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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少年游(古代架空)——明月倾

时间:2021-02-27 16:15:28  作者:明月倾
  言君玉的腰窄,所以那伤口显得尤为狰狞,萧栩懂一点医术,知道应该没伤到重要的脏器,只是铁箭头将皮肤撕裂得太严重,鲜红的伤口像一张咧开的口一样。
  萧栩不敢再看,洒上金疮药,重新替他包扎好,他还是太不会照顾人了,包扎的时候言君玉在昏迷中似乎也感觉到了痛,皱起眉头,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
  萧栩凑近听,听见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叫“奶奶”
  ………
  不知道为什么,整整一天都没觉得绝望的萧栩,在这句话下却觉得眼睛发酸起来。
  “我会带你回家的。”他对着昏迷的言君玉保证:“我会让你再见到你奶奶的。”
  他不再耽误时间,重新背上言君玉,沿着沙丘慢慢往下走,这晚上他一直走走停停,最终因为风暴的到来而蜷缩在沙丘下的背风处,休息了几个时辰。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这下他可以确认追兵已经被甩开了,因为他们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一片沙海的中心,举目四顾都望不到人。晚上看不到的地方现在都看得很清楚,这地方正是靖北人传言中的黑沙漠的中心,连驼队都会迷路的地方,萧栩一看到沙丘下的骆驼尸骨就明白了。
  但他天性勇敢,竟然也不觉得后怕,满脑子想的竟然是“要是昨晚看到那具骆驼尸骨,就可以在里面挡挡风了。”
  因为是冬天的缘故,沙漠里的白天并不算难熬,可惜的是没有积雪,他带的只有军中随身的牛皮水囊,里面的水大概只够一天的用度,这里却有两个人。
  言君玉因为受伤的缘故,格外觉得渴,萧栩背着他在沙漠里走了一段路,听见他在自己背上用微弱声音叫“水。”
  萧栩不敢让他多喝,小心翼翼给他喂了一些水,想了想,自己也喝了半口,堪堪打湿了嘴唇。
  要走出这片沙漠的路还很长,他不能浪费。
  第一天就在他的走走停停中渡过了,这时候西戎兵已经不足为惧了,难的是怎么辨认方向,和怎么躲开可能到来的沙暴。他走出了有骆驼尸骨的沙丘,在原地休息了几个时辰。
  他决定走夜路。
  夜晚的星辰更可靠,而且没有晒得人口干舌燥的太阳了,唯一让人烦心的是沙漠中偶尔会出现长得十分吓人的蛇,盘踞在沙区的阴影处,有次甚至差点咬到了萧栩的靴子。
  他背着言君玉在夜晚走了一晚上,到天亮才歇下来,这样走了两天,中途甚至迷了一次路,好在最终及时校正了方向。
  言君玉的情况本来稳定下来了,但紧接着出现了新的状况——他们的水没了。
  萧栩是直到秃鹫的到来才意识到危险的,那些秃鹫群,就在他们头上盘旋着,似乎把他们视为了一块好吃的肉。也许是言君玉的伤势吸引了他们,光是想到这个,萧栩的心就揪紧了。
  他从记载边疆情况的书中知道,秃鹫和乌鸦一样,是能嗅到死亡的人的气息的。言君玉本来是好转了的,伤口甚至都开始有愈合的迹象了,但因为没有水喝,又一下子变严重了。
  最后一口水在第三天入夜时就已经喝完了,萧栩是想带着他一鼓作气走出沙漠的,因为言君玉忽然开始发烧了,萧栩已经被沙漠的风沙吹得失去了感知的能力,只是知道他身体开始发热,并不知道热到什么程度。
  最致命的,是他自己也开始虚弱了。
  背上的言君玉变得越来越沉重,有一个沙丘,萧栩甚至有点爬不上去了,不得不从旁边绕路,这就导致他们多走了半天的路程。有时候他他连腿都抬不起来了,每走一步,靴子里都好像灌满了沙,已经愈合的血泡又被磨开,他这辈子没有任何时候像这样恨自己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
  如果是卫孺,是敖霁,甚至是二哥自己,他们一定都能带着言君玉,走出这片该死的沙漠。
  天亮的时候,萧栩甚至睡死了过去,他太累了,睡着前甚至担心自己醒不来了,所以把言君玉压在自己的手臂上,这样如果他动了就能把自己唤醒。
  他是忽然惊醒的。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检查言君玉,然后才看见远处有个身影,看起来像是骆驼,他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那是他的马。
  御赐的汗血宝马这样通灵性,竟然在茫茫沙漠里找到了他,也许是一直远远跟着他的。萧栩大喜过望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如果马能跟来,那西戎人也能跟来。
  好在追兵没有跟来。萧栩甚至希望有几个零星追兵能跟上来,这样至少可以拼死抢到他们的水。
  然后他起了第二个念头。
  都说他聪明,他也确实是聪明,第一反应不是唤马,而是缓缓倒在地上不动。他记得广平王叔说过,他小时候听老燕北王讲他征战的故事,说他昏迷过去,是被自己的战马找到的,醒来的时候战马在舔他的脸。广平王那时候年纪小,天真地说:“好马儿,还会护主。”只有父皇聪明,说“那是因为人的汗里面有盐,马才喜欢舔。”
  所以他按捺住性子,等马慢慢靠近,他知道这匹马也被风暴吓坏了,不然不会跟了自己这么远都不来靠近。果然那匹马这才缓缓走近,萧栩半眯着眼睛,一直按捺住性子,等到马的鼻息喷到脸上。
  那一瞬仿佛一万年那么漫长,他等到马伸出舌头,才一把抓住它的缰绳,亮出藏在衣袖里的匕首。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了,他太虚弱了,根本来不及击杀那匹马,只来得及划破一点皮肤,战马就长嘶着剧烈挣扎,萧栩险些被踢中肋骨,从沙丘上滚了下去。
  幸运的在战马在受惊的情况下没有踩中地上的言君玉,不然真是亏大了。
  萧栩功亏一篑,只能算了,他本来以为那匹马受惊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它还远远地跟在自己身后。
  萧栩到天黑时才明白原因。
  第四天晚上,沙漠终于变薄了。
  不再是沙海,沙丘也不如之前堆得高了,但是新的危险来了。
  他们身边出现了狼。
  最开始萧栩只看到一只,远远跟在身后,渐渐看到三四只,狼□□替前进,一直在他们周围绕,怪不得那匹马只敢跟着他,原来是狼群已经看中他们两人一马了。
  这天晚上,萧栩又一次看到了海市蜃楼,以往都是在白天,所以他分辨得出来,这次的海市蜃楼引得他往那方向走了快十里,才反应了过来。
  他太虚弱了,已经无法分辨那绿洲的真假,甚至连眼前的路都看不太清了。言君玉也变得越来越沉,几乎要压垮他了。有许多次,他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动了。但那个承诺一直在支撑着他,他要带言君玉回到京城,回到他的家里。
  等到那时候,他看自己的眼神,一定不会再和以前一样疏远了吧。
  月色下的沙丘一片寂静,那两个叠在一起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看得出被压在下面的是个穿着玄衣的青年,身形修长高大,憔悴面容也掩不住眉目的俊秀,他背上的青年也十分漂亮,这样好看的人,是会有人等着他们回家的。
  但狼群不会怜悯这个。
  黑暗中的狼群,渐渐围了过来,收紧了包围圈,受惊的马早已长嘶着跑远了,即使在沙漠中,汗血宝马的速度也不是狼能追上的,所以狼群只朝着地上濒死的两个青年围了过去。领头的是一匹灰色皮毛的公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沙漠中的狼都很小,只能赶上京城的猎犬大小。
  但再小的狼,撕咬起昏迷的人都是凶狠的。
  因为穿着红色战袍的青年身上盖着狐肷,并不好撕开,所以狼的目标是玄衣青年露在外面的手臂,但在那匹灰色公狼咬下第一口的瞬间,穿着玄衣的青年忽然一跃而起,手中匕首闪耀着寒光,准到极致,将公狼的眼睛瞬间划瞎。
  他这次没有犯之前的错误,直接将公狼擒住,割断了喉咙,鲜红的血涌了出来,他迫不及待地喝了两口,然后把公狼被割断的喉咙按在了言君玉的嘴上,这家伙在昏迷中也知道渴,乖乖喝起狼血来。
  他唇边带着鲜红的血,脸色却苍白如纸,一身玄衣,在月光下如同地狱归来的罗刹恶鬼一般。他这样子一定很吓人,因为狼群竟然第一时间不敢围上来,而是都伏低身体,警惕地看着他。
  萧栩饮了狼血,看到这景象,顿时大笑起来。一片寂静的沙漠中,这笑声这样豪迈,他在宫中待了十几年,第一次知道世上有这样的事,又残忍,又畅快,因为是生死关头,所以更加觉得毫无挂碍,只求一战!
  狼群这下彻底吓坏了,全都退了下去,但也没有退远,而是继续远远跟着他们,显然还舍不得放弃这难得的猎物。
  萧栩把剩下的狼血都喂给了言君玉,他也不知道给缺水的人喝血有没有用,但总归是好过什么都不喝的。他甚至生吃了一点狼肉,把自己的肚子填满了,没有时间生火了,他知道自己和言君玉都到了极限,也许明天就是最后一天。
  是生是死,都是明天了。
  太阳升起之前,他背着言君玉走到了沙漠的边界。沙漠彻底变薄了,有些地方甚至露出地面来,仍然是布满黑色砾石的地方,也仍然没有一滴水。
  黑沙漠固然恐怖,但大戈壁里面死过的旅人,也一样不计其数。
  萧栩无法判断自己和言君玉的位置,只是知道靖北那一端,黑沙漠外面的老戈壁是三十里,那这里也可以算作三十里。
  沙漠里的三十里,有时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最难的是分不清距离的自我怀疑,这天白天他不敢睡觉,晚上也走不动了,几乎是弓着背背着言君玉在爬行。
  也许自己和言君玉都会死在这里也不一定,他第一次这样想的。
  晚上照样是群狼环伺,但这次他再也骗不来狼了,事实上,如果现在狼群靠近,他也未必有力气反抗了。
  言君玉仍然昏迷着,他的情况变得更严重了,萧栩不知道那是最后的黑暗,还是自己真的救不活他了。因为言君玉整个人都在发烫,他的额头烧得萧栩都能觉察了,有时候还一阵阵地发抖。萧栩不得不生起火来。
  “水……”昏迷中的言君玉这样叫道。
  他似乎变回了当年进宫时的那个言君玉,那么爱吃,常常去厨房偷馒头。萧栩靠在沙堆上,伸手摸着他的脸,他的嘴唇全部干裂了,起了一层白色的皮,脸也皲裂了。
  他像是从内部被烤干了,散发着让人绝望的高热。
  如果还有一袋水,哪怕半袋也好啊。
  哪怕再来一匹贪心的狼也好呀……
  萧栩绝望地坐在地上,和远处沙丘后的狼对视着,它们怕自己,他知道,狼性多疑,又有火堆,它们至少要花大半天才有勇气靠近。
  这半天,也许言君玉就能醒过来。
  都是这样的,演义里的青年将军,九死一生,孑然一身,从各种绝望的境地中存活下来,他还会经历许多事,拥有属于他的传奇。
  自己只要他活着。
  谋略交给他人,天下交给他人,当年海棠花树下呆头呆脑的少年,萧栩要他活着。都说自己像母妃,骨子里有一点痴,那就痴到底吧。
  真下了决定的时候,原来人反而异常平静。金尊玉贵又如何,情字面前,总归是一样的,也许还更低一点。他用了许多年,才明白这道理。
  -
  言君玉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萧栩的马。
  那匹马很怕他的样子,但又不敢离火堆太远了,这时候已经是白天了,太阳亮得耀人眼,言君玉勉强才看见远处还在虎视眈眈的狼群。
  “过来呀,傻子,怕什么?”他一面召唤着马,一面检查身边的萧栩。
  不知道过去几天了,他感觉自己虚弱得连站起来的力量也没了。好不容易才把萧栩翻过来,发现他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但他却比自己虚弱得多,应该是被沙漠折磨的。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萧栩最严重的那个伤口,就在手腕上。
  用尽所有词语,也无法形容言君玉那一刻的震惊,他完全没法从这件事中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他嘴上黏腻的,带着血腥味的,不是什么水。
  那是萧栩的血。
  -
  云岚没想年轻的帝王会这么快恢复过来。
  那晚在明政殿的失态似乎是自己的错觉,他重又变回英明神武的君王,靖北的战情那样恐怖,他还是迅速地缓过神来,直接召集枢密院群臣,玄同甫与叶鸿也被召去,半天的议事下来,整个朝堂上方那让人心悸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打又怎么样呢?云岚听见广平王这样说:“先祖创下偌大的家业,不就是打出来的吗?我大周几时怕过!”
  连向来明哲保身的他都这样振奋,其余人可想而知。连沐凤驹也跃跃欲试,第二天消息传了出去,他那帮同年出身就有不少请命去边关历练的,他还跑去乐游原上送别,做了一堆豪迈的送别诗。
  只有云岚仍存担忧。
  容皓他们在的时候,她是最冷酷的那个,到了这时候,她反而成了最知道当年状况的人了。
  她太了解龙椅上那位了,知道不会这样轻易结束。藏得越深,心中就越重。
  但她万万猜不到是这样的方式。
  不到年底,礼部忽然请旨要祭天,她也懵了,没往其他处想,只以为是礼部有人昏了头,自作主张。竟然还是朱雀点破她的。
  是天珩帝要祭天,礼部不过是逢迎上意而已。
  非年非节,钦天监也没有什么话,忽然要祭天,谁也猜不到原因,但谁也不敢问。天子之威,就算向来贤明,也没人敢忤逆。
  于是真就开始祭天大典,甚至动用宗庙,迎神进俎,不然实在没理由动用六牲的隆重规格,满朝文武随行太庙,天下人随之斋戒三天,当朝天子冕服下拜,这样的愿望,是可以上达天听的。
  祭天那晚,云岚也去了太庙,作为昔日的东宫掌宫女官,她也有许久没有伺候过圣上的起居了,连宫女见她进来都有点惊讶,但还是乖乖退下去了。
  偏殿里琉璃灯亮得如同银海一般,云岚知道是自己认错了。
  她只记得他像明懿皇后,是心碎的神祗。不知道他也像庆德帝,也有圣纲独断的一面,都说天子是神仙转世,他的一点情绪,对于天下的人来说,就如同雷霆雨露一般,不得不随之起舞。
  “就算要祈祷,你的也未必有用。”有着好看侧脸的帝王这样告诉她。
  所以他亲自来。
  一国之君,独操权柄,为了一介凡人的生死,不惜动用祭天大典,从来只有影响百万人的天灾才可以让帝王祭天,他却用了。就算用了,天下也仍然依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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