他闭上眼似乎能想象到那混蛋晃着酒杯准备看自己玩火自焚的模样。
“引火烧身?”温初月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把那信烧成了灰烬。
第51章 我见犹怜(8)
温初月还是头一回看见黄韫这么热情,一听说阮慕阳来了,穿戴得整整齐齐,带着两排婢女就出来了,笑眯眯地把阮慕阳从大门迎了进去,阵仗之浩大温初月前所未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迎新郎官进门。
阮慕阳被黄大神医热情的态度惊到了,有点手足无措,回头去找温初月,却被之前见过的侍女蓉蓉一把拉了过去,在一群莺莺燕燕的簇拥中进了宅子。
黄韫推着温初月走在后面,温初月抬头瞥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喂,老头儿,我们只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娶媳妇儿的。”
“你不懂,我这是生活的情趣,跟鬼打交道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个人,当然高兴,”黄韫丝毫不介意温初月张狂的态度,笑眯眯地捻了捻胡子,“再说,就你这样的,怕是一辈子也娶不到媳妇儿吧,哪家姑娘能够受得了你那臭脾气。”
温初月笑了笑没说话,看着前面阮慕阳的背影,心想:“他就受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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