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夜里,黄延借着灯火光快速翻阅那二十八本烟柳征税录,看到第十八本的第八十三页之时,在右下角瞧见了‘极乐会’这三个字眼,停下来,翻找所在地,找到了是为‘桃夏郡国白花城’之所在,而剩余的十本里也难觅‘极乐会’这个牌名。
白日归还了所有的烟柳征税录,他便与朱炎风乘坐苏仲明的马车,奔往桃夏郡国,披星戴月行了三四日,来到了白花城,向路上的行人打听了一番,终于寻得了极乐会。
挂在门楣高处的横牌十分简单,只用金粉苍劲有力地书写了‘极乐会’三个斗大的字,正门外没有招揽富贵男子的姿态莺燕的曳云仙,似乎很低调又很冷傲,只透过敞开的三扇大门望进前庭,可见好几个曳云仙凑一起低声说说笑笑,姿态极为妖冶轻浮。
黄延刚下马车,一个小厮就从前庭里跑了出来,至黄延面前,低头哈腰地迎接,黄延二话不说就与朱炎风一块儿跨过门槛,穿过了前庭,那几个曳云仙这才肯回头,有的向他二人轻轻挥动香帕,有的十分大胆地飞吻及送秋波。
黄延只回眸轻轻勾唇浅笑,没有停步,与朱炎风一直往前走,身后随即传来痴痴的七嘴八舌。一句‘今日来的客人生得可真俊俏,不知一会儿要唤哪位姐妹’,一句‘倒希望是我了’,一句‘只怕红牌的姐妹抢先要了,轮不到咱们呀’,一句‘哎呀人家姿色也不比她的差呀’,云云。
至堂内,他二人才停步,瞧了瞧舞坛上正在献舞的妙曼舞者,那三名舞者身着贴身的圆坦领短衣,白白酥酥的双峰外圈与五彩千重纺纱裙随舞姿晃动,露出纤细的脚脖子,脚上穿着镶了珍珠的翘头履,细长的臂弯里挂着千尺彩绸,手拿琵琶,一瞥一笑舞飞天。
黄延凑近朱炎风的耳边,含笑着故意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朱炎风坦白:“我不懂女人……”
小厮插嘴说了句话:“两位爷,现在时候尚早,除了被定下的雅间和姑娘,都可随便挑选,不知两位爷欲往哪间,要唤哪位姑娘?”
黄延只问道:“此处由谁来管?”
小厮会意,答应道:“两位爷先稍等,小的这就去禀告杜娘。”
朱炎风好奇着,低声对黄延道:“不知这里的鸨子,是什么样的人。”
黄延低声接话道:“鸨子是怎样的人,这烟柳筑是谁开的,然后再四处逛一逛有没奇怪的地方,这就是我们这次过来的目的。”
说完话,两人便徐徐移步,随意看看,过了一会儿,一个画着菊花纹额妆、身着金丝红衫红裙与外穿的宝相花刺绣玄黑抹胸儿、发髻上插着嵌宝石的金银质琵琶形发梳与金菊发簪、手执赤纱飘带秋菊刺绣薄纱圆扇子的妖媚女子自楼上走下来,黄延只瞧了一眼,便心道:这小女子的打扮酷似洛荧,但不是洛荧,洛荧真的死了吗……
杜落娘迈着莲步上前,右手轻压左手,左手轻轻按在左胯,微微屈膝低头,以这般万福常礼含笑着接待道:“杜娘见过两位远道而来的爷,两位爷可想好了要进哪间雅间,看上了哪位姑娘呀?”
黄延浅浅一笑,答道:“要最好的那一间,姑娘嘛,就你了。”
杜落娘微微愣愕,但很快就换上了笑容,不拘泥道:“两位爷,就请随杜娘来吧。”立刻走在他二人的前头,领他二人上楼。
黄延故意走慢几步,凑近身侧的朱炎风悄悄低声道:“她这般大度接受,显然这里并非完全由她做主,在她的上头肯定另有主人。”
朱炎风低声答道:“你这么肯定,是不是这里的规则酷似湘……”生怕走漏了风声,便没有将‘湘冬阁’完全说出。
杜落娘领他二人穿过一段内廊,出到内院里的半空拱形桥,黄延忽然停下脚步,杜落娘回首奇怪道:“两位爷怎么忽然停步?”
黄延若无其事地浅笑着答道:“没什么,只是好似来过这里罢了。”
杜落娘问:“爷是何时来过这里?”
黄延随口答道:“梦里吧。”
跟随着杜落娘通过拱桥继续往前行,黄延心忖:这里的楼宇构造一花一木,果然与湘冬阁酷似,当年熟知湘冬阁构造的,皆是我身边之人,但能模仿之,造出极乐会之人……莲幂与贺香排除在外,我的养子已死是事实,也排除在外,唯独洛荧的下落成谜,洛荧……
☆、第118章
在上等雅间里,三人听着小曲,随意说说笑笑,杜落娘时不时为他二人斟酒,一壶酒不知不觉饮尽之后,黄延忽然问她道:“你的这家烟柳极为别致,能否告诉我,是谁出资建造的?我很好奇。”
杜落娘含笑着难为情:“爷问的问题总是很奇妙的,叫杜娘怎么开口呀?”
黄延故意拉朱炎风说道:“你我打个赌吧,若是这个小女子自己出资造的,你我再上一壶酒,若是有高人出资造的,你我再上两壶酒。”
朱炎风听罢,立即会意,点了点头。
杜落娘含笑着答道:“爷猜错了,极乐会是杜娘的夫君出资所造,由杜娘管理与教导姑娘们。”
黄延仍要问:“小女子嫁给了谁,能说给我听吗?若非是哪家富贵子弟,绝非造不出这样华丽的烟柳筑。”
杜落娘答:“我夫君复姓南宫,单名一个‘烨’字。”
黄延要求道:“夫妻二人经营烟柳还真稀奇,能否让我二人见一见南宫先生,与他喝一杯酒?”
杜落娘可惜道:“夫君本来是打算经营酒楼,但不幸病故,杜娘为思念夫君,特意开成了烟柳罢了。”
黄延闻言,轻轻勾起唇角,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只道:“真是可惜了。”
傍晚时分,两人付账完了便走出极乐会,上车之前,黄延问道:“觉得这家烟柳的酒肉滋味如何?”
朱炎风不假思索地答道:“倒是还不错,只是好像缺了点什么。”
黄延替他补充:“缺了孜然味的,胡椒味的,各种辣味的!走吧,这里应该有不少火锅饭馆,然后再找家客栈停留一晚。”
朱炎风点了点头,先小心扶他上了马车,再自己上车。
车轮转动起来,渐渐与极乐会拉开了距离,黄延坐在马车里思考着:“南宫烨……是何人?江湖上有这个人吗?富贵世家有姓南宫的吗?我只知晓青鸾城有个‘易烨青’。”
朱炎风抬眼瞧着黄延,笑了一笑。
黄延不由道:“明明是个不是笑话的冷笑话,你怎么还能笑?”
朱炎风生怕惹他不高兴,忙收敛了笑容,问道:“你怀疑杜娘说谎?”
黄延说:“她所说之事非常完美,没有任何一丝破绽,但极乐会的构造使我有那么点怀疑。在我沦为阶下囚的时候,湘冬阁就被那些脱出牢笼的女子引火焚烧了,后来人不可能会熟悉它之构造,而杜娘亦模仿了洛荧的样子。”
朱炎风接话道:“也就是说,极乐会有可能是暮丰社之人所造的,除了他们和你,没有别人知道了?难道我们误打误撞,找到了与那桩奇怪的连环命案有关的线索?”
黄延答道:“尚且不能定论,因为……不管哪个门派内部,总有争权夺势之辈。如果杜娘没有撒谎,先查查南宫烨的身份。”
朱炎风问:“那,如果她真的是说谎了呢?”
黄延只道:“只得查一查洛荧的下落了。”
这一席话落下,马车里便安静了下来,黄延撩开车窗帘子一角,望出了外边,瞧一瞧热闹的坊市,只瞧了片刻,眼界里忽然掠过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忙吩咐马夫:“停车!”
马车立刻停下,一道浅青玄黑身影带着黑抹额徐徐从马车旁边走过,黄延趁早叫住了对方:“阳先生,怎么巧,你也在此地?这里似乎离云岫顶很远呢。”
阳清名闻声就停步回头,淡淡道:“金陵阁大卿是来查案的,还是来游玩?”
黄延狡猾地答道:“你上车来,我就回答你。”
阳清名浅浅哼笑一声,态度冷淡,只道:“我赶时辰,可没有闲工夫。”
黄延只道:“可真是遗憾了。”垂下了帘子,马车随即继续往前行。
阳清名看着马车走了,想了一想,忙脱口叫道:“等一等!”
马车再度停下,黄延撩起帘子,问道:“想好了吗?”
阳清名直接问道:“这马车是到哪里?”
黄延答道:“马车不是我的东西,到了平京就要归还。”
阳清名再度问道:“那么送我到平京怎样?”
黄延说:“但我现下要去寻觅好吃的火锅。”
阳清名答道:“我知道白花城里哪家馆子的火锅最美味。”
黄延干脆道:“上车吧。”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送他三人至一家生意十分兴隆的馆子,二楼的望台上正好有一张空桌,黄延干脆地坐在了坐垫上,右手边即是望台的护栏,朱炎风尾随他坐下,坐下他的左手边的空位上,面对着望台的护栏,将带来的食盒放置在自己的身侧,阳清名一瞧剩下的空位置,只好坐在黄延的桌对面。
黄延问道:“阳先生喜欢什么样的茶?”
阳清名很清楚自己只是顺道过来蹭一蹭饭局,不敢反客为主,便答道:“随意。”
店小二上前招待时,黄延亲自点了麻辣香锅和热乌龙茶。一壶茶先上了桌,朱炎风趁店小二就要下去准备火锅食材之际,问道:“这茶,可以自行加料吗?”
店小二大方地答道:“客官请随意,小店本就是做的随意火锅。”
朱炎风便安心地从食盒里打开了一层,取出几片薄薄的蜜桃干,以及三小块冰糖,揭开茶壶盖子,放入茶壶之中。阳清名瞧着,眼眸里掠过一丝狐疑,但一语不发。
享用火锅之时,朱炎风先为黄延斟一杯蜜桃乌龙茶,给自己斟了一杯,瞧了阳清名的空杯子一眼,大方地斟了一杯,阳清名早已被麻辣汤汁辣得嘴唇发麻,便不客气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顿时从舌头乃至腹肠都变得一片清润,仿佛清流穿过了火海,稍稍克制了熊熊的祸火。
黄延陡然问道:“阳先生去广陵做什么?放着云岫顶的小姐不管了?”
阳清名答:“私事罢了。没有任务,我不会呆在小姐身边。”
黄延再问:“小姐近日没有出行的打算了?”
阳清名刚用筷子从麻辣汤锅中夹出一片熟肉,正要放入眼下的味碟蘸料,陡然停下,瞧了瞧眼前的两人,轻轻哼笑一声,说:“两位是有意想打探云岫顶内部的私事是吗?”
黄延再度隐瞒祝云盏身份,答道:“只是关心我儿能否再与小姐相会。”
阳清名勾起唇角,淡淡一笑,直言道:“祝云盏与小姐有无姻缘,全靠天来定,旁人何须费尽心思?”
黄延坚定道:“我一定会让他娶到他恋慕数年的女神。”
阳清名浅笑着叹道:“可惜小姐已经与别人定好了婚事,难以推掉了。”
黄延追问:“她的父亲是看上了那个老男人的哪一点?云岫顶似乎不缺钱。”
阳清名只浅浅一笑,不回答。只是这样,黄延就看出了答案,说道:“这么厚一块肉,却让自己的女儿来做砧板,一刀切下去,切到了砧板,他真的不心疼?”
阳清名补充:“一开始便是他追求小姐,尊主不过是顺水推舟。”
一顿饭享用完了,三人便乘马车直往客栈,没有来时那般急促,去往平京十分悠然。当这辆马车还在旅途之中前进时,阳清远早就来到了平京宫都,见过了李祯。
两道身影缓缓穿过回廊,阳清远缓缓跟在李祯的身后,与之保持几尺的距离,不敢贸然靠得太近。正要拐弯之际,苏仲明自正前方大步流星地走上来,一瞧这两道身影,便立刻停步,叫住了他二人:“是清远先生?无砚进宫了?”
阳清远先向苏仲明捧手行礼,然后答道:“这次,是我单独求见圣上。”
苏仲明好奇:“出了什么事情?”
阳清远只答道:“没出什么事……”
李祯刚收到阳清远偷偷呈上的由杨心素所写的信函,暗暗心虚,忙接话:“他……只是来和我说了慕容世家的事情,庄主夫人生了龙凤胎的事而已……”
苏仲明便不追究,见阳清远在场,便干脆道:“清远先生,我正好有事情想要见你,既然遇上了,与我聊几句如何?”
阳清远身在内宫之中,身边也早已没有了依靠,便不敢说一个‘不’字,只轻轻点头,答应一声‘嗯’,尾随在苏仲明身后。
到了朱振宫的一间起居殿,苏仲明坐在了珠帘内的软榻上,阳清远只站立着,苏仲明劝道:“清远先生,坐下吧!”
阳清远只道:“我,站着就好。”
苏仲明便不勉强他,立刻开门见山:“我突然想起无砚上次那封信里提到过的,你遇上过那桩连环奇案的其中一个凶手,而且快要抓到人时被薛慕华阻拦?”
阳清远肯定道:“是。”忙问:“你是怀疑命案与薛慕华有关联?”
苏仲明答道:“你遇上凶手,见义勇为,他却命你不要插手管,怕影响了淅雨台的声誉,此举我无法理解,现在只能多怀疑一人。”
阳清远忙问:“你叫我过来谈话的目的?”
苏仲明直言:“你应该了解薛慕华,这几年来,他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阳清远答道:“没有,不过都是他的私事,和淅雨台的公事。”
苏仲明追问:“什么样的私事,什么样的公事?”
阳清远好奇:“这些事,与命案有关联吗?你一定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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