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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肯定发现了哈利为什么低着头，因为他半晌才叹出一口气，而且没问原因。“哈利，”他说，似乎想用轻快的语气来改变现状，“你愿意陪我去霍格莫德喝一杯吗？”
哈利根本无法拒绝这个邀请。
很快，两人走到巫师村庄，一前一后走进猪头酒吧。不知道是因为假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整个酒吧冷清至极，一个顾客也没有。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吧台后的男招待直起腰。在看清是他们之后，他抓起架子上两只脏兮兮的玻璃杯，灌满黄油啤酒，而后拎着抹布消失在门帘后，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哈利有些吃惊地环顾四周。虽然他猜测邓布利多可能为今天的谈话做过准备，但他真没料到还需要事先清场。他犹豫着拿起靠近他的那杯黄油啤酒，抿了一口后，清了清嗓子：“所以……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先生？”
邓布利多没有立刻回答。他无声地摩挲玻璃杯柄——哈利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停留在他额头上——像是在思考什么。“哈利，”他答非所问，“我很抱歉。”
“什么？”哈利诧异地抬头，又猛地想起不能对视这回事，堪堪让自己的目光压在那只弯曲的长鼻子之下。“为什么你要道歉，先生？”
“为什么我要道歉？”邓布利多轻声重复，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难道你认为这几个月来我故意把你晾在一边是正确的吗，哈利？”
猛地听见自己的猜测被亲口承认，哈利觉得喉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肿块。他又喝了一口黄油啤酒，努力把那个肿块吞下去。“事实上，我认为我能理解你的举动，先生。”
邓布利多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不能说没有苦涩。“谢谢你的宽容，哈利。但要我说，理解并不等同于正确。我本应找出比这更好的应对之策。”
哈利确信赫敏已经翻遍了整个霍格沃茨图书馆，但没找到除身体接触之外的、能消除那些灵魂伴侣副反应的办法。就算邓布利多拥有的知识比图书馆更渊博，也不能用“应该”来描述找到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办法。“我不觉得是你说的这样。”他斩钉截铁地否定。
“哈利……”邓布利多轻声道，仿佛有些噎住了。
听出那种感觉，哈利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了邓布利多半月形的镜片，湛蓝的眼睛正从那后面专注地凝视着他；这景象是如此久违，以至于他生出了些许快慰；可没等那点快慰抵达大脑，另一种可怕的感觉就冒了出来——
他想砸他，他想咬他，他想攻击他，以任何能伤害到对方的方式。
哈利浑身一个激灵，急忙收回目光，背后控制不住地渗出冷汗。这不是半年里他第一次对上别人的眼睛，但这是半年里他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另一个人就在他身体里，随时准备着发动袭击。
“所以这就是了。”邓布利多的声音听起来丝毫不意外，“我猜他在面对别人的时候反应不会这么明显？”
这个疑问句几乎是个肯定句，哈利艰难地点头。“我觉得我可能……”他结结巴巴地说，想要跳下高脚椅、离邓布利多越远越好，“也许我不应该……”
但没等哈利说完，邓布利多就按住了他的一边肩膀。“没事，哈利。”他安慰地说，“我今天就是为此而来。”
哈利挣扎的动作停住了，他张大嘴巴。“……你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一部分吧。”
哈利的狂喜刚冒尖就被打了回去，不过不是全部。“是什么办法？”他立刻就问，抱着这些天来最大的希望。
“大脑封闭术。”邓布利多说。见哈利满脸迷茫，他接着解释：“这是一条冷门、但很有用的魔法分支。学会之后，你就可以摒弃脑袋里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思绪，并且别人也无法探知你的思想。”
“也就是说，只要我学会这个，就可以睡个好觉了？”哈利顿时高兴起来。
邓布利多点了点头。“我希望我们能在圣诞假期之后开始第一次课程。”他顿了顿，又说：“抱歉，我之前没能下定主意。”
但哈利已经顾不上抱怨过去了。“为什么要在假期之后？”他迫不及待地问，“我觉得今天就可以开始！”
邓布利多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
哈利很想看他脸上的表情，但刚刚那个教训犹在眼前，他不想毁了现在的气氛。又耐心地等了一阵，他才听到校长说：“大脑封闭术无法解决灵魂伴侣长期分开的副作用。”
呃，也就是说他依旧会为芝麻绿豆大的一点小事暴跳如雷？
哈利心一沉，他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没关系，”他勉强地维持之前那种高兴的语调，“能解决一个是一个，总比一个都没有要好。”
“你说得没错，但是……”邓布利多又停顿了一下，“大脑封闭术是一个长期过程，它对情绪控制的要求很高。”
现在哈利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了。假使他还处在不可控的暴躁里，他就不可能学好大脑封闭术。“这是个死循环。”他敏锐地指出，顿时变得怏怏的。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部分。”邓布利多接口。然而，后面是一阵异常漫长的沉默，仿佛将要出口的言语令他难以启齿。“我已经联系了汤姆，劝说他为你空出几天时间。”
“……什么？！”哈利做梦也想不到这种发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语气强烈地反对，紧张地弓起背，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就算他同样要面对副作用，他也不会轻易答应的！我们必须为此付出他想要的东西！万一我们付不起呢？万一我们不该付给他呢？”
邓布利多的手轻轻地覆上哈利搁在吧台上的拳头。“你曾考虑过这个，是不是？”他沉着地问，“我注意到你用的是‘我们’……你一点也不想伤害别人，是不是？”
哈利必须承认，邓布利多说的全对。“是的。”他说，突然间开始垂头丧气——如果邓布利多猜到了他拒绝的原因，肯定也准备好了说服他的理由。
“事实上，汤姆同意达成秘密协定。他也同意了我提出的条件——没有刺探，没有伤害。”邓布利多果然说了下去，“相对地，他只有一个要求。”
虽然哈利觉得他该扭头离开、把这个荒谬的提案甩到脑后，但手背上温暖的热度安抚了他，促使他听完全部之后再做决定。“是什么？”他问，不能说没有谨慎。
“他要你同意。‘我可不想再发现哈利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撞门’，如果你想知道原话的话。”
冷不丁听到这种话，哈利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那时又不一样！”他没忍住为自己辩解。
邓布利多并没有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笼住哈利的手稍稍用力。
哈利垂下眼，感到身体里奇异地涌起一股安心。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他很快就想通了。“我同意。”他死死盯着自己比以往都要凸出的手骨，语气阴郁，“毕竟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第13章 我不能撒谎
次日，伦敦，皮卡迪利广场。
哈利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毕竟同样位于市中心，皮卡迪利广场距离国王十字车站不远。但这是他第一次登上十字路口边繁华的购物商店天台，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未见过的、真正意义上的顶楼从稀薄的空气中现身。
“这是什么地方？”他直瞪着对称的、富有十八世纪雕刻风格的大理石门环看。
“安全屋。”邓布利多显然发现了哈利脸上的震惊，因为他推开门的时候继续解释了下去：“临时的，我动用了一些私人关系。”
虽然哈利对安全屋的定义不甚了了，但以他的观点，一般用作这种用途的房子并不会矗立在最热闹的街区，走廊上也不会装饰着古典主义油画。“难道说……”他艰难地把目光从门前一座凸出的骑士雕像前收回来，让自己堪堪跟上邓布利多的脚步，“接下来的三天，我就要待在这里吗？”
“准确来说，是你和他。”邓布利多并没有放慢速度，“我有理由认为我们需要一座位于繁华地带的房子。你还没成年，哈利，这样能避免你使用魔法时触动踪丝，而后招来魔法部。”
哈利当然记得他因对抗突然出现在女贞路的摄魂怪被起诉，原因就是附近只有他一个巫师。“这……”他努力组织了一下言辞，“我是说，他竟然同意？”宣扬纯血至上的伏地魔怎么可能喜欢到处都是麻瓜的地方？而且，如果说他需要魔法来应对可能爆发的冲突，那麻瓜们的安全谁来保证？
邓布利多像是猜出了哈利的言外之意。“鉴于他拒绝了特法拉加广场，又不能提供更好的场所，我想他别无选择。以及，当他同意这个提议时，就等同于同意了提议中的附加部分——这具有魔法契约上的约束力。”
附加部分？是说没有刺探和没有伤害的对象除了他还包括麻瓜们吗？
哈利稍微安下心来，又想起一件事——特法拉加广场应当和这里没有太大不同。“为什么他不要在那儿？”
“你认真的，哈利？”邓布利多似乎被这个问题逗乐了，“你肯定知道那个广场上有四尊巨大的铜狮雕塑吧？”
呃……
哈利回忆了一下，不得不承认邓布利多说得对。“好吧，”他决定还是关注眼下自己的事务，“除了尽量保持冷静之外，还有什么我要注意的吗？”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穿过不长的门廊，走进了客厅。“厨房里有足够的食物，”邓布利多说，“卧室很多，你可以随便选一间你喜欢的。想要出去也可以，进出注意就行。但不能越过阳台或者窗户之外三英尺，那样麻瓜们会看见空中飘着一截断手什么的。”
听起来很容易遵从，哈利点点头。
“最后就是这些，”邓布利多指着地上的几只箱子，语气难得有些不确定，“我让人买了点圣诞节用的物品。假使一切顺利，我想应该是用得上的。”
虽然哈利觉得他和伏地魔就算没打起来气氛也够呛，但邓布利多毕竟是好意。“我明白了。”
这回答大概不是很有精神，因为邓布利多随即低下视线，仔细打量他。“你还好吗，哈利？”
说实话，哈利自己都不清楚。为了消除灵魂伴侣长期分隔的副作用，他必须在这里；尤其他之后还需要这次的成果打好学习大脑封闭术的基础。既然是不可避免的事，感觉好不好都无关痛痒。“还行吧，”他勉强回答，“我知道该怎么做。”
有那么一会儿，邓布利多没有说话。而后他终于开了口，“我承认这很困难。” 有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哈利肩上，“这样的要求，即便对成年人来说，也太过分了。”
哈利假设邓布利多在说必须和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魔头单独相处这回事。“那也没有办法，”他回答，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厌憎，“谁让我是他的灵魂伴侣呢？”
但邓布利多大概发现了。再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即便是在现在，你也可以改变主意——事实上，任何时候都可以。我不想……”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哈利稍稍提高音调，“没人能替代我，不是吗？”说完之后，他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他几乎可以说是粗鲁了。
这次的安静持续得比上次还要长。“我很抱歉，哈利。对你这样的年纪而言，身上的责任太重了。”
邓布利多的声音还是很轻，但哈利发誓他从里头听到了一丝低落，或者说是自责。“不关你的事，”他想也不想地解释，开始后悔之前的激动，“我只是……运气不好？不管怎么说，没有谁应该忍受我莫名其妙的脾气。”如果有，那仅可能是伏地魔！
他尝试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无谓的自嘲，然而邓布利多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还是太早了，”他说，声线紧绷，几乎可以用痛苦形容，“你……这是我的失……”
“没有，你只是在帮我的忙！”哈利不得不提高声音，好打断他亲爱的校长，“我们谁也不想面对这种情况，但它就是发生了；那我们也只能面对它，不管有什么困难！”而后他再次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不得不缓了缓，“我发誓我会解决它的，先生。”
回答他的是邓布利多轻微的吸气声。“谢谢，哈利，”他说，听起来已经恢复了稳定，“我相信你。”
又是片刻安静。而后，邓布利多向哈利道了别，转身走向大门。哈利的目光没忍住追随着那个高瘦的背影——
他们之中没谁想要看见今天的事情发生，但它逃不开、躲不掉。邓布利多的自责大概是觉得他还未成年、还需要保护，事实也可能确实如此，然而该是他承担的并不会因为年纪而转移、减少或消失。假使只有接触伏地魔一途才能令他更好地对抗对方，那他会去做的。
话再说回来，伏地魔为什么会同意？因为他也忍受不了副作用吗？
食死徒应该没胆子嫌弃他们的主人脾气差，哈利阴郁地想。而且，照赫敏在书中看到的，灵魂伴侣长期分隔所带来的副作用程度与个人特质有很大关系：除去连接强度外，精神强度也不可忽略。作为有史以来最危险的黑巫师，伏地魔的忍受力肯定远强于他——
黑魔头对此点头，莫非只是为了看他出糗？
想到这里，哈利下意识地抬起手。宽大的袍袖轻轻滑落，露出里边堪称嶙峋的瘦长骨架。这半年来，他的个子猛长，然而体重却掉了不少，冬天厚实的毛衣都掩盖不住；更别提他的皮肤变得毫无血色，黑眼圈从没消下去过。
就连哈利自己都怀疑他可能衰弱而死，也难怪邓布利多会做出今天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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