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方显然已经看在眼里。
下一轮冲杀,言君玉下令冲锋,盾牌兵的打法只能用来对付鄢珑那种锋芒毕露的打法,这人的骑兵稳重,只能正面厮杀,双方队伍都是全力以赴。安南军的骑兵都是上好的胡马,数十骑正面碰撞,刀对刀,枪对枪,即使裹了布条,仍然有许多人摔下马去。言君玉双腿夹紧马腹,因为脱力,大腿控制不住地发抖,耳边全是厮杀之声,握紧手中□□,只觉得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就在这时候,那匹赤红胭脂马,冲到了他面前。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只听见那个叫程松的将领低声道:“得罪了!”
他还来不及躲避,肩膀上就传来一股巨力,下一刻整个人已经飞在了空中,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直接摔了出去。
校场一片哗然,混乱之中,只见敖霁和羽燕然都飞身而起,敖霁快一步,轻巧接住他,稳稳落地,言君玉惊魂普定,这才觉得肩膀剧痛,如同骨头都被撞碎了一般。
主将直接被撞飞,战斗顿时停了下来,那程松手中拿着一支木枪杆,勒马停住,道:“承让。”
言君玉知道他冲刺前就决心打飞自己,不然不会换了支秃枪杆,其他的骑兵都只是包住了枪头而已,这人力大无穷,要是用枪,自己肯定被捅个对穿。
安南士兵都起哄了。
“怎么样?尝到安南军的厉害了吧?”“输得心服口服吗?”
言君玉揉着肩膀,笑道:“谁说我输了。”
“主将阵亡,阵旗不保,还不算输?”
“主将是亡了,阵旗可还在。”言君玉笑着指指自己的偏将,那校尉也疑惑地低头,只见腰间的铁甲上,俨然插着一面小小的阵旗。
众人哗然,但毕竟规则是要么阵亡三分之二以上,要么阵旗被夺。所以也不能说他输。那程松也大度,笑着道:“你都阵亡了,没人指挥,你的部队也一样是输。”
“要是我提前知道自己要阵亡,留下一句遗言,怎么算呢?”
“你要是能用一句遗言打败我的士兵,我当然认输。只怕你不是诸葛亮,没有锦囊妙计。”
“那你过来。”
言君玉这边的偏将以为遗言是说给他的,连忙过来,言君玉却指着那程松道:“我说的是你。这句话不能外传,我只说给你听。”
众人虽然不解,但看他赢了几把,也知道他有点厉害。见他附耳在程松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程松脸色越来越凝重,忽然敛神静气,看了言君玉一眼,深深道:“我从军数年,未尝一败。没想到被你点破关隘,我认输。”
一片哗然。许多人都追问程松,那句话是什么,他只摇头不说,有老成的人看出端倪,道“别问了,一定是什么致命弱点,要是问出来,传到叛军那里,可不是玩的!”一片喧哗中,众人看言君玉的目光都敬畏起来,只有鄢珑,仍然不服,道:“你们右营不是还有个陈桐也能打吗?”
“陈桐跟着敖将军赴宴去了,还没回来。”程松一脸老实地道:“我说实话,他要是来了,也是输的。”
他向来实事求是,众人听了,也只能叹服。羽燕然第一个跳出来,笑嘻嘻朝他伸手:“小鄢珑,别挣扎了,快把罗云弓交出来吧。”
鄢珑虽然不舍,还是言出必行,乖乖让副将去取了罗云弓交给他,羽燕然十分得意:“哈哈哈,我说你们南沼蛮子不行,看吧,我现在大声嚷出来都没事,愿赌服输,哈哈哈!”
敖霁看他得意得太过,揍了他两下,士兵们虽然听了这话很不开心,但碍于言君玉跟他们是一边的,也没什么办法。大家又在校场上玩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小兵过来传话:“敖大将军请羽将军、敖少爷,并那位言公子去用晚饭。”
羽燕然自然是欣然前往,言君玉机灵,偷偷看敖霁脸色,只见他脸色冷如冰霜,倒还敏锐,也看了回来,见言君玉打量自己,也笑了。
“小言饿吗?”
言君玉其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是他向来是别人对他好,他就对别人好十倍,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他知道敖霁跟敖老将军关系不好,不愿意去,所以下定决心,摇头道:“一点也不饿。”
敖霁也不知道相信没有,淡淡道:“那你陪我去逛逛吧,这附近有座山,我小时候常来玩的。”
“好好的晚饭不吃,去爬山,小爷我可不去。”羽燕然笑嘻嘻道,一把抓过鄢珑,带着他去敖老将军那赴宴去了。
第77章 珍贵世上心尖上的东西
敖霁说的那座山,倒也不远,深秋季节,山上苍黄一片,十分萧条。言君玉骑了一天马了,累得快散架了,但知道敖霁心情不好,所以也一言不发,乖乖跟在他后面。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敖霁仍不下马,只是骑在马上,看着山下的兵营。言君玉也跟着他看,只见兵营里已经掌了灯,远远看见主帐,心想羽燕然现在一定在那里大吃烤鸡,也许还有羊肉鹿肉,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还好没被敖霁发现。
天色还没全暗,只是渐渐看不清楚了,言君玉低下头来,摩挲着手里的罗云弓。这一天过得真是精彩,又刺激,又好玩,还得了把这么好的弓。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弓,其实他是最喜欢弓箭的,之前在七皇子那,是强撑着故意不看,后来到了太子这,明明有很多弓箭,也随便他看了,他却一直没细看,都围着太子打转去了。
一想到太子,他不由得又有点伤心,连手里的弓都显得没那么好玩了。
“小言在想什么?”他听见敖霁问。
说出来敖霁一定要生气的。
但他不说,敖霁也猜到了,不然不会问他:“小言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兵营吗?”
“知道。”言君玉闷声道:“你想让我变得有出息一点。”
不要老是围着太子打转。
但是人怎么可能不围着他打转呢,言君玉有点气馁地想着,东宫的人,皇宫的人,都在围着他打转啊,连你和容皓、云岚这么优秀的人也不例外。灯火不过那么点光,都有飞蛾扑上去,他却耀眼得像太阳。
他知道这话不能说,说出来敖霁一定也要生气的。敖霁在这事上特别容易生气,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只要自己对太子感兴趣,他就生气,倒像是在拦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涉足危险一样的……
言君玉抬起头来。
“你知道的,对吗?”
“知道什么?”
“殿下喜欢的那个人,你知道他,所以不让我靠近太子,怕我空欢喜一场。”
“殿下喜欢的不是你吗?”敖霁淡淡道。
言君玉顿时泄了气。
“是啊,他也是这么说的。但是……”
但是他深夜出去,只为了摘一枝白梅花。
“看来小言还是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带你出来。”敖霁昂首看着山下的兵营,道:“我带你出来,是让你知道,这天下不只有皇宫一个地方,你也不只有东宫一个去处。我让你和他们打,是要你看到自己有多厉害,你不是谁的影子,你就是言君玉,你有你的光芒,知道吗?”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带一点情绪,言君玉却听得眼睛都热起来。他摸着手上的罗云弓,想起今天打仗时那热血沸腾的感觉,心中顿时迟疑起来。
“你觉得,我应该去边疆……”
“我没有觉得任何事。”敖霁打断他的话:“我没有劝你去哪里,也没有说什么。一切都要你自己决定。”
言君玉还太小,他看不透东宫伴读戏谑背后的权力关系,也不知道敖霁今天说的话有多危险。东宫那位,和龙椅上那位,是真正的亲父子,他再仁慈,再宽厚,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别说这些话,就是敖霁之前对言君玉的那些阻拦,就已经是在找死了。
这些话,云岚不会说,容皓不会说,连羽燕然也不会说。他们都只会安静看着言君玉一步步走入深宫,没有人想要带他出来。
“我知道。”言君玉还是隐约知道一点的:“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说了也没什么。”敖霁冷笑:“我倒想被抄家呢。”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言君玉偷偷看他,天色全黑下来了,敖霁的脸在黑暗中轮廓深刻,他不由得想起那传言来。
“想说什么就说。”敖霁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那我说了,你不准生气。”
“不说我走了。”
“好,我说嘛。”言君玉小声问他:“你喜欢的人,和太子喜欢的人是同一个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一见面就对我这么好啊,不是因为我有点像他吗?”
敖霁伸手揪住他后颈,言君玉连忙挣扎起来:“哎哟,疼疼疼,你说了不生气的……”
“我真想知道你这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猜的嘛……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敖霁松开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你也要我叫你哥哥吗?”
“你叫一声来听听。”
言君玉嚷得厉害,真叫起来又不好意思了,忸怩了半天,用蚊子般声音叫了句,把敖霁都逗笑了。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在黑暗中打量了一会儿言君玉,忽然道:“其实你一点也不像她。”
“谁啊?”
“我妹妹。”敖霁淡淡道:“我有个妹妹的,你不知道吧?”
言君玉老实地摇头。
“她只比我小半年,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我很喜欢她,从小保护她,我去当伴读的时候,她很舍不得我,哭着跟了我一路。后来我在宫里久了,她也常来玩,她生得很漂亮的,比云岚不差。不然也不会选进宫当妃子了。”
“妃子?”言君玉吓了一跳:“那是圣上的……可是她比你小,但圣上的年纪……”
“圣上前年选进来的妃子,也有十五六岁的。宫里红颜伴枯骨也是寻常事,不然圣上六十岁,选妃子也选六十岁的?”敖霁用平淡语气说着最大逆不道的事:“其实选不到她头上的,但是我父亲那时候要去征南诏,手握军权的大将出征在外,女儿做妃子是惯例,前朝后宫一体,就主动把她送进去了。不过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不肯让她去,所以大闹了一番。”
“然后呢?”言君玉忍不住问。
“然后挨了顿打,在床上躺了半年,我还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是常山赵子龙,带着她杀出皇宫。没想到等我养好伤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才十六岁。”
“死了!?”言君玉大惊。
“宫里的女人死得不明不白都是寻常事,你以后就知道了。”敖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父亲倒是得胜还朝了,你看,现在煊煊赫赫,多么得意。”
言君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凉意入骨。
“听说你想要殿下的心。”敖霁偏过头来看着他:“其实殿下并不擅长把心给人。但他们都很擅长践踏别人的心。用云岚的话说,他们糟蹋起好东西,是不手软的。”
世上心尖上的东西,送进这宫里,只配由他们糟蹋。世人心尖上的人,送进这宫里,他们弃如敝屣。不如此,怎彰显天家威仪?都说萧景衍是真正天潢贵胄,气质尊贵无比。其实这气质来源于他脚下那累累的碎片,每一片都价值连城。
言君玉不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许久,只能低声道:“我不会被践踏的。”
尽管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没底气。
敖霁不知道看不看得出他心思,只是淡淡道:“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你看。”
言君玉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只见兵营外有一支队伍,看不清装束,只看见提着整齐的灯笼,如同金龙一般,到了兵营门口,兵营里灯火更加辉煌了,倒像是在迎接什么人一般。
他跟着敖霁匆匆下山,还没到营门处,就看见跪了一地的黑压压的人,最前面是一位鬓角染霜的中年人,穿着甲胄,似乎就是敖霁的父亲。在他后面,鄢珑、程松,还有许多他没见过的将领,都恭敬地跪着。
营门外停着一驾御辇,五爪金龙,只比圣上的稍小,羽燕然正挑起帘子,辇中坐着的人,向来有着仁慈谦逊的名声,但他的身份下,仁慈谦逊的表现,也不过是在别人跪拜时微笑颔首罢了。
他似乎刚从圣上那过来,仍穿着华贵的衮龙袍,宫灯照见他英俊面孔,如同神祗,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无数人跪在他脚下,不敢看他,却又时刻提心吊胆,听着他的动静。
他就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下微笑着,十分熟练地朝着言君玉伸出手来。
“小言躲到这来玩,害我好找。”他仍然笑得这样好看,眼睛漂亮得如山岚:“走吧,带你回去用晚膳。”
言君玉想看敖霁,却不敢看,他知道看了对敖霁也不好,只好默默把手放在他手心里。御辇却很高,言君玉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去。
他的掌心很温暖,握得并不算紧,但不知道为什么,言君玉的眼睛里忽然聚集起许多热气,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没关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喜欢的人叫萧橒,他的名字是一棵树。
我什么也不怕。
第78章 傻瓜活像头小犟牛
言君玉不是第一次乘这御辇了。
但这次心境和之前每一次都不同。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太子这样来找他,在外人看来是什么。他都知道,太子一定更清楚,但他还是要来,还是这样大张旗鼓地来。在所有人面前,当着敖将军,也当着鄢珑,当着程松,当着那些半个时辰前还在欢呼他名字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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