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雪恨几次回头,透过车门的雕刻镂空瞥一眼车内,扎月几次偶然抬头时都瞧见,终于忍不住好奇,对桌对面的换下了清娘子面具的阳清名说:“我哥为何时不时瞧过来一眼还不说话?”
阳清名单手撑腮,对雪恨不理不睬,只劝扎月:“小姐如果很在意,不如问问少尊主,也好明白一些。”
扎月想了一想,随即稍稍凑近阳清名,小声说出心里话:“我总觉得我哥的眼光,是往阳清名叔身上投的,他为何要瞧阳清名叔?”
阳清名只静静地垂眸,佯装不知情:“少尊主的心思,也只有少尊主自己懂了。”
扎月因阳清名而知晓一些男风之事,不由猜道:“我哥不会是对你有几分意思吧?”
阳清名浅浅一笑,但却没有回答。
扎月继续道:“如果我哥对你真有那个意思,你怎么办?”
阳清名泰然地回道:“小姐明知在下心里早已有人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扎月又说:“他已经和你的老相好成亲了嘛。”
阳清名笑了笑:“那又如何?只要他在乎我一天,我照旧可以睡他。”
扎月知晓他的为人,便不说话了。
雪恨在车门外静静偷听了片刻,只轻轻一叹,继续好好驾驭马车。
到了云岫顶以后,侍女前来迎接,搀扶扎月前往云岫顶尊主夫人-裳烟华的寝居,雪恨便有机会与阳清名私下谈话,尾随在阳清名的身后,叫住他道:“原来你弟弟也有份?”
阳清名回头,轻轻勾起唇角,回道:“少尊主误会了,我心里本就只有他一个,当年只是为了个人利益才与慕容无砚纠缠不清,只是不凑巧地,慕容无砚有着江湖皆知的美貌,更不凑巧地,我弟弟竟然喜好美色,他们趁我数年不能现世之际,厮混在了一起。”
雪恨问:“你弟弟与你长得一模一样,你真的没介意过他的脸?”
阳清名答道:“如果脸真的那般重要,无砚就不会突然改变心意、爱上了他。”
雪恨只看着阳清名,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不知是何时,也不知是何地,只是一个幽暗的山洞深处,一条宽阔的径道上,一个披着黑斗篷、兜帽盖住了头、身着素白圆领袍又戴着黑天狗面具的男子迈步往前走,靴子的声响回荡在石壁上。但他还没有走到目的地,从前方迎面走来一个戴着青绿色天狗面具的男子,将他拦住。
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的声音,自面具背面传来,有些沙哑:“你是何人,胆敢拦我的去路?”
青绿色天狗面具男子回道:“想不到你也回来了!看来主上对暮丰社当年那一支杀手团颇为记在心里,才会把杀手团里最顶尖的杀手——也就是你,请了回来。”
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很是泰然:“我大概知晓你是谁了,应该感到意外的人是我,凭你,竟然也有回来重聚的资格。”
青绿色天狗面具男子似乎不介意他的高傲态度,又道:“用刀与我比试怎样?你应该没有忘记那时候的少掌门的特训。”不等他回应,就干脆地扬起手,扔了一把长刀过去。
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立刻单手接住,借着支架上的火盆里的火光一照长刀,竟然是上元贺香在当年所造的东瀛刀,便抽出了利刃,将鞘随手放置在一旁。
青绿色天狗面具男子从腰带上,也抽出了利刃,双手握紧长长的刀柄,横刀就绪。静静的一刹那过去,只是一滴水自洞穴顶端滴落到石头上的那一瞬,两道身影同时相互迎面而上,两把利刃立时紧紧交锋,锵锵响声回荡,刀刃相互冷酷擦过,用气力相拼。
刀尖好似柳叶,能轻易地将风与水滴劈开,挥刀的力道、方向与速度,看起来皆出自于同一种流派,却融入了各自的自身武学,因而招式大相径庭,两人皆以对方的颈项为目标,将利刃快速划过彼此的颈项前方,如是几番,彼此皆能快速避过,但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的根基更高几层,能在对手的刀尖刺过来之际,云速横起刀,用刃侧准确又快速地抵住,并压制着对手,将其逼退几步。
最终,无情的一刀迅速飞掠过青绿色天狗面具男子的颈项,霜白的衣襟顶替了颈项,被锐利的刀刃划出了一道裂口,就此结束交手。
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捡起刀鞘,将刀刃送回鞘中,随即抛回给了青绿色天狗面具男子,迈步就继续往前走,从他身侧高傲地走过。
青绿色天狗面具男子不由道:“你果然是不择不扣的高手,但这样的你肯效命于主上,一定又如同往昔那样,为了个人利益吧?”
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只道:“你难道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回来与同僚重聚?回去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吧。”
话音刚落,两人便静静地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没有一人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觉得自己该又改次名字了…
历年甲子年多灾难,上次名字又没按八字来起,以致于在人际上遭遇一劫,改个名渡一劫(真的不是借口……)
☆、第159章
洞内有几处布置得十分华贵的殿宇,坚硬的藤蔓在石壁上纵横交错,恰好可悬挂灯盏或是刀剑,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大步流星地走进其中一处,撩起门口的水晶珠帘,踩过了绚丽宽大的流苏地毯。
此处俨然犹若书房,四足木制矮柜,四足木制矮桌,长形的扶手椅,高高的博古架上摆了几十本书册、大大小小的锦盒、不大的瓦缶以及文房四宝……等等,亦有鎏金莲花博山炉,香雾正从炉顶缓缓冉起,是兰香混着松香。
扶手椅上正坐着一个戴着恶鬼面具的男子,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到距离桌子约一丈之地停步,向他恭敬地捧手。
恶鬼面具男子启唇:“特意来这里见本座,莫非在那座地宫里遇上了事端?”
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答道:“有三个人闯入了地宫,并探查了地宫。”
恶鬼面具男子问道:“是什么人?!”
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立刻告知:“有一人是金陵阁大卿闻人无极,另外两人……是雁归岛慕容世家的。”
恶鬼面具男子不由道:“闻人无极……,此人究竟是何来头?自从他接手查案,本座的计划就时常受挫,该派人暗中探查他的来历。”
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回道:“我与闻人无极交手,他的武功竟然在我之上,实力不可小觑,若非我有护身之法,怕是早已命陨他手中。”
恶鬼面具男子冷哼一声:“看来要想完成大计,就要先铲除了此人。”
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想了想,直言:“虽然不熟他的剑招,但他似乎令我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恶鬼面具男子呵呵笑道:“你对他是何感觉?”
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回道:“暮丰社掌门的气息,我不曾忘记过。当时与之交手时,便觉得神似。”
恶鬼面具男子立刻说道:“你没有弄错半分?”
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回道:“您了解掌门胜过我,若能亲自确认就最好不过。”又补充:“昔日掌门爱用兰香,而闻人无极身上除了月季香与迷迭香以外,似乎隐隐有此香气。”
恶鬼面具男子说:“你所说的,本座会亲自去查。不过这件事,你最好别让莲幂知道,他报仇心切,只怕鲁莽坏了大事。”
黑天狗面具的黑斗篷男子恭敬地捧手,遵命道:“喏。”
雁归岛上,秋风依旧飒爽,但阻拦不了温暖的日辉,经过日辉的风也令人觉得有些暖洋洋,阳清远悠然地坐在躺椅上,面朝着不远处习武的杨心素,整个院子里只有杨心素习武时的脚步声和低喝声。
不知过了多久,杨心素突然停下来,垮下双肩,轻轻捶打肩头,皱眉发闷道:“舅丈,今天能不能让我早点歇息?我的肩膀酸痛死了……”
阳清远回道:“这个理由不能通过。”
杨心素忙又机灵道:“舅丈的肩膀有伤,不是该多歇息?”
阳清远干脆地回道:“这个理由也不能通过。”
杨心素走到躺椅一侧,并拢两条腿屈膝,伏在躺椅扶手上,再度闷闷道:“你能帮我偷偷送信,怎么不能偷偷放我轻松?”
阳清远答道:“送信是一码事,让你偷懒是另一码事!我既然当了你舅丈,就要肩负让你脱离菜鸟胎早日飞上枝头的大担子!”
杨心素开始垂头丧气。
阳清远劝道:“李祯还在等你。如果你十年后还是菜鸟,那你就只有再加十年才能和李祯在一起了。”
杨心素闷闷道:“我还要练什么……”
阳清远要求道:“练轻功。跳屋顶三十次,以成功跳到屋顶为一次。”
杨心素便立起身,垂头丧气地走向离自己最近的屋顶的下方,深吸一口气,就提起力劲往屋顶斜坡跳跃,没跳到屋顶就往下坠,双手灵敏地抓住了屋顶边缘,但瓦片光滑,没撑多久就令他滑落了下去。
第二次跳跃,天灵盖撞到了屋檐横梁,第三次跳跃,成功跳上了屋顶,但没站稳,顺着瓦片滑落下来,第四次跳跃,跳过头,直线坠落,只能急忙抓住屋顶边缘,但瓦片光滑,又令他滑落下去,第五次跳跃,再度成功跳上屋顶,姿势完美,第六次跳跃,小腿发酸跳不动,第七次跳跃,额头撞到了屋顶边缘,第八次跳跃……
反复失败,反复成功,反复练习,黄昏之前,他勉强凑够了三十次成功,累得吁了吁气,狂喝了大半壶温水,擦干唇角,回头看去时,躺椅上已经空无一人,仅剩一点余温,他再望进回廊,只瞧见阳清远扶着左边肩膀缓缓走远。
慕容山庄里的侍从迎面而来,见到阳清远就恭敬地寒暄一声‘远爷’,阳清远随口回应一声‘嗯’,没有停下步伐。当他独自走进一座坐落在荷花池中央的楼船形水榭,撩起竹帘进到屋里。
过了一会儿,有两道身影一起离开船形水榭,无砚牵着阳清远的手,缓缓穿过回廊,走了一段路以后,阳清远忽然启唇:“我想见我哥哥一面。”
无砚愣了一愣,侧头看着他的脸,好奇道:“见他做什么?你明明知道他想对你‘那样’,见他不就等于羊入虎口……”
阳清远抚上无砚的手背,回道:“你陪我去。”
无砚只问:“那四只猫孩子怎么办?”
阳清远决定道:“随便吩咐一个下人帮照看几天也成。”
无砚干脆道:“如果你真决意要去见清名,就让我堂姐照看猫,之前她帮忙过几次,比其他人更熟练。”
阳清远没有思虑,立刻轻轻点头答应。
青鸾城内,金陵阁闭门休假一日,金陵阁众青年一大早打扫完金陵阁院落,给花草浇完水,便都不待在金陵阁,用铜锁锁上了正大门以后,结伴去水凌筑玩耍。
在一处万丈高的瀑布下方,水落下的声响几乎掩盖了周遭的鸟雀鸣叫声,黄延坐在一块半露的光滑石头上,朱炎风立在他身后,从他的发髻轻轻取下发钗,轻轻散开他的丸子髻,五指的指尖温柔地穿过他的发缕,然后对他道:“稍低头,我要倒水了。”
黄延便微微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脚下,一股清凉的水便自朱炎风手中的葫芦瓢里流淌下来,流过黄延的发根,流遍头皮,又顺着银白的发缕落到地上,黄延只看着水珠一滴一滴地坠下,不言语。
朱炎风将茶籽饼熬出的洗头水,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倒在黄延的头上,避开听户边缘,轻轻揉他的发根,用两只手轻揉他的发缕,两人皆不语,唯有细碎的声响,与流水的声音。
过了一小会儿,朱炎风再度拿起葫芦瓢,舀了清水,照旧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倒在黄延的头上,避开听户边缘,如是三次,冲去茶籽水,只留洁净与一阵阵清凉在发根。
双手温柔地挤去他发缕上的水滴,用一块干燥的葛麻布巾拭干发缕,朱炎风才道:“好了,你可以抬头。”
黄延便抬起头,迎着吹拂过来的微风,半干的银白发缕在风中轻轻拂动,带着淡淡的茶香,令他头皮清爽。
朱炎风从腰带里侧轻轻取出牛角梳,从他的发际线开始,缓缓为他梳理发缕,发缕穿过梳齿十分顺滑,没过一会儿便能梳好。
没有马上收起梳子,朱炎风轻轻搂住黄延,轻轻嗅他的头,闻他发缕上的香气。黄延拿起自己如雪般的发缕,回忆道:“以前我试过用墨汁将头发染黑,一次便成功了,我还很高兴地让我爹娘看,还高兴地跑出去玩,但是一场雨落下来,我的衣服和我的手全黑了,头发可又白了回来。”
朱炎风抚了抚他的发缕,回道:“发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还健康地活着。”
黄延微笑道:“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死’,只是见家里人着急,后来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过世,而我还活着,我才懂得小时候他们为我着急的心情,那不是恐惧,而是比恐惧更可怕的孤单,在你离开我以后,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朱炎风抓住他的手,认真道:“对不起……”
黄延如是微笑:“对不起?突然对我道歉,你让我以为你又对我做错了什么。”
朱炎风又轻轻抚了抚他的发缕,感觉发缕已干,便为他梳起丸子发髻,再细心地梳好两侧鬓发与披过后颈的发缕,回道:“我若是说‘都过去了’,你会觉得我无情,倒不如说一句‘对不起’让你心里好过。”
黄延说:“今日好不容易休假,你说‘对不起’,真有点破坏气氛。”
朱炎风坦白:“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真的安慰到你。”
黄延回头,提醒道:“你记不记得有先人说过的话?先人说‘少说话,多干事’,安慰人可不是只有嘴皮子动一动的。”
朱炎风回道:“那你可别说我弄疼你。”
黄延瞧了瞧天际,又道:“时辰还早,不如出去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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