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何熙远行事风格像Beta,生活风格也像Beta。一般人看不出他是个Omega,知道他是Omega后,很多人依然选择不相信。
主要原因是他独居多年且单身,常年佩戴信息素抑制环,成年后就没有和谁长期共睡过一张床,或共住过一间房。
少年时在家里没有自己的房间,连一张自己的书桌都没有。书桌是一张家长的朋友搬家时留下的旧物,侧边的抽屉里有一半是杂物、药品和线头。
写作业和看书的桌子正对着阳台洗衣池,家长随时进出,中途打断何熙远的做题或其他思绪。家长要么进来找东西,要么以找东西的借口查看他在做什么。
他的家庭从未想过他需要个人空间。个人空间是个不存在的概念,家长大约也没有个人空间,父母睡在一间房里,同用一个衣柜,像两个锁在一起的狱友。吵架和怒吼只针对彼此,却无力撼动牢笼。
第14章 过往
后来几年,何熙远的父亲常年在外出差,住酒店多于在家与家长同睡。
何熙远猜测家长很多时候会故意制造矛盾,以此独占家里的主卧大房。当然,Alpha父亲也不是完全无辜的,伴侣的头衔不应对等十年一日做家务的义务。
大约很小的时候,何熙远就觉察到信息素吸引只是个伪概念。完全标记后出轨离异的伴侣千千万,绑定伴侣的向来不只是生理吸引,而是利益和权力。
人本不该被绑定,Alpha乐衷于歌颂所谓爱情与标记的永恒性,以控制Omega与Beta。
何熙远越长大,越发觉家庭、学校和医院都是一层又一层的Alpha权力机构。他努力冲出核心家庭,像是从一组套娃的最里层慢慢往外爬。然而每突破一层,便会发现自己置身于新的一组木壳中,比刚刚脱离的那一层更庞大,更精致,且更难摧毁。
少年时的何熙远是灵魂开阔的Omega,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读书,夜晚独自抬头望过夜空星辰,假期喜欢乘着海风坐船。读书时他写作拿过奖,评委给他的评语是:思维开阔,意境隽永。
他大脑发育得早,生理发育也早,但他在少年时已感到精神和躯体的双重压抑。现实生活中,他的生存空间仅限于校园里的半张课桌,以及家庭里小卧室里几平方米的角落。
入学初中时他比班上的Beta同学都高,而后慢慢从后排调到了中排,再到前排。
仿佛越后期的生长,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越无营养。家庭与社会对于Omega的精神和身体都无滋养。
“Omega长大都是要嫁人的”,“Omega到了高中就不如Alpha了”等论调如同黑色粘稠的蛛丝,谎言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追求人生的Omega阻碍在网内。
待到Omega困在网中无法挪动了,便有黑色的爪子像他们伸过来。
若一直呆在这样的环境里,何熙远注定要阉割真正的自我,去做他人设定的Omega。
但奇异的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长大,何熙远依然百毒不侵。
除却个人的努力和运气,他认为主要原因是自己在少年时遇到了陆成风。
他在年少最无助和迷茫时,将所有对于未来的期许都给了陆成风;对方未必有回应,但却是最适合的寄存情感的对象。
何熙远成年后出国,到学校的第一天,进入自己的单人间宿舍,有冷暖气,床铺和书桌。喜悦不足以描述他当时的心情,他看着那间方形二十平米小宿舍,感到前二十年被挤压得变形的灵魂终于能释放出来,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可以重新自由飘荡了。
工作开始的几年,他在市区与人合租套房,只找Beta和Omega,拒绝和Alpha或有Alpha伴侣的Omega。
他想到已婚人士二人共住一间房,总觉得无缘由的难受,这让他想起自己被不断打扰的小卧室,以及如同狱友的家长和父亲。
婚姻对于Omega来说意味着出让个人空间与劳动剩余价值。被剥夺的除了人生选择和精神自由,还有被Alpha夺走的生育成果——孩子。
孩子不在何熙远的对未来的假设里,他找不到任何理由生育。
他周围的Omega同学和同事大多都已找到了合适的,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Alpha。他们有的已经生育,有的则在计划未来共同的生活。
但何熙远很多年都只一人。
大学时,他在同龄人中显得年轻,有不同种族的Alpha追求。但因他性格低调,无明显喜好,因此只有少数Alpha真正花时间观察接近他,发出约会邀请。
何熙远在学校打工时遇到了一个Alpha,对方的侧颜和陆成风有些像:高鼻梁,深眼窝,长睫毛,头发微蜷。他勉强答应对方的约会和一同吃饭的邀请,但在看了两场电影后依然选择了冷处理,无疾而终。
没有人能像陆成风一样唤起他身心的渴望,长得像也只是让他想起少年时自己内心虚无缥缈的倒影而已。
少年时,何熙远投射在陆成风身上的情感一半像追星,一半是求爱。他未曾分辨清自己的感情究竟属于什么类别,只顾一腔热血地去追求,方式炽热又拙劣。
情感,真情实感,喜欢是世间最真实的感受。
家庭、学校与社会并未在他心中唤起过情感,所以他盲目地摸索,寻找唤起内心感知的事物。他对食物有情感,对傍晚林间微风和文学有情感,后来遇到了陆成风,他发现自己第一次对人有了情感。
狂喜的心情卷席了他,喜欢陆成风的事实让他在漫漫长夜感到此生不再形单影只。除却只能领会而无法回望他的美好事物,他惊喜地发觉自己也可以喜欢人。
何熙远对于陆成风的喜欢引申到了他人生的方方面面。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生,远离一切让他反感的人和事物。
社会对于Omega的规训无法使他臣服, Alpha的追求和周围的配偶压力无法让他臣服,少年时常经历的权力与压迫也并不能让他臣服。他最终只臣服于自由与自我。
工作两年后,他在城区独自租了一套公寓,有简单的厨房和朝南的阳台,装修舒适。
平日除了正职工作,他还兼职海外项目咨询。有时他回想过去的岁月,发掘从小闭塞的环境让他知道何为自由,家庭对他生理欲望的控制打压意外成就了他无发情期的成年际遇。
对于Omega来说,没有发情期反而更自由,如同一个Beta,不需要考虑婚育的必须性。
何熙远暗自想过,如果条件允许,或环境改善,自己到了合适的年纪也可以有一个孩子,最好是个Omega孩子。不要伴侣,仅有个孩子也是很好的,一生看起来似乎十分圆满。
若没有和陆成风重逢,他或许会重复他寡淡而自由的生活。
与陆成风多次在饭局与工作场合相遇后,何熙远觉察到了上司与管理层有意将自己推到陆成风身边。
所有人的动作和意图都不动声色,各方态度向来融洽且心照不宣,无人明说。一旦说出口,那便是死局,自己则会是最先死的那一个。
他几乎可以预想到上司的眼神和朱平的劝导,不外乎要懂得为人处世之道,工作上要灵活变通。或是指出自己自作多情,没有人想通过他和陆成风套近关系;双方的高层见过,商业合作是定下来的事,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分析员。
何熙远在行为与言语上都无法拒绝与陆成风见面,见陆成风一次,他就感到腺体和心理一种悸动。年少时这种感觉让他沉沦,现在他则必须想办法破局。
毕业三年后,他工作与心态都趋于稳定,唯独身理逐渐逃离抑制器的控制。唯一的解决方法似乎是找一个Alpha伴侣。
这个想法有些可笑,他在少年时从不抑制身体的欲望,也不抑制情感,他记得自己曾经痛恨压制肉体欲望的一切外力。
然而长大之后,当他有能力把握自己的身体与欲望时,却并未选择放任自由,而是延续使用曾经强加到他身上的抑制器。
或许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他已经习惯了控制平稳状态下的身体,他害怕身体拥有自己控制不住的本能。
独自一人这么多年,他不确定意志是否能不受生理本能的干扰,当年的他显然并未做到。
或许找一个Alpha甚至Beta伴侣,稳定下来,有人陪伴总会好些。
何熙远打电话问学生殖医学的朋友许玖,对方在临床实习,和他说:“有几个选择:吃药、打针、抑制器、Alpha信息素,这几样都可以解决生理需求,但心理需求还是要靠自己。”
他的亲戚中也有一个长辈是医生,知道他多年身体不好,对他说:“找个Alpha伴侣,生个孩子,你的身体就能好了。”
当年押着他去植入抑制器的家长听闻如此金玉良言,也跟着说:“你的头痛问题,要找个Alpha,最好趁着年轻生个孩子。工作的时候碰到喜欢的、家里条件好的Alpha赶紧追,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家长的表述非常具有讽刺意味。他从十年前就开始喜欢某个Alpha,也努力沉默地追了好些年。本希望等自己取得一定对等地位才有资格和对方说话,如果对方不抗拒,或许还可以说出自己喜欢他的事实。
但慢慢地,他感到自己追不上了。
追不上也很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他只是一个出身平凡,身体素质一般,后颈还植入了抑制器的Omega。
且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他也已经不会像曾经喜欢陆成风一样喜欢任何人了。
第15章 样本
何熙远仅在工作相关的调查中翻阅了一遍陆成风的履历和家庭,确信他们之间并不会有工作外的交集,而后生活继续。
此时他还年轻,再次植入抑制器前,他想回头在人海里看一看,是否能找到一个可以相伴的伴侣。
对方最好性格温和,身体健康,外貌看得顺眼,出身和收入不拖累他,如果喜欢猫那就更好了。
猫是一个童年补偿。从前同班的Beta同学送过他一只刚断奶的小白猫,第二天被家长命令送回去。他坐在公交巴士上抱着纸袋子里的猫,因为空间封闭,奶猫一直在喵喵叫,叫声凄惶,他旁边的乘客不住转身看他。
总之,何熙远回忆过去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他想要的东西大多都得不到,即使有幸得到了,最终也要失去。
对于未来的伴侣,他其实想得也很开,在一起的时间或许只是交往一年,或许在一起几年,但一直在一起的概率不大。
一生一世只是骗局,婚姻是Alpha捆绑Omega的劳动价值和生育后代的手段。婚姻使Alpha得以占领社会的资源和确认后代。后代于Alpha而言也不过是资源的一种。
他周围的朋友大多已经结婚或准备结婚了,但何熙远不但没有结婚,还有意远离已婚人士,这让他在近几年逐渐断联了很多从前的朋友。
寻找伴侣的选项中,最方便的方法是建瓴旗下的开放平台,也是境内最大的寻找伴侣平台之一,据说Omega用户数量极少,因此他能选择的余地或许更大。
何熙远抱着娱乐心态注册了账号:性别Omega,身高178cm,体重69kg,附一张他大学毕业后的照片,夏天时戴着棒球帽,青春少艾的模样。
择偶标准:Beta/ Alpha,学士学历以上,收入稳定,最好有海外学习或工作背景,比较有共同语言,离异勿扰;信息素级别与购房不限。
一分钟内就有消息源源不断地跳出来:“认识一下?”“看到坐标在附近,见个面?”“找Alpha吗?找我吧。”
这些Alpha伺机而动,姿态饥渴。年前公布的人口统计数据中,Omega只占Alpha人口的一半。
对于Alpha而言,只要能找到一个Omega伴侣,就跑赢了50%的Alpha群体。
何熙远对会员的信息看得很仔细,从年龄和长相过滤了一半Alpha。年龄太大的,信息素不稳定且质量差,看着也烦心。长得不好看的,他连简介的文字部分都没兴趣细看。
满足长相与年龄后,再点开文字简介,一个一个过滤,几乎每一个Alpha都无法细看。
要求Omega生孩子的会被过滤。Alpha没有生育能力,因此在生育的问题上,Alpha没有任何话语权,在生育话题上自觉闭嘴的Alpha才是合格的Alpha。
要求Omega顾家的过滤。Alpha所谓的家即婚姻,是一个伪概念,把Omega禁锢在职场之外的牢笼里,剥削生育和劳动价值。
要求Omega年轻好看的过滤。Alpha是等待被挑选一方,无资格对Omega的长相提任何要求。
要求Omega家庭和谐、父母健在的过滤,凡是提出这样要求的人,一看就没什么家教。
要求Omega温顺的过滤,因为温顺是奴性的别称。
要求Omega感情史简单的过滤,虽然何熙远感情史简单,但这与他人无关,他也不会因为感情史简单而更易被控制。
离过婚的Alpha不能要,毕竟被其他Omega嫌弃的Alpha,必然不是什么省心的Alpha。
于是一路看下来,虽然消息闪个不停,但过滤出的几个Alpha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Alpha这个性别太饥渴了,分明也可以使用抑制器和抑制剂,且体质比Omega更适合抑制器,但社会依然默认抑制信息素和腺体的一切手术都应该由Omega来承受,放任信息素旺盛的Alpha侵占空间。
他还收到了几条Beta的介绍,看起来稍微正常,虽然不少仍然充斥着“像Alpha一样保护你”,“不是Alpha,胜似Alpha”,“一般人看不出我是Beta”等陈词滥调。
他很好奇其他Omega是否和他一样,看着满屏幕的头像、消息和简介,一言难尽。
何熙远决定在筛选出来的Alpha名单里找一个,约出来看看真人是什么样的,观察其心理状态和真实的目的,当做练手。
他挑中的Alpha测试对象只有一半工作时间在北都,有利于保持安全距离。另外对方还有一只猫,应该不会太糟糕。
私下聊了几天,Alpha的防备心很强。他比何熙远大三岁,并且在简介里暗示了“Omega不能嫌我矮。”
何熙远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大概率没自己高,也打不过自己,意外事故的概率较低。他在平台聊天界面与Alpha交流:
Alpha:你看着挺年轻啊!多大了?
何熙远:28岁。
其实他刚过26岁,但经验和直觉告诉他,把年龄报高一点,没有坏处。
Alpha:你本科在国外念的吗?
何熙远:是的。
Alpha:家里让你这么早就出去啊?
何熙远:我自己决定去的,没有给家里其他选项。
Alpha:你年纪不小,心思倒不少。家里给你付学费吗?
何熙远:我有奖学金。
Alpha:你名字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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