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小川猛然抬头,盯着楚天长那张温柔而冰冷的脸。性感的嘴唇一开一合,就这样将他放逐。
“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你去那睡吧。床下的大抽屉拉出来,有一套为你准备的被褥。”
岳小川默默下床,翻出铺盖抱起,迈着小碎步,来到发配的地点:书房。
将沙发床放平铺好,他躺了上去,钻进被里咬住指节,将涌到眼眶的液体压了回去。
他在短时间内达成了理想化的结果,甚至和喜欢的人同居了。但……怎么会这么难过。
他在心中默念:岳小川,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想巴结上流社会,想要机会,想省房租伙食费水电煤气物业费。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主卧由远及近。岳小川心中燃起希望,从被中探出头来,兔子般支棱起耳朵。是楚天长来找他了吗?看来还不算薄情嘛。
脚步拐了个弯,延向客厅。紧接着,是酒柜的开关门声。美好幻觉,如阳光下的七彩肥皂泡,“啪”地幻灭。
楚天长不是暖男。他像一根没熟透的烤肠,外香内冷。
清晨,岳小川在被窝里多耗了20分钟,才身残志坚地爬起来。
餐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一袋全麦切片和牛奶。看来,楚天长起来过,又回去睡回笼觉了。
屁股里像有个绞肉机,岳小川站着吃早餐,数次望向主卧的房门。昨晚,楚天长中途熄火,岳小川这才知道,他大概有轻微的ed(性功能障碍)。这也不奇怪,科学研究结果表明,强迫症和ed具有较高的关联度。
环视客厅和厨房,视野所及,万物各就各位、井井有条。阳台上的几盆绿植,按照高低排布;沙发上的抱枕整齐划一,如阅兵般保持着相同的间隙;厨房墙壁上悬挂的厨具,按照功能、大小依次排列。
拉开摆放餐具的抽屉,啊,果然按照大小和颜色分布。如果他不是导演,也许会成为家政男神。如此有条理的人,却偏有着酗酒这样最不理智的恶习。
地铁车厢里摩肩接踵,岳小川好不容易遇到空位,却不敢坐。习武多年,从来都是外伤,这次是内伤。早知道楚导演在搬家当天就扯掉遮羞布,今天就不安排工作了——他在网上与一个话剧团负责人聊得不错,约好今天面试。
剧团的办公场所由车库改建而来,简陋如末日避难所。水泥墙水泥地,硬要说是工业风,也未尝不可。岳小川四处打量,感觉这挺适合拍鬼片。团长谦和客气,一直让他“坐坐坐”,岳小川说“我不坐我不坐”,结果被热情地按在冷硬板凳上。
啊尼玛——脑垂体都疼飞了!
通过团长介绍,岳小川得知所有演员都是兼职,分布在各行各业,聚集在一起是因为共同的爱好。话剧、舞台剧并不吃香,每次演出都门可罗雀,大多数时候是演员们倒贴钱来付场地费。
“以演员为职业的,你还是头一个,真是不容易。等会我把你加进群里,下次排练时间是周日,方便的话就过来吧。”
“嗯。”岳小川连忙站起来缓解不适感,把包甩在身后,准备告辞。
“你不是会功夫吗?能比划两下吗?”
“今天……不太方便,下回吧。”
团长将他送出卷帘门,脸上带着探究的和善微笑:“我没别的意思,没有任何偏见,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残疾人吗?”
“啊?我不是。”
团长开始学他走路,忽高忽低,“你走路时,像是两条腿不一样长。”
岳小川没法说是因为菊部地区遭遇雷暴,只好用半月板受伤搪塞过去。
回去时,楚天长正在影音室剪视频、录音,边喝酒,边用最醇厚的嗓音,对着麦克娓娓道出最刻薄的吐槽。
“按照本片的设定,此时此刻主角们正在火星。可这分明是一片刚割完的苞米地。等等,刚刚过去了什么?我们回放……再慢放,放大。一根电线杆。一根贴满了火星小广告的电线杆。想来,火星人民也深受不孕不育困扰。”
“噗噗噗——”
楚天长侧头,见岳小川站在门旁,像漏气轮胎似的,鼓着脸拼命憋笑。确认没有把笑声录进去后,他抬手招呼岳小川过来。后者夹着腿走近,他又忽而如鲠在喉,握着鼠标的右手掌心发烫,仿佛昨夜摸到的一把泪是腐蚀性液体。
岳小川趴在电脑桌旁,称赞道:“楚老师,你很幽默。”
“身体还不舒服吗?”
“还好。”
“昨天晚上,我可能有点奇怪,”楚天长懊悔于那份突如其来的怜惜,稍作停顿,“你别多想。”
岳小川知道,他指的是中途熄火一事。连忙安慰:“没关系的,我不在意。人在疲倦的时候,很容易出现这种状况。”
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浮在楚天长唇边,“那就好。同时,我想说,希望我没有伤害到你。”
“我也有责任,没有配合好。”岳小川猛地拍上楚天长的肩,“你很棒的,楚老师。有困难我们一起解决,在我心里,你是纯爷们。”
他们各说各话,意外的相谈甚欢。楚天长继续一本正经地录音,岳小川在旁捂着嘴笑,笑到屁股疼。
第11章 回家过年
晚餐前,趁楚天长在厨房忙碌,岳小川偷偷在电脑里,用关键词搜索文档。他想看看,二人初识之时,那令他醉卧沙发的剧本全貌。
还真给搜出来了!
他耳朵捕捉着书房外的动静,一目十行飞速浏览。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楚天长构思的这部文艺爱情片,大抵如此。
“吃饭。”家政男神在客厅淡淡招呼。
岳小川飞速关掉文档,又鬼使神差地去看创建日期。
竟是六年前。
不拍,也不卖,还真是有个性。
晚餐很清淡,是为了照顾身体不适的岳小川。蔬菜粥,干锅菜花和少许酱菜。餐后,楚天长还递来一粒消炎药:“自己掐时间,45分钟之后吃。”
岳小川又生出他是暖男的幻觉来。
按照往年经验,春节前一周开始,岳小川基本上就接不到工作了。所以,他会提前踏上返乡路,加入浩浩荡荡的人类大规模迁徙活动——春运。
“楚老师,你哪天回家?”
“我除夕当天开车回去,吃完饭再回来。”
楚天长正给盆栽浇水,随后用抹布细致地擦拭叶片。很明显,他偏爱那株高雅挺拔的鹤望兰,也叫天堂鸟。花色如火如焰,花形似振翅欲飞的鸟,伸颈远眺的鹤。
“哦对,你家不远。”
岳小川已经了解到,讲究人儿楚天长是富二代,家人在南方经营文创产品厂。不是电视剧里大富大贵的豪门,但也足够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追寻自我。
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楚天长随便一个镜头,就够岳小川忙半年。他的房子,压根也不是当主播或做导演赚来的,并不励志。
“我明天晚上的火车,初十回来。”岳小川踱到他身边,语含期待。
楚天长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说:“好,我送你,我接你。”
岳小川凑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这样算腻歪吗,楚先生?”
微湿柔嫩的触感,令楚天长心头一颤。擦拭叶片的手慢了下来,最终停下。
“你在勾引我吗?”
“没有啊,跟小马学的,外国人的友情就是见面互相啃脸。”
楚天长将抹布叠好,单手压上岳小川后脑,咬住他的唇。他们滚在地板上,楚天长喘着粗气问:“你不疼了?”
“疼,我只是想,接下来半个月都见不到你,也许该做点什么。”通过那瞬间变僵的表情,岳小川知道自己越界了,濒临“腻歪”。
楚天长直起身子,又去擦盆栽,“等我想的时候,自然会找你。”
他好像真的不行,岳小川想。
火车站附近,早已被春运的热烈氛围笼罩。街灯下站前广场亮如白昼,归家之人手提肩扛,从四面八方涌来。
“替我向你父母拜年。”楚天长停稳车,开启后备箱,接着递来一个红包,“帮我给他们买点东西。”
岳小川犹豫一瞬,还是收下了,灿烂地笑:“谢谢楚老师,也替我向你父母拜年。”
动车换普快,漆黑的天际线由墨蓝漫上橙光时,岳小川到家了。寒风扑面,刺骨的冷,小城在未散的夜色中沉睡。出租车司机挤在出站口吆喝着,是亲切的乡音。
“xx厂家属区十块十块十块,还差一位啊十块十块嘞!”
岳小川随便坐上一辆车,很快到家。熹微晨光中,父亲在小区的健身器材上矫健飞舞,听见行李箱滚轮的隆隆声,侧过头来。
“川川嘛?咋这么快,不是明天吗?”
“我都说了,是今天早上到。”
父亲提着行李箱,上楼时走在前头,岳小川发现他后脑的头发白了一半。去年是黑白五五开,现在四六分。
“我听你妈说,你演西门庆了。咋没个好角色呢,以后不好找女朋友。”
“我又不是大腕儿。”
母亲睡眼朦胧地迎出来,“儿子吃饭没?”
“不饿,我先睡一会儿。车上有个小孩儿一直哭,嗷嗷的。”
他洗把脸,回到自己阔别一年的小屋。干净整洁,床单、被套都是刚换上的。终于回家了。盯着墙上卷边的nba海报,想了会楚天长,他沉沉睡去。
醒来后,父亲早已去单位上班,岳小川带刚退休的母亲逛街买衣服、办年货。全县只有一处大型商场,每走几十米都能碰上她的旧交。
“哎呀,你的帅儿子回来啦!”
“小川还是那么帅,当上明星没有?”
晚上,他联系了几个高中同学,吃饭喝酒打台球。其中包括他暗恋过的同班同学,一个看起来很深沉的好学生,也是内双。
他想,原来我从头到尾,都喜欢同一个类型的男人。
好学生考入j城一所很不错的大学,毕业后又回到这里。全班最可能远走高飞的,反而没飞。
“现在房价多少钱一平了?”好学生问。
“不了解,看地段,三四五六七八万吧。”
好学生庆幸地笑了,说毕业回家是对的。岳小川跟他们讲自己每天挤地铁,搬来搬去,目前寄人篱下。他们望着他,好奇、不解、同情。
“累归累,机会多也是真的,有失有得吧。”
说到机会,他又想起楚天长。从登上火车起,这已经是第十次。
除夕转眼即至。
小时候,岳小川最盼过年,后来开始怕过年。幼年时他只需索取,而现在他要给予,尽管父母没盼着从他这得到什么。
不是只有友情才是甜蜜的负担,亲情也是。“小川应援团”东一句西一句地打听所谓的内幕、真相,让他努力上春晚。当然,首要任务是,找个女朋友,成家才能立业。
“川川,你啊集咱全家的好基因于一身,一定要多生几个,生他个篮球队。”
“去年你说,演了个啥小角色,我们全去电影院看了,眼都不敢眨。没找到你啊,就你老叔看见了。”
“多明显啊,满脸是血那个,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在快艇上,啪一下中枪了,然后咵嚓一下掉水里了嘛。”
爆竹声中一岁除。岳小川生于冬至,25岁的公历生日时,他正在拍《懊特慢》,没过。要不是母亲上个月发来红包,农历生日也忘了。
初九晚上,他百般推脱,还是带着新毛衣、护膝、红肠、木耳、榛蘑和满满一盒的熟饺子等踏上返程。
“分给你室友点,那位坐唱人。”
“唱作人。”
母亲还不知道他搬家了,给高贵冷艳楚导演当“朋友”。
车厢如沙丁鱼罐头,塞着满面倦容从故乡归来,准备到大城市再拼一年的漂泊客。他们中的一部分,已经在外安家。另一部分,也许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忽觉繁华落尽,平淡是真。
18岁离家到现在,岳小川还没生过放弃的念头。他觉得,自己会在28岁以后才出人头地,因为他幼时有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掏裆骑。
在楚天长口中的“重工业小县城”的大街小巷,他风驰电掣,所向披靡,呼朋引伴。在一声声“这孩子真俊”,“去当明星吧”的夸赞中迷失自我。
北方干燥的风,拂过稚嫩的脸。他觉得自己那样的与众不同,蹬得太快以至于车链子飞了。
第12章 他挺行的
楚天长刚停稳车,就见岳小川挤开一位返城民工,大包小裹地奔过来,脸和鼻尖都冻得泛红,像年画似的。接客处不许社会车辆长时间停靠,接了人就得撤,所以他来得晚了点。
迅速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楚天长发动车子,汇入车流。见岳小川嘶嘶哈哈地搓手,便将暖风调大。
“等多久了?”
“刚出来。”
“这么多东西?”
“我妈,非让我带着。”
半个多月以来,除了除夕夜的新年快乐,他们没再交换过其他信息。而且,岳小川收到的信息,还TM是群发的。
楚天长举着榛蘑、木耳等,纠结了一下该把它们归为哪类,又按照包装袋颜色的色温依次排好。
岳小川从包里端出不锈钢饭盒,摆上餐台。楚天长面部扭曲着后退,惊诧地问:“这是什么?!”
“饺子啊。”
“哦,原来是个饭盒。”他还以为是简易骨灰盒,宠物用的那种。
平底锅铺油,熟饺子们整齐地排列、翻转,渐次被煎至焦香金黄。楚天长耐心地拨弄它们,队形必须一致,一个都不能掉队。
“楚老师,你这属于强迫症吧?”岳小川洗完澡,擦着头发问,“还有一点点洁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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