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寒做了一个梦,梦里好像是少年时,江期背着书包在走廊里等他。
“清寒!”江期喊他,望着他的眼神明亮,笑容也清朗。细碎的阳光在他们面前洒下来,落在地面上一片晶亮温和的光像是荡漾的湖水。
他向江期奔去,脚下牵绊丛生,短短的一段距离却总也到不了江期面前。他焦急不已,一筹莫展时江期却向他大步走来。
“是不是傻?”江期握过他的手,侧着头对他笑。
他望着江期温柔明朗的面孔,焦灼的心终于被缓缓平复下来,但是只与江期并肩走了几步,他便想起后来将要发生的事——江期为他吃过的苦,受过的伤,放弃过的惦念,最后揽着一颗破碎的心远走异国......
他在梦里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挣脱了江期温热的手掌。
这是他自己想要的吗?
最初就不要被彼此牵绊,各自放手,什么也不要发生便走失在熙攘人海?
顾清寒的心猛然一阵剧痛。
不!他抬头寻找江期,四周景物扭曲成令人晕眩的一团,早已不见江期的身影。
“江期......”他捂着疼痛不止的心脏跌跌撞撞地四处寻找。
“爸爸!爸爸醒一醒......”稚嫩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顾清寒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是顾念的脸。
“念念......”他的意识还有些混沌,但仍然勉强对小朋友笑了笑。
“爸爸——”顾念把脸凑过来,“我喊你好久你不醒......”
“爸爸睡着了,没有听见念念喊我,对不起啊。”他动了动身体,但没能有力气坐起来,只抬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小朋友的脸。
“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呀?”小朋友十分担忧,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贴在顾清寒的额头上,小小的手掌软软暖暖,顾清寒伸手握住。
“爸爸只是有一点累,”他安慰小朋友,“念念是不是饿了?”
“嗯。”小朋友摸摸自己咕咕叫的小肚子,点点头。
“爸爸先给你泡奶粉喝,然后做蛋炒饭好吗?”
“好呀!”
顾清寒撑起身体坐起来,眼前一片刺眼的光斑。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仍然明明灭灭的看不清,只能凭借记忆走出卧室。
从卧室到厨房短短的一段路,顾清寒走得格外艰难。他觉得气促胸闷,心脏处的拧痛从醒来就不曾消减,每走一步都天旋地转。
他头晕腿软地支撑不住,气息紊乱地在卧室门口跪倒下去。鼻腔涌上一阵热流,他只来得及伸出手,鲜血便滴滴答答从鼻尖落下来。
“咳......”
顾清寒忍不住胸口的痛,沉闷地低咳,喉管里同样喷溅出星星点点血。
这些刺眼妖冶的红色,火一样能烧灼人心。
他的眼前终于黑成一片,身体倒在坚硬的地面上,脸色雪一样苍白,眼睫沉寂地垂下去,如同疲惫的蝴蝶收敛起翅翼。
“清寒!”江期猛然惊醒。昨天晚上他一夜未眠,终于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了解,想等天亮就立即回去。但是他太累了,伏在办公桌上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却梦见顾清寒低声喊他的名字,悲伤而遥远,让他的心疼得皱成一团。
“小江总?”进来收拾文件的助理被吓了一跳。
“......”发现是梦,江期长长地抒了口气,仍然觉得心中不安,“你帮我订最早返程的机票。”
“大雪几天不停,天气恶劣,往返的航班已经临时取消了。”
江期一怔,他下意识往窗外望去,玻璃外天色阴暗,大雪簌簌漫天飞舞,对面的建筑物都看不清。
“这个情况高速肯定也封路了,小江总,你刚忙完辛苦了,还是在这儿休息两天吧。”
江期焦躁地捏了捏疼痛纠结的眉心。
一直到晚上,风雪依旧没有平息,江期坐卧不安,发给顾清寒的信息也没有得到回复。
他烦闷地胸口发堵,将窗户开了一条缝,立即就有雪花被风吹进来,落在他的袖口和手指上。看起来那么漂亮的雪花,融化时也是冰凉,这让他想起近来若即若离的顾清寒,靠近时比月色温柔,只一瞬间却又触碰不到。
江期又在搜索航班信息时江河打来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出院,到江期郊外的房子里休养几天。
“也好,”江期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屏幕,心不在焉道,“帮我照顾一下二狗。”
“我可能要滞留在这边几天了。”江期低声叹气。
“安全最重要,你也休息一下,这些天辛苦你。”
挂断电话,江期犹豫片刻,还是给顾清寒发了信息,“清寒,你不想我靠近你?”
没有回复,江期的心没有终点的沉下去。他握着手机一动不动,许久才看向窗外,夜色深沉,不见星光像他此时的眼睛。
这一夜他依旧失眠,临到天明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做了许多交叠混乱的梦。
他这些天休息欠缺,有些头疼脑热睡得断断续续,完全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雪停了。飞机高速依旧没有恢复运转通行。
江期面色阴沉地合上电脑,他不想再等了,无论是交通的恢复,还是顾清寒的回应,他要回去,亲自问一问顾清寒,明明追去异国找过他,温柔留恋地看着他,也拥抱亲吻过彼此,为什么就变得拒人千里之外,比冰雪还要冷。
他开了江河的一辆车,跟着导航从一片冰雪里奔赴回那个人身边。
一路上走国道小路甚至是积满了雪水的泥路,导航也几次重新规划路线,积雪之下,路途颠簸难行,江期绷着脸精神极度紧张。
他车到目的城市已经凌晨了。
终于开上城市的道路,交通才算顺畅安全,江期精神才微微松了松,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手机蓦然响起,惊的他心跳一滞。
是江河。
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实在有些不对劲。
“哥。”
“A市那边说你回来了。”
“是,我已经到本市了。”
“回来吧,我在你家等你......”
“不行哥,”江期焦躁地打断他,“我要去找顾清寒。”
“你先回家一趟吧,”江河的声音很低,“念念在这里。”
“你说什么?”江期握紧方向盘,“怎么回事?”
“念念在我这,他一直哭,我没有办法,”江河疲惫地叹了口气,“总之你先回来再说。”
江期这才听见电话那边,一直有小孩子崩溃嘶哑的哭声。
第四三章
凌晨时分,一辆车开到别墅门口猛然停下。
江期从车上下来,一连驾驶七个小时踏在地面的瞬间他几乎站不稳。院子里灯火通明,他急匆匆地往里面去。这时他才注意到,在停车位上居然停着顾清寒的车。
他满心疑惑不安,脚下发软,惶然推开大厅的门,一眼便望见沙发上哭得撕心裂肺的顾念。小朋友的脸憋的通红,浓密的眼睫被眼泪浸的湿透,他瑟缩成一小团在角落,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江河手足无措地想抱他却被他哭喊着躲开。阿姨慌慌张张地冲奶粉递过去也是徒劳。李二狗垂头丧气地蹲坐在他旁边,偶尔讨好地向前凑一凑脑袋,也没有得到小朋友的回应,只能悻悻然地嗷呜一声。
江期带着一身寒气,即使此刻云里雾里,还是第一时间冲顾念跑来。李二狗最先发现他,兴冲冲地去迎他。
“念念!”
“哥,这是怎么回事?”他焦心地在顾念面前蹲下来,握住小朋友发抖的手,环视四周却不见顾清寒的身影,“顾清寒呢?!”
“他不在这里,”江河此时也颇为头痛心忧,“昨天下午他把孩子送来就离开了……”
江期不解地望向他。
但顾念哭闹的更厉害,江期来不及多想,试图将崩溃的小朋友抱进怀里。
“念念,念念乖,我是江期叔叔呀……念念看我……”他紧紧抱住挣扎的小孩子,不停地抚摸他颤栗的后背,“念念不要怕……”
顾念在他的怀里踢打挣扎,眼泪鼻涕蹭了他满身,许久才在他不停地安抚里慢慢平静下来,攥着他的衣服小声抽噎。
“别怕,宝宝别怕……”江期心如刀绞,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江河眉头紧锁,脸色是难以形容的凝重担忧,他空空伸出手,又收回来默默攥紧。
“我要爸爸……爸爸……”小朋友哭得没有力气,俯在江期肩膀上委屈地抽泣。
“宝宝乖,叔叔带你去找爸爸……”江期安慰他,与江河一对视,却见他拧眉微微摇了摇头。
小朋友哭累了,在熟悉的怀抱里被温柔地拍着背,渐渐睡着了,只是睡梦中依旧时常轻轻地抽搐,让人无比心疼。
“哥?”直到此时,江期才能向江河问一个答案,“你说过不会强行把念念带离他身边的。”
江河筋疲力竭地出了一口气,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我没有这样做。是他自愿把念念还给我的。”
江期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他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顾清寒又多么疼爱珍惜这个孩子。怎么会舍得放弃。
“我没有骗你。”江河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江期与他沉默对视了许久,慌张地掏出手机。
“你联系不上他的,”江河打断他,“我打过他的手机,关机了。”
江期置若罔闻,仍然不死心地拨打顾清寒的号码,果然如江河所说。
“他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江期心中一阵阵发寒。
江河眼睛暗了暗,想起昨天下午顾清寒来的样子。
他看起来很不好,面孔雪一样的寒白,双唇都不见一点血色。江河有种错觉,他可能连站立都是勉强。
“江先生,你说的对,我可能真的不能再照顾好念念。今天我把他交给你,请你永远全心全意地疼爱他陪他长大,不止因为他是你的孩子,他还是言今甘愿用生命交换来的宝贝。”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都是黯然的。
“为什么……”江期喃喃道,如果不是顾念还在怀里,他几乎要坐不住。
“他还带来了这些。”江河招呼了一下阿姨,接过一沓文件给江期。
江期接过来,入目是房产过户手续,一套是在本市与他对面的临江花园,两套在A市,是顾清寒与言今的旧房子。他再往后翻,都是资产清算也同样留给了顾念,两张存折几张银行卡,包括顾清寒那辆车。
江期盯着顾清寒的签字,心中的不安扩大到了极点,他胸口凌乱地起伏,握着这些材料的手都在发抖。
怎么回事?
顾清寒什么意思?
他想要做什么?
江期呼吸艰难,从脊背到后脑一阵一阵发麻。他失魂落魄地将小朋友送到床上去,在卧室里看见矮桌上放着顾念惯用的奶瓶、故事书,床头上摆着他最喜欢的小熊,门后还有两只行李箱,江期青白着脸打开,里面都是顾念的各种小衣服。
几乎他记忆中所有他见过与顾念有关的东西如今都被顾清寒悉数送到了这里。江期觉得手脚冰凉,他觉得顾清寒仿佛是在自己的生命中做了一个利落的减法,减掉了所有江家的人。
“江期!”江河才让阿姨给他炖好了补汤,只见江期从顾念卧室中大步走出,脸色阴郁到了极点,他没有看江河,匆匆往外走。
“你去哪里?”
“找他。”
天还没有亮,江期被冷风吹得浑身透凉,他重新坐回车里发动车子,径直向临江花园驾驶。路上,他一遍又一遍拨打顾清寒的手机,到最后焦躁到重重捶向方向盘。
路灯一盏一盏在车窗中倒退,光芒连绵成模糊的一片,他猛然想起自己得知顾念身世去找顾清寒的那天晚上,顾清寒背对着他跟乔姨讲电话,他说今年不麻烦她了,感谢她的照顾……顾清寒是不是从那时就已经做了今天的决定?之后说什么给他一点时间,根本就是不愿再揪扯,甚至连分别那天晚上他那个温柔清浅的亲吻,如今想来也觉得满是告别的意味。
顾清寒啊……你就这么想远离我?四年前放弃我一次,四年后仍然要躲开?你究竟在想什么?
江期愤怒之余觉得心里发酸,他眼眶干涩,紧紧握着方向盘盯着前方。
他从电梯里直直冲向顾清寒的门口,气急败坏地接连按门铃,不出所料没有回应。
“顾清寒!开门!给我开门!”江期将门板拍的连连作响,但是门那边一片死寂,他不甘心地砸门许久,才深呼吸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愣愣地站了几分钟,他猛然记起什么,再次冲向电梯。
二十分钟后,医院急诊科冲进来一个风尘仆仆面色阴翳的男人。他在几个忙碌的医护中搜寻片刻,一把抓住了宁泽的手臂。
宁泽正在写病历,被人猛然抓住也被吓了一跳,他抬起头,见素日里镇静英俊的江先生此时面容灰黯发丝散乱,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很是张惶。
“……?”
“宁医生……”江期一开口,干涩的喉咙几乎咳出声音来,“顾清寒呢?他在这里吗?”
“清寒?”宁泽疑惑地皱眉,“他辞职了,你不知道吗?”
江期的心如同再次挨了一记闷拳,他缓缓松开手,艰难地问道,“辞职了么……什么时候?”
宁泽也是觉得不对劲,但还是如实回答,“就前两天。”
江期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很沉,每走一步都要拼尽全力拖动自己的身体。但他的大脑却很空,极度疲倦之下,什么也思考不了。
他在医院大厅门口失魂落魄地坐下来,试图让凌晨阴冷刺骨的寒风把自己变得清醒。他怔怔地望着在街灯下泛着微微光芒的人工湖,想起那一天,跳进水里找戒指的顾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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