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师莫要突然对我这么客气,太见外了。”
赵未头一回见到活的江湖高手,兴致突然高涨了起来,在宋颉身边坐下,非常不见外地拉着他滔滔不绝道:“实不相瞒,我幼年十分憧憬江湖侠士,若不是被出身所累,想必早就拜在某个门派之下了,现在也是一位闲云野鹤的游侠。雁门宗虽然称不上什么江湖名门,但我打小就在民间话本上看过,雁门宗初代霞宗是北方某个部族的长老,在部族内斗中为奸人所害,身受重伤危在旦夕时,被一位中原女子搭救,霞宗伤愈后取那女子为妻,随她到了中原,隐居在那女子的故乡。
“那女子本就是当地有名的神医,来治病求医的人络绎不绝,而霞宗又是一位用蛊高手,中原医术和巫蛊之术相结合,两人合力治好了许多疑难病症,久而久之,两人声名远播,来拜师学艺的人络绎不绝,霞宗夫妇便在北山关的雁门崖上建立了雁门宗,夫人教授中原医术,霞宗教授北蛮武功和蛊术,从此雁门宗在江湖上有了名头。
“雁门宗原是以治病救人、安定天下为己任的正道帮派,可宗主之位传了七代之后,全然变了味道,那巫蛊之术是把双刃剑,既能救人,也能杀人于无形,霞宗为了避免弟子们使用巫蛊之术害人,只教授了无害的那部分,其余的术法记载在《迦摩南术》中,交给信任的人保管。《迦摩南术》一直被霞宗当年托付之人的后人好好保管着,却不知怎么被第七代灭宗得到了,灭宗自小天赋异禀,很快参透了其中晦涩难懂的术法,而他偏偏又有一统江湖的野心,二十多年前犯下了连杀二十七位江湖高手的血案,各大门派争相讨伐,却都被他两位亲传弟子杀了回去,我记得灭宗的大弟子是玉面阎罗宋晟,二弟子是紫衣罗刹宋颉,二人并称修罗双刹,听说两人联手犹如罗刹降世,五十人合围都不成问题,令无数人闻风丧胆,只是后来……”
宋颉匆忙打断,捂脸道:“殿下,快别说了……”
一直没说话的黄韫溜达到宋颉身后,摸着他的肩膀,冷笑道:“怎么?突然被人提起年轻时候的‘威名’,感到很羞耻吗?”
宋颉捂着脸点头如捣蒜。
得知了宋颉的真实身份后,赵未忍不住又将宋颉打量了一遍,结果发现这个“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紫衣罗刹”一点罗刹的戾气都没有,在自己的大龄徒儿面前都抬不起头,跟自己想象中的形象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看着他一身玄色长袍嘟囔道:“也不穿紫衣了……”
宋颉仰头冲黄韫笑了一下,道:“我徒儿不喜欢那么骚气的颜色,我就没再穿了。”
黄韫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别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我不喜欢你吃饭,难道你就不吃了?”
宋颉作痛心疾首状:“好徒儿,难道你忍心为师活活饿死吗?”
此时,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温初月干咳了两声,示意两人收敛一点,这儿还有别人在。宋颉十多年前救下温初月以后,就一直在外游荡,回来的次数十个指头都能数完,书信也时到时不到的,经常和黄韫断了联系,时间久了,黄韫都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还活着。
黄韫把他放在念想里压抑久了,见到本人总是要发泄一通哭一场的。
第81章 狂歌肆酒(9)
温初月干咳了两声,带着嗓子又痒痒起来了,真咳了起来,宋颉以为他是故意的,眨巴着眼睛看着黄韫:“好徒儿,你终于决定毒死他了吗?”
黄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走过去轻轻拍打温初月的后背,道:“他三年前……还是四年前染了风寒,落下了咳嗽的毛病,一直没治好。”
宋颉双手抱臂,一脸无所谓道:“哦,那他没救了。”
这时赵未才想起来自己请宋颉是干嘛来了,忙道:“宋大师,既然是故人就更好了,初月是我的朋友,还请您出手相救!”
黄韫也道:“你到底有没有法子,没有法子少在我面前晃悠,看着闹心。”
温初月一边咳嗽一边满怀感激地看了黄韫一眼,黄韫这人平常嘴虽然毒了点,但是真心记挂着他的,他一有什么毛病第一时间过来诊治,也常常嘴碎老妈子似的说一大串叮嘱的话。温初月嘴上老嫌他烦,但心里是很庆幸能有黄韫这个朋友的。
而宋颉却和当初认识时不一样了,刚救下温初月那会儿对他还有一点体贴和关怀,现在却对他越来越不客气了,每次回来提到他就是“初月怎么还没死”。大概是因为黄韫,宋颉才帮黄韫给他做成了能短暂行走的药,温初月第一次服下那药的时候就做好了活不长的准备,也是黄韫在找各种法子延长他这条自己都不珍惜的命。
“你以为我在外面这么多年是在瞎晃悠吗?还不是因为我可爱的徒儿求我救你……”宋颉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扔在茶几上。
赵未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全是看不懂的文字,蚯蚓似的排在泛黄的书页上,封皮边也卷得老高,将掉不掉的,还能闻见很重的尘土味,拧眉问道:“宋大师,这是什么?”
宋颉:“这就是你方才说的《迦摩南术》,我从灭宗的坟墓里刨出来的……”
赵未本能地一松手,珍贵的《迦摩南术》砸在地上,摔掉了封皮。
“放心,我擦干净了,”宋颉弯腰将书捡了起来,接着道:“此书中记载了一种方法,成功的话可以让你活蹦乱跳地活到七老八十。”
黄韫讶异道:“什么意思?初月可以活,腿也能恢复?”
宋颉微微点了点头,温初月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问道:“那成功的概率有几成?”
“这个不好说,可能是□□成,也可能一成都不到,主要取决于关键的一种原料,那原料品质越高,成功率就高,当然,还得看与你身体的契合程度,一般来说品质高的能契合大多数人,但如果你是个异类的话,我也不敢保证。”
赵未可没听说过温初月会死,他只是一心想帮温初月医好腿,不过看到几人的反应也大致明白了,没再追问,只是有些恼温初月故意瞒他,对宋颉道:“宋大师,您说是什么原料,我一定帮初月弄到最好的。”
温初月有点莫名其妙地看了赵未一眼,他和黄韫十多年的交情,黄韫向着他很正常,可和赵未的交情说到底也不过是利益共同体,且他俩身份悬殊过大,把共同的敌人扳倒以后,估计也不会往来了,显然赵未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温初月实在不明白赵未为啥对他这么上心,莫不是也看上他了?
殊不知宋颉此时和温初月有着同样的疑惑,不过一点没表露出来,目光飞快地从温初月脸上扫过,心下暗骂道:“这小混蛋真是个祸水”。脸上却端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叹道:“殿下,虽说您有钱手段,但这样东西却是可遇不可求的,能找到一个就不错了,更别说要挑出最好的。先祖书中记载,极西之地有一奇花名为‘七色堇’,花开七种颜色,花瓣是所有蛊毒的克星。只可惜西边那座岛几百年前就被海水淹了,七色堇被海里的动物分食了,幸好早年出入的商人们带了一部分花种到中原,才不至于让七色堇彻底灭绝。可那花不适宜中原大陆的气候,就越来越少了,现在还能不能买到就很难说了,那花的花瓣颜色越艳丽,说明品质越高。据说特别难养活,怕冷怕热怕风吹怕下雨……”
赵未和温初月面面相觑,一同想到了当年渝怀川庙会上,为了逗阮慕阳开心,豪掷几千两银票买花种的事。
温初月笑道:“你说的这种花,我院子里正好有一株,而且前两天刚长出一个花苞。”
阮慕阳清早照例去关照小花园的时候看见了花苞,很开心地留了个字条告诉温初月,温初月醒来后看着纸条苦笑不得——他又不瞎,也会每天去照顾小花园,难道自己不会看吗?
没想到他为了逗阮慕阳开心使的小手段,居然成了挽救自己性命的关键。
不明状况的黄韫还在疑惑温初月怎么会有七色堇,这么麻烦的花他又怎么养得好,宋颉却泼冷水道:“有是好,却也只是省去了寻找的时间,若是品质不高或者与你的身体不契合,你还是会死。”
黄韫拿胳膊肘怼了宋颉一下,示意他别光捡难听的说。
温初月却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无妨,死了我便转世投胎,来世做个四肢健全的快活逍遥人,若有幸没死成,就把计划提前到这辈子。”
当然,首先要把恶魔拖回地狱。
从黄韫院子里出来以后,赵未偷偷把温初月拉到路旁的窄巷中咬耳朵,温初月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赵未道:“几个月前我去了郦城一趟,遭到劫道的山匪,我的侍卫本来打算出手了,却有一队轻骑赶来,利落的把山匪收拾了,为首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我仔细一看,才认出来是小时候常跟在方文后面打转的寒霜妹妹,只是她多年没回京,我们许久没见过面了,当时我乔装打扮,她并未认出我,后来,她纵身下马的英姿一直流连在我脑海中,逡巡不去……所以我想你帮帮我……”
温初月听完后,面色凝重地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伸手搭在赵未肩膀上,语重心长道:“殿下啊,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死心吧。”
“温朗,你的良心都喂给你家阿胖了吗?”赵未愤然拍开温初月的手,“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还忙前忙后找人救你的命,出钱又出力,现在只是让你帮我追求一个姑娘,你就如此推托……”
温初月截口打断:“殿下,那是普通的姑娘吗?那可是季大人的妹妹,你对季大人的亲妹妹意图不轨,除非是你那寒霜妹妹自己嚷嚷着非你不嫁,不然把我这条命搭进去也没辙,而且啊,四皇子赵未有断袖之癖的事人尽皆知,现在还是个病入膏肓的废人,正常姑娘都不会对你有兴趣的——还有,我家猫叫桃子,别擅自给它取名字,你当着它的面说它胖的话,它会跳起来挠你的。”
赵未眉头紧皱瞪了温初月一会儿,败下阵来,咬了咬牙关没说话——因为温初月说的全都是真话,以季宵的心性,即便是要好的兄弟,即便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只要敢把主意打到他亲妹妹头上,他立马翻脸不认人,冤大头梁皓就是前车之鉴。
“殿下,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帮到你,眼下季大人和梁皓交情甚深,你不如直接找梁皓帮忙,说不定有一点希望。”温初月不太想在这种时候谈论儿女情长,而他所见识的赵未又是个风流种,便以为赵未没几分真心,说话就像平时那样无遮无拦了。此时却见曾经风光无限的四皇子垂着头呆立在破旧的小巷,身影似有些怅然,才知道他那真心货真价实,被阿胖吞没的一点良心逃窜出来,收起了无所谓的态度。
赵未的目光四散游移,脸色有点泛红,小声道:“方文不行,他还不能知道我的情况,这事儿我本来不想对外人说的……我可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找你帮忙的……因为你经验丰富嘛,我以为你会有一些特别的手段……”
一个手段残忍、雷厉风行又宫于心计、擅长逢场作戏的尊贵皇子谈论起喜欢的姑娘时竟然扭捏如少女,温初月方才正经下来,这会儿彻底绷不住了,捂着脸道:“殿下啊,我是有特别的手段,我的手段就是我这张脸……”
“温!初!月!”赵未紧咬着牙关,恨不得一拳捶在他憋笑的脸上,“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找你帮忙,你能不能正经点,想想可行的办法?”
温初月好不容易才憋住了没笑出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方才说了,方法只有一种,让你那寒霜妹妹爱上你,得投其所好,把你塑造成她心中的理想,你知道她喜欢什么类型的吗?”
赵未道:“她小时候很仰慕方文。”
“噗呲,”温初月这回没能忍住,在赵未的注视下快速收敛了神色,长出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说:“听闻季凝不顾季家人的反对随梁皓南下参了军,在霁武营中屡建战功,很快就升上了副将,想来该是一位性情刚烈的巾帼豪杰,她会倾心的,就只有万人景仰的大将军或是一起出生入死的生死之交吧。殿下,你若真的非她不可,不如找个机会与她结交,寻求和她共患难的机会,一起历经诸多患难之后,所不定就见真情了——当然,你得先把眼前这烂摊子收拾好了再考虑,所以,还是先忍忍吧,人都说,相思厉久才知味嘛。”
第82章 狂歌肆酒(10)
很快,季宵发现姚婉云画在手帕上的地图形状和二月湖一模一样,可地图上对应湖面的地方画的却是大厅和长廊,季宵怀疑二月湖底下别有洞天,派人潜伏观察了几天,发现二月湖边的姿丽堂不太对劲,寂静的夜晚好像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声响,而姚婉云在地图上标注的入口,正是姿丽堂所处的位置。
姿丽堂是为二月湖的莲花盛会培养舞女的地方,一向以训练严格而著称,平常出入的只有学员和侍童,男人在里面颇为显眼,不太好混进去。虽然会在特定的时间对外人开放,但开放时每个客人都有一名侍童跟着,并不好脱身,于是赵未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顺便了却他几年前没实现的心愿,当即在婉云良织订做了一件华丽的软绸舞衣——按照温初月的尺寸。
温初月不知道一个人的心究竟要黑成什么样子,才会让一个瘸子去假扮舞女。
对此赵未的解释是:“谁让你长得好看,换我们几个长得磕碜的去,人家一眼就能识破,你说是不是?”
温初月怒吼道:“贴个假面谁去不都一样?你就是想趁机报复我对不对?”
赵未摇了摇扇子,但笑不语。
温初月恨不得一脚踢烂他的扇子——大冬天的扇什么扇子,不是找抽就是欠揍。还是黄韫眼疾手快把温初月拉到一边去了,避免了自家宅子里发生大逆不道之举。
自打宋颉回来以后,黄韫府上就成了赵未和温初月的临时据点,而宋颉和季宵过去有些交情,也为了看护病人,加入了他们的同盟之中。当然,宋颉对他们在查的案子没有一点兴趣,也不在乎温乾到底要做什么,只是黄韫让他盯着温初月,别让他一不小了没了,才勉强答应了季宵。
所以每次讨论案情的时候宋颉都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要么靠在椅子上打盹,要么盯着黄韫发呆。黄韫一见到他这模样就来气,揪着他的耳朵道:“初月此去凶险,你不是什么紫衣罗刹吗?你去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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