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桐道:“你也不想想我们演了几场。”
从七夕到八月十一,三十四日,只有三天没演,和勾栏老板分账后,加上赏金,大小勾栏平均下来,每场能拿四百多两,司清湖占一成两,那三十一日就有一千二百多两了。
比她当初投资进来的三百多两,足足翻了几倍。
萧桐还称赞司清湖有眼光敢冒险,当初慧眼识珠,拿出所有积蓄投进来,才一个月就赚翻了几倍。
那琉璃坊的如意姑姑,听伽罗说,《花木兰》在勾栏有多火爆,她就有多懊悔心痛。想当初,如果她答应用艺伎入股,就能得三成的收入。但她不敢,这一个月的演出,根据以前签下的契约,她们的艺伎报酬,一千两也不到!
她日日捶胸顿足,无论伽罗怎么劝也难解心中的苦闷,这几日胃痛得米饭都难以下咽了。
司清湖看着手中的交子,本该是如意姑姑赚的,现在让她赚了,一把年纪的如意姑姑还因此害了病,她不由得有些担忧,“那她的病严重吗?”
萧桐笑道:“不用担心她,伽罗说她最近好了许多,不老想着自己错过了多少就没事了。”
“你安心拿着,那是你应得的。”
司清湖微笑着点了下头。
只见萧桐忽然难为情起来,害羞地摸着自己的头道:“清湖,还有一件事,不知你是否愿意?”
“嗯?”司清湖明亮的眼神示意萧桐说。
“奶奶让我明天带你到萧家过中秋。”
司清湖一怔,心里陡然紧张。
回想起《花木兰》演出的那一个多月,萧桐的奶奶三次让萧家厨房准备了滋补汤,嘱咐萧桐亲自送来给她。
如今还指明让萧桐带她回家过中秋!
她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
奶奶已经把一切都知道了!
萧桐见司清湖脸色惴惴不安的,赶紧解释道:“没关系的清湖,玉奴也去的。”
萧玉奴是萧家自小养大的艺伎,她没有父母也没有别的亲戚,算是萧家的半个女儿,逢年佳节就去萧家。
萧桐想,整个牙行就剩司清湖,她一个人过中秋多寂寞,既然奶奶提出让她去萧家一起过,也正合萧桐的心意。
见司清湖沉默,萧桐又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回去我就跟奶奶说,让厨房好生准备。”
司清湖嗯了一声。
临走前,萧桐又道:“那明日这个时候我来接你。”
“好。”
司清湖目送着萧桐离去的背影,眼里藏着浅浅的笑意,有紧张,也有期许。
这么快就要去见萧桐的家人了,她却什么准备都没有,这该如何是好?
之前奶奶为她准备了几次汤,于情于理,她本也应该亲自上门拜访她老人家道谢的。但之前她还不确定自己对萧桐的喜欢会不会变卦,遂不敢贸然见长辈。
那日在相国府的宴会,面对一帮权贵高官的责难,完全有可能会丢掉性命,萧桐还是挡在了她前面。伽罗和萧玉奴拉着她离场的时候,她远远望着萧桐,萧桐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在那瞬息间的对视,她的心像是被人剜掉了一块,开始剧痛不止,仿佛生命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要丢失。
这种心痛害怕的感觉有种遥远的熟悉感,她知道,那是在她娘去世的时候感受过!
但是庆幸,萧桐活着出了宴会场,直到回到牙行,萧桐的情况稳定后这种感觉才消散了去。
当伽罗说出她也喜欢萧桐,质疑她对萧桐的心意后,她着实羞愧难当,觉得自己比不上伽罗,没有资格再爱萧桐了。
在与父亲对峙的时候,她竟然没想过萧桐危险的处境。
那一刻她便决定好了,哪怕要被李枣带回家关一辈子,或者李枣为了名声要把她杀了,只要不牵连牙行和萧桐,她都心甘情愿。
后来听闻伽罗说,宴会的事应该是被萧桐扛过去了,她才不至于那么绝望。
伽罗答应不会和她争夺萧桐,希望她以后全心全意对萧桐后,将她从自愧不如中解放了出来,让她恢复了爱萧桐的勇气。
萧桐是她藏进内心深处、最重要位置的人。那她的家人,也是时候去见见了!
…………
“哎呀,师妹你千万不要怪我,我一个人真的憋不住!”
司清湖送走萧桐后,立即把萧椅揪出来盘问,她喜欢萧桐的事是不是她管不住嘴告诉奶奶的。
萧椅坦白了,但听她这狡辩的言辞和理直气壮语气,一点认错的意思也没有,反倒像是司清湖为难了她一般。
司清湖倒也不是真心要追究她,揪她出来只是为了让她帮忙挑礼品,毕竟明日第一次正式登门萧家,都是萧桐的家人,她得有所表示。
司清湖身着一袭白衫,戴着白纱帷帽,正和萧椅在首饰铺里挑选。
从前她出行都不会遮遮掩掩的,自从《花木兰》上演后,她见过她的追捧者有多疯狂,就没敢再像从前那般率性了。
司清湖拿着一支金簪细细打量,又道:“你敢保证你只告诉奶奶一个?”
萧椅立即道:“我对天发誓!四郎毕竟是萧家的当家,她的终身大事全家人都关心着,我一个人憋着实在太难受,才跟奶奶说的。你放心吧,奶奶年纪大,稳重,肯定不会跟别人说的。”
司清湖道:“行,我信你。”
在她们谈话期间,两个在旁边挑选首饰,衣着光鲜的女子,时不时侧着头,好奇地往司清湖帷帽的白纱下窥视,想知道这个和萧椅在一块的人是不是她们喜欢的司清湖。
萧椅察觉到两个女子怀疑的目光,一步上前,挡着了她们的视线,冲她们笑道:“我家远房表妹。”
两个女子真信了,点了点头,然后兴趣缺缺地继续看首饰。
司清湖把发簪递给萧椅看,道:“你说你娘最近想要簪子,这件如何?”
萧椅看了下去,簪子柄雕着花,通身金灿灿的,簪头还镶嵌着一颗碧色翡翠。她惊道:“哇,你有钱也不是这么花吧,给我娘买翡翠金簪?我都没给她买过这么贵重的首饰,你随便给她买个木簪就行了!”
司清湖道:“这怎么可以,婶婶是长辈,若是我出手太小气,日后进了萧家她不待见我怎么办?”
“呦!”萧椅没好气地笑了起来,散发着酸酸的气味,“这就上赶着嫁我家大饭桶了?”
司清湖察觉自己失言,红着脸羞道:“说什么呢!”
萧椅想了想,又道:“也对,嘴都亲过了,想来你已经决定好要嫁给她了。”
司清湖一个震悚,蓦地看向萧椅,她到底还知道了什么?
隔着白纱,看着司清湖震惊的瞳孔,萧椅笑得差点身子后仰,但顾忌周围的人,只好努力忍着,小声对司清湖解释了那晚的一切。
萧椅和萧榛刚打开书房门,就听到了动静,萧榛以为萧桐摔下来了,快地跑进去,结果看到萧桐睡得香甜,嘴角都是上扬的,但就是满嘴的口脂。
萧榛紧张地湿了巾帕想抹,萧椅很快就反应过来,应该是司清湖干的。她这个师妹连翻.墙过她家的事都干得出,现在把人亲了后,翻窗逃出去再正常不过了!
看着萧桐满嘴的口脂,还回味似的吧唧了一下嘴,萧椅酸得啧啧了两声,师妹这是亲得有多激烈啊,要是擦掉了,第二天萧桐啥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点可惜?
于是她握着萧榛的手,阻止了她擦掉。
司清湖听后,气得火冒三丈,要是身边没有外人,她肯定动手打她一顿!
贸然走进来坏她好事就算了,还故意把她的狼狈留给萧桐看!
她们刚走出首饰店,一个身着窄袖锦衣,看起来身手干练、高大硬朗的年轻男子从对面走了过来,停在司清湖面前。
司清湖隔着白纱看那男子,束发戴冠,面容英俊,气度不凡,想来不是一般人身边的护卫。
她很快猜到了是什么人,该来的还是来了!
只见男子作揖道:“敢问这可是司清湖小娘子?”
“我家相国大人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奶奶:年纪大了,憋着秘密容易得病。
第40章 见长辈
司清湖让萧椅在首饰铺等她,独个儿随那男子去见李枣。
她跟着男子来到巷子里的一家茶楼,踏上二层,司清湖刚来到门外的长廊,一阵淡淡的兰花香气扑入鼻息,在她看来极其刺鼻,浅浅地打了个喷嚏,然后踏入房内,闻不到那香味,才舒适了许多。
隔着白色的珠帘,她看到李枣身着便服,坐在窗边的方茶桌前,目光正投向她那边,声音和蔼地道:“进来吧!”
司清湖解下帷帽,搁在一边,掀开珠帘而入,望着李枣的眸光,隐藏不住的冷漠和不耐烦,但还是施了一礼。
李枣请司清湖坐在对面,细细地打量她。
今日司清湖的装扮,与赴宴那日,风格迥异不同,那日妖冶魅惑,今日一袭白衫,不施粉黛,肌肤白皙,眉眼纯美,看起来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再看她的身影,与发妻何其相像?
李枣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女子就是他的澈儿。
见李枣长期打量自己,也不发一言,司清湖忍不住道:“不知相国大人请奴家来此,所为何事?”
李枣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茶,然后高高举起一杯到中间,道:“请!”
司清湖会意,抬起右手接茶,“谢过相国大人。”
李枣目光深深地看了司清湖片刻,又道:“那日在相国府,不知你为何忽然改了唱词?”
司清湖冷笑了下,道:“奴家在宴会上不是已经对相国大人和相国夫人解释过了吗?怎么,相国大人以为奴家是在讽刺您?”
李枣顿时被气得语塞,念着眼前是多年未见的女儿,他强忍下怒火,道:“澈儿,你还是如此!”
李枣如此肯定地唤自己“澈儿”,司清湖心里一颤,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勾起一抹风尘的魅笑,道:“奴家不知相国何出此言?”
李枣又道:“澈儿,今日既已见到为父,为何还不愿相认?”
司清湖眼里划过慌乱,难以置信地盯着李枣。
李枣向她解释了,宴会第二日他便派人到坊间打探司清湖的身世,线索寻到了青玉坊的余姑姑身上。得知十年前,她和青玉坊前当家司姥姥带艺伎到杭州表演,当时正值梅雨时节,天刚亮,她们坐着马车出发,在街上看到一个只穿着白色中单,长发散乱的小姑娘倒在地上。
司姥姥是个好心人,立即抱起小司清湖,发现她发烧了,便带她去看大夫,暂且收留了她。当她们问及她家的时候,无论怎么问,她都只说自己娘死了,没有家人了。
余姑姑瞧着这姑娘生得标志可人,像天上的小仙儿,于是起了歪心思,说服司姥姥把孩子带回汴京栽培。司姥姥犹豫再三,问司清湖愿不愿意和她们在一起?
司清湖这几日得司姥姥像娘亲般的关怀照顾,也少了李渝的招惹和周氏的惩罚,觉得比在家里的日子要舒服,想也不想就点头了!
当然,这一段余姑姑并没有照实和李枣派来的人说,她看那人气度不凡,即便不晓得是相国大人身边的,也能猜到身份不一般,若司清湖当真是哪个大官的女儿,被她们带走当艺伎,可是桩大罪!
所以她精明地把那歪心思归咎到已经入土的司姥姥身上,只说当年是司姥姥起了歪心思让司清湖当艺伎,她反倒成了想替司清湖寻找家人那个。
“不过恰巧在杭州被司姥姥带走,相国难道就不怕错认了女儿?”司清湖冷笑道。
李枣正视着司清湖,又道:“我儿自小对兰花香气抗拒,闻不得兰花半点芳香。方才为父命人在门口点了兰花香,你才到门口便打了个错喉。”
未待司清湖反应过来,李枣又继续道:“还有,我儿两岁学步之时,在庭院摔跤,右手腕磕到利石,留下了疤痕,方才为父故意给你递茶,已然看清你手腕的痕迹。从你的相貌,再加上这些特征,为父还怕错认了你?”
司清湖震惊地望着李枣,恍然大悟,从进门的兰花香再到故意高举着茶递给她,都是李枣设计好的,这个老狐狸!
只可惜自己相较于她,心思还没有如此缜密,才会无意中落入他的试探中。
她无可否认,冷笑了一下,坦然道:“想不到你竟然没有把女儿这些特征忘记?”
李枣目光酸楚,痛心疾首起来,道:“澈儿,十年了,为父终于找到你了!”
十年!
司清湖眼眸含着清澈的泪,昂起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来,“十年了,女儿早已沦落风尘,成了卖艺讨生的艺伎,既然物是人非,爹又为何还要出来相认?难不成你还想把我接回家,或许担心我当艺伎丢了你相国的面子,把我杀了灭口?”
“澈儿,你怎可把爹想得如此龌龊?天底下哪有不认孩子的爹?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李枣的女儿!”
“呵呵,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少在我这儿虚情假意了,当初我不过想要留住我娘的东西,她尸骨未寒,你却把她的痕迹抹杀得一干二净,一个念想也不留给我,还为此向我动手!”
她娘去世不到两年,李枣便将她房内的旧物清理了出去,让周氏住了进去。无论年幼的她怎么哀求,李枣铁了心如此。
娘亲去世后,李渝倚着年纪小招惹她,她还手后总会遭到周氏以长辈身份的教训。这还不是她逃走的理由,只要家里还有爹这个亲人,她还可以继续忍受。
但自李枣不顾她的哀求,让周氏霸占了母亲的一切后,她和他起了争执,她骂他负心、对不起她娘,李枣便动手狠狠地打了她。在那个下着小雨的深夜,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再没有任何亲人。
冒着雨,逃了出去,直到再也走不动,倒在了街上!
李枣羞愧得脸色赤红,眼里含着泪光。他承认,自己之所以要把发妻的所有痕迹清理干净,是因为一看到这些东西就会想起她生前的控诉,想起自己那些年靠着发妻和岳父的支持发迹,最后却辜负了发妻的小人行径!
他从宽袖中掏出一个竹蜻蜓,缓缓递给司清湖,道:“不是所有东西爹都扔干净了!”
司清湖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着这木质老旧的竹蜻蜓,那是她娘最后留给她的玩物,希望她以后像竹蜻蜓一样,要自由快乐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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