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风环住臂肘耸高肩膀,打趣地说:“还是把命交到你手上比较放心。”
市集喧闹,街道拥挤,两人并排朝向来路,陆辰风护在林潮生左侧,为他挡开熙攘的人群。
下一个拐角,林潮生不经意瞥见陆辰风的衬衫袖口,而后在一片空阔的平地上立住自行车,从兜里掏出纸包。
陆辰风见他走去街口的公共水池前浸湿纸巾,转身迈步回来,垂眸冲自己扬扬下巴:“左手给我。”
疑惑地听话照做,林潮生低下头,捧起陆辰风的手腕,细致地为他擦净沾粘在手表和手背上的黏土。
林潮生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平时挺仔细的一个人,怎么没注意到手上沾脏了?”
他们静立在一处绿荫下,零星光斑洒落林潮生的肩膀,弯曲的颈部与衣领间隔出一小块诱人的空隙,陆辰风没克制住游蹿的视线,他们的距离近到能让他瞧清林潮生后颈上一排细密的绒毛,皮肤在明亮的视野中白得耀眼。
细长的脖颈像是一把就能握住。
“在想什么?这么入迷。”不知何时,林潮生已经松开了陆辰风,正抬眼看着他。
陆辰风心下陡地一乱,再一次产生被抓包的窘迫感。但到底是个历经世事的人,早已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沉着应对,他盯着自己如同焕然一新的手表说:“……我们快回客栈吧,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饭了。”
第13章
林潮生发现陆辰风这人总会无意识地做出些令他难以招架的举动,比如之前的“立领子”,比如这次的“喊饿”,语气里带着点催促和请求的意味,脸上的表情却又一本正经。
讲完这句话,陆辰风扫一眼林潮生的眼睛,生怕被对方瞧出什么破绽,赶忙边整理袖口边主动绕到另一侧,去推他的自行车:“走吧。”
林潮生盯着陆辰风蹬车撑的样子,微弯眼廓抿掉唇角的笑意,缓步跟上。
陆辰风的午饭是林潮生做的,林老板一碗水端得很平,也给简伊留了一份。短暂的午休过后,陆辰风在房间看完一本书,活动之余,两人又在前厅外侧的观景平台上相遇。
视界里是完整的夕阳,渐暗的天色即将进入温融的良夜,陆辰风走到林潮生身边,直至此刻才由衷地点评一句:“取名‘佳夕’很贴切。”
林潮生原本偏棕的发色此时被黄昏染得更浅,弯而翘的睫毛盛着少许碎亮,他偏头微抬眼眸,眼底映着陆辰风线条优越的侧脸,男人的眸光凝沉深邃,那里面好像也有一片海。
时间总是在有所期待的心情中流逝得更快。放平嘴角,林潮生收起隐秘的心思望着远方,音量不高:“后天就要离开了,定好下一个目的地了吗?”
陆辰风:“我打算回北京了。”
林潮生诧异地问:“不继续往前走了?”
陆辰风很轻地“嗯”一声,用余光觑着林潮生。
几天相处下来,两人之间早已不算陌生,陆辰风甚至觉得他和林潮生倘若一整天像现在这样,面对着相同的景色一言不发,也不会感到局促和不自在,反倒能让浮躁的心情随时间缓慢沉淀。
所以陆辰风想,如果林潮生是在北京生活,他们或许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其实我清楚自己是个很难停下来的人,早就习惯了在快节奏的工作生活中寻找和实现人生的意义,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处世方式。”陆辰风转头看向林潮生,“我是撂下手上的摊子躲来这里的,尽管一切已成定局,我回去也未必能挽救什么,但有人说‘他相信我’,不管怎么样,我想我应该再试一试。”
林潮生摸着衣兜里的薄荷糖盒,上牙不自觉抵住下唇,浅淡一笑,半晌道:“我始终坚信一句话,‘能够重拾勇气的人,之后的运气都不会太差’。”
陆辰风莞尔:“那就借林老板吉言。”
倒数第二个夜晚,陆辰风的睡眠很浅,后半夜翻来覆去莫名心慌,不明缘由,索性坐起身半靠床头,拿出画本简单勾几笔自己的构思。
思路中断时,笔尖也跟着一顿,陆辰风凝视着灰暗虚空的一角,脑海里不断晃过零散的记忆片段,灵感再难为继,他放下画本推开薄被,拾起烟包披上外衣。
打开房门的第一眼是望向前厅,灯是灭的,漆黑无光,林潮生不在。第二眼转向走廊的另一端,紧挨着楼梯的左手边有一扇不起眼的木门,没有任何装饰,那是林潮生的房间。
视线滑过墙面,陆辰风反身锁门,抬手去捏泛酸的眉眼。而后停住动作,回头重新数着墙上的相框,迟疑地迈到距离林潮生房间两米左右的地方刹住脚,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照片。
这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幅作品,相片中的内容也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自然风景,而是并排摆放在一起的自行车和电动摩托车,背景为佳夕客栈的院墙。
屋外夜色沉寂,陆辰风在这张作品前站了很久,视线中所有事物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唯有廊灯投照在相框上的这抹光亮,连同方才画图时回想与林潮生独处的一幕幕,越发深刻地烙印在心里。
卷着一身烟气回到屋内,晨光熹微时陆辰风睡着了,再睁眼已是下午四点。顶着沉重的脑袋下床刷牙洗漱,迷迷糊糊总感觉有什么事儿好像被自己忽略了,电水壶在立柜上“咕嘟”冒着气泡,拆开茶包的一瞬间陆辰风猛地抬起头,糟糕,礼物。
火急火燎地往手腕儿上扣手表,脚下生风地经过前台,简伊热情地喊一声“陆先生下午好”,陆辰风匆促颔首,大踏步迈出客栈,与刚赏完花回来的林潮生撞了个正脸。
林潮生神色稍显错愕,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陆辰风如此心急,忙问:“怎么了?”
陆辰风躲着对方的目光:“有个东西忘记取了。”
“什么?”讲话的语速过快,导致林潮生没太听清,他立即跟上陆辰风的脚步,着急地重复,“什么忘了?还是丢了?丢东西了?”
陆辰风眼瞅着林潮生离客栈大门越来越远,像条小尾巴似的缀在自己身后,嘴里不停询问着“不要紧吧”,“丢哪儿了”,“我跟你一起找”诸如此类的话,苦涩着表情无奈地叹一口气,老实交代:“我做了个东西,现在要去取。”
“哦,这样啊。”林潮生快走一步站到他身侧,两人从一前一后变成并排,步调相同,他说,“那正好我还想散散步,和你一起去吧,免得你迷路。”
陆辰风:“……”
市集上陆陆续续有商家在收摊儿,陆辰风的方向感很强,对于那家陶艺作坊已是熟门熟路。迈过台阶,踏进院子,同制陶大爷打声招呼,循着他右手所指的方向,陆辰风在靠墙的三排货架中间寻见了自己做的陶土罐子。
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谁知扭脸便撞上林潮生含笑的眼神,临到跟前,陆辰风决定不再纠结,大方地朝货架歪了下头,柔声道:“去拿你的礼物。”
林潮生听话地走到琳琅的陶瓷成品前端起手臂,他其实早有预感,却不拆穿陆辰风的心思,顺话问:“哪一个啊?”
陆辰风答:“猜猜看。”
林潮生捏着下巴思忖片刻,然后点点正中间的罐子:“是这个吧?小花盆,对吗?”
本来对自己的手艺毫无底气,听见林潮生的答案,心情霍然明朗几分,陆辰风迟滞地扬起唇角:“对。”
林潮生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来,里面的容量不大,也就够种些文竹或者薄荷之类的植物。陆辰风注视着林潮生弯似月牙儿的眼角,心下琢磨,他应该是……喜欢的吧?
“有点光秃秃的。”林潮生小声嘟囔一句,转身去问守着窑炉打磨胚体的老大爷,“您好,请问您这儿有给陶器上色的颜料吗?”
大爷应声搁下手里的活儿,把两人带到作坊后面的储藏室,紧挨窗台的木桌上摆放着几罐丙烯颜料,色彩不全,倒也够用。
林潮生折起袖子,捡一根毛笔准备为他的小花盆作画,犹豫几秒后他忽然立直身子,将手上的笔递给陆辰风,口吻期待地说:“交给你了。”
第14章
陆辰风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接下画笔问:“确定吗?万一我画不好呢?”
“礼物是你送的。”林潮生把位子让给陆辰风,“当然得是你来。”
陆辰风没有推辞,坐下身先活动两圈右手腕,小花盆外壁圆滑,比在平面作画难度高:“你想要我画什么?”
林潮生道:“你决定吧。”
衔着消散的话尾音,蹿进陆辰风脑海中的第一幅景,是清明雨后的客栈天台,林潮生倚栏凝望山海的背影。垂眸打断思绪,陆辰风回忆着走廊墙壁上的风景照,蘸取蓝色的颜料,笔尖悬停,继而下笔很稳,即使是在弧面作图,线条依然利落流畅,几笔勾勒出海岸的轮廓。
然后是绿色,连绵起伏的山峦完美呈现。
林潮生双目紧盯披了层彩的小花盆,蓦地发问:“你的职业跟美术有关系吗?”
瞄一眼林潮生惊讶中带着点苦笑的神情,陆辰风反问:“就算是,有必要这么吃惊吗?”
“当然了。”林潮生叹口气说,“学美术的人,最擅长写生、素描,一般对景物的结构、色彩的层次、光影角度等方面异常敏感和敏锐,审美眼光相对严苛,我拍的那几张照片岂不是成了在专业人士面前‘班门弄斧’?”
“我其实很喜欢你的构图。”这句称赞指的是林潮生的那张新作,陆辰风即使聊天也依旧落笔不停,注意力仍集中在手里的器皿上,他主动坦白,“美术是我大学的选修专业,现在经常会做一些设计。”
林潮生好奇地问:“具体是哪一类的?”
陆辰风谦虚地笑笑:“你不会感兴趣的。”
半刻钟后,一幅山海风景图完整地展现在小花盆上,陆辰风目光审视,左右端详,总觉得天空的位置不应该留白,似乎还缺少点东西。
没费多少工夫,陆辰风从记忆里选材,笔尖戳进橙红色的颜料罐中,随意开口:“从大理机场往洱海的路上,出租车司机跟我讲了一件事。”
林潮生接话:“是什么?”
陆辰风:“他告诉我,当你在洱海上空看见彩云时,可以对着它许愿,说不定就能实现。”
在与林潮生聊起这个话题时,陆辰风记得对方挂在走廊上的第一张照片,内容十分简单,只有几朵橙红色中隐约泛着彩光的云团。他不禁想,当时的林潮生有没有许愿,许的又是什么样的愿望。
林潮生:“你是怎么回他的?”
“很明显,心愿的实现与此无关,不过是迷信而已。”陆辰风阐述完内心的想法,转而问,“林老板的看法呢?”
林潮生的回答却在陆辰风的意料之外:“我只是觉得,一切能够慰藉心灵的事物,都值得相信。”
压下的手腕停顿一瞬,陆辰风没敢让自己太分心,但林潮生的答案确实在他心上过了一遍,以至于司机口中的那种“美好”,他迟了这么久才终于有所感悟。
“差不多了。”陆辰风撂下画笔,把小花盆拿给林潮生,“画得不好,你多包容。”
林潮生满意地接过来,说:“是你太谦虚了。”
陆辰风掸掸袖口上的灰尘:“不嫌弃就好。”
黄昏渐晚,夜色更替,踩着夕阳的尾巴,两人一同往客栈走去。街子上仅剩几户商家,安静的氛围不时传来孩童们的嬉闹声,林潮生掌中托着小花盆,左晃右晃的,正在物理烘干表面的颜料。
陆辰风抿着笑,故意逗他:“累不累?我帮你举会儿吧。”
“不用。”林潮生的眼睛跟着花盆上的图案移动,“我不累。”
晚饭过后林潮生便回房了,陆辰风已然清楚他的生活作息,没再打扰。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行李箱摊放在地面,他绕过立柜走向阳台,将昨天手洗的衣服叠好装箱。
白天睡多了,这一晚恐怕没什么困意,陆辰风习惯在飞机上补觉,于是决定去前厅消磨时间。
简伊为他留一盏书架顶端的吊灯,示意陆辰风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叫他。陆辰风谢过简伊为自己泡制的青桔茶,轻声道了句“晚安”。
翻开画本,陆辰风审视着自己的设计,呈现在纸张上的是一条红蓝宝石项链。足够惊艳,足够贵气,足够一眼难忘,可除了大同小异的奢华感,陆辰风找不出这件作品的精彩点在哪里。
换言之,就是少了自己独特的东西。
一旦陷入深度思考,很难短时间内从中抽离,等陆辰风一无所获地放下铅笔,表盘上的时针已过零点。窗外的黑暗涨潮般漫进屋内,陆辰风疲惫地搓了把脸,每一次灵感受限难以为继时,他的内心总会被巨大的失落和沮丧填满。
自救的方式是通过读书排解压力,陆辰风起身活动泛酸的肩臂,仰头在书架上筛选着书籍。几乎是受潜意识的操控,视线精准地锁定住留言簿旁边的牛皮厚本,他抬手将它抽出来,打算在离开“佳夕”前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封面无字,陆辰风打开第一页,一行笔力遒劲的字迹倏然映入眼帘:写给最好的林潮生。
陆辰风眉心蓦地一跳,突然感觉这个本子有点烫手,他好像不应该翻动它,这毕竟是别人写给林潮生的东西。
紧接着,下移的目光发现底部还有几个小字,陆辰风定睛一瞧:允许翻阅:)
末尾缀着的小笑脸未免太过俏皮,陆辰风勾起唇角,思索片刻,估摸着其他书籍一时半伙儿也读不进去,既然本子的主人允许阅读,他打算继续往后看看。
新一页上的文字没念两行,陆辰风疑惑地先查看几页后面的内容,如果没有分辨错误,这本笔记里的内容都是林潮生写给他自己的话。
摘抄居多,大部分来自电影和名人著作,小部分涉及音乐剧和诗词。林潮生有选择性的用抄写下来的文字对应当天的心情,并在结尾附上几句感想和点评。
陆辰风翻回到第一页,这才发觉自己的心情早已不再平静,他的思绪牢牢地被这个笔记本缠覆,注定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读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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