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清远补充:“听说那天晚上,他把自己锁死在茅房里,看到门上映着长子拿血刀跑来跑去的影子,听到长子大声叫自己,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呼吸,也不敢乱动。圣上说,这命案从士族子弟上升到官宦子弟,最怕的不是乱朝纲,而是……逼宫。”
无砚接话道:“大正朝廷建立也没多少年,也许会有人反对,但单凭薛慕华一人,真有这种本事?”
阳清远轻轻摇头,才回道:“他心机极深,没有办不到的伎俩,当初他刚到淅雨台总舵,第三年就已经拉拢了门内许多手握权势之人。”
无砚无法接话,只缓缓往前走,注意脚下的路。
到了清辉馆,两人便登上小楼,刚走到寝房门口,就瞧见四只猫蹲立在门扉前,好似在乖巧地迎接他二人,恰好是按体型从大到小排列。
无砚弯腰,只抱起了黑黑,然后打开门扉,往房里走。阳清远半蹲下来,抱起了尼尼和浪浪,孰料玉蝉跃到了他的肩膀,千斤铁的沉重感袭来,但阳清远只缓缓立起身,走进寝房里,关上门扉。
灯火熄灭后,两人在被衾之下,相拥着,缓缓闭上双眼,随意小聊一会儿,无砚抚上阳清远的手背,只觉得这样的情爱值得用这一辈子好好去体会,去珍惜。
清早,在某一座城里,黄延才刚刚下楼,来到客栈的大堂,突然听闻清脆的雨声响了起来,客栈的伙计忙不迭地关上窗户,黄延却是泰然自若,只吩咐跟随而来的祝云盏:“上楼拿伞给本尊。”
祝云盏干脆地点头答应一声‘嗯’,立刻奔上楼去。伙计回头,瞧见黄延要准备出门,忙走近几步,说道:“下雨了,客官还要出门?”
黄延只瞧了伙计一眼,仍抿着唇,不回答。
伙计继续嬉皮笑脸道:“这雨势不算太大,客官出门还得小心着点,下雨路滑嘛。”
祝云盏拿着两把油纸伞奔下楼,来到黄延身侧,说道:“师尊,伞来了。”
黄延从祝云盏手中拿走了其中一把油纸伞,走到客栈门外,自己撑开了伞盖,第一个迈步走进雨帘之中,祝云盏尾随其后,缓缓踏过湿润的地面。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与马车,相比于艳阳天时更少了十倍,而马车更少,只从黄延的身侧缓缓经过一辆。之后两人再难遇到马车。而黄延经过的集市,各种各样的小摊也不见踪影,街道一下子变得宽阔而冷清。
祝云盏瞧了瞧稀少的几家只开着半扇门的店铺,朝黄延说:“师尊,我去替师尊瞧一瞧有没有可口的早饭。”
黄延只轻声应了一声‘嗯’,祝云盏听到后,立刻走开了,顺着街边寻觅店铺。黄延依旧缓步往前走,看着眼前剪不断的雨帘。
雨珠落到地上后,突然组成了一段文字,黄延一瞧,便知是有人设了术法,低头细细瞧了那一段文字,只见那句话是‘延儿,你到了哪里’。
黄延勾唇轻笑,朝着雨帘说道:“你又用上这道术法?我们师兄弟几人,唯你会这道术法,你这样招摇,不怕我周围的人看见了?”
落到地面上的雨水又变化成了‘你身边除了云盏,还有谁’这一段文字,黄延朝着雨帘继续说:“我在街上,你也算走运了,现在下雨,街上没几个人从我身边走过。”
文字又起了变化,成了‘脚下要小心一些才好’。黄延看了,只道:“你只是想对我说这些话吗?如果我的鞋在这场雨里湿了,我就扔了它,买新的,然后回去找你报销。”
文字继续变化,成了‘你现在在哪里’,黄延干脆道:“我人已经在桃夏境内,还没有吃早饭,你要是不收回这道术法,是要我站在湿冷的大街上又饿又渴吗?”
文字立刻变化成‘入夜以后我再传信与你’,随即术法便消失了,雨珠落到地面上后,像往常一样化成了小江流,流进了地缝。
祝云盏才刚刚回来,一只手依旧撑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胀鼓鼓的厚纸袋,袋中有烧麦、包子以及大竹筒装的豆浆。黄延不提及朱炎风之事,信手从纸袋中抓出一个香菇笋干猪肉糯米馅的大个儿烧麦,边走边轻咬一口。
祝云盏先不吃,只等黄延吃饱了再吃,趁这会儿,启唇:“云岫顶离此地还有六百里,现在下着雨,师尊打算去哪里?”
黄延从纸袋里信手取出另一个烧麦,一瞧,是玉米鲜虾仁糯米馅的,才答道:“去附近的佛寺。”
祝云盏微微一愣:“师尊,信佛……?”
黄延直白道:“客栈里太闷了,去佛寺走一走看一看,权当散心。”
众所周知佛寺里无尘染无喧嚣,花木幽香且长势好,檐马的声音令人身心清静,许多权贵厌倦了酒肉歌舞,便会去往佛寺静修几日,陶冶心境。祝云盏一下子便明白了黄延的用意,跟随着前往附近的佛寺。
手拿着竹筒,一根空心芦管穿过厚纸封口,竹筒里已无豆浆,此时雨势已经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黄延将竹筒递给了祝云盏,交之处置,祝云盏干脆地放进了纸袋。
两人沿着湿漉漉的径道,踩过青苔痕斑斑的台阶,通过敞开的寺门,进到一座佛寺,抬眼便望到朝天弯曲的檐角下方悬挂着的铜铁质八角阙形镂空莲花纹檐马。铁链悬着的莲花形摆锤在风中微微摇晃,敲响了檐马内,发出清脆的铃声,传入两人的耳中。
祝云盏瞧了瞧四周,不由道:“这里的风景果然不错,我闻到了桂花香!”
黄延看了一眼,选定了方向,只道:“走吧。”
祝云盏望向了高处的大雄宝殿,求道:“我想进去为扎月烧香祈福。”
黄延听罢,也没有反对之意,只轻轻回应了一声‘嗯’,便自己先走了,沿着径道缓缓走下去。
为了不让黄延等太久,祝云盏奔上绵延的台阶,快步走进大雄宝殿。
黄延没走多远,便在一处空旷的庭院遇见一位年迈的长者,秃顶儿脑门上的十二个戒疤煞是惹眼,又是身着一袭枯黄色僧衣,手持着佛珠,身份没有半分藏匿。黄延停下步伐,只看着这位僧人。
僧人见他晃悠,便问道:“施主是来本寺上香祈福,还是寻人?”
黄延干脆地答道:“来散心。”
僧人了然,却也没有驱赶之意,只叮嘱道:“本寺清静,草木幽深,施主可以随意参观,但寺内亦有不方便让外人见的禁地,望施主参观时斟酌。”
黄延没有回答,而只是平静问道:“你是住持?”
僧人回答:“是,贫僧是这座寺院的住持。”
黄延又问道:“你可听说过‘慧善寺见清’?”
寺院住持稍稍回想,才道:“贫僧在四十年前,确有在本寺接纳过一名法号为见清的同修,出自于慧善寺。施主与他相识?”
黄延同样没有回答,只是问自己想知道的事:“他在这里发生过什么?”
寺院住持答道:“事情已久,贫僧只记得他在本寺小住几日,讲经论法,修缮寺院,再无其他。”
黄延便不再问,只撑着油纸伞,继续往前迈步,心忖:炎风在这座寺院,竟然没有留下半点有趣的过往,难道他那些年都这般枯燥吗?
祝云盏此时赶了上来,唤了一声‘师尊’,黄延没有回头,只抬手,用手心和指尖感觉雨势,然后吩咐他:“雨停以后,再稍停留一刻钟再回去。”
祝云盏立刻答应道:“全听师尊的。”
☆、第165章
官宦的府上发生的命案,与这几年的命案有着极为相似之处,朝廷判定为连环奇怪命案的新案例,黄延收到消息以后,便立刻与祝云盏赶往案发之地,在宅子里探查了场地,与捕快和仵作谈聊收集案发详情,顺便探望幸存下来的被害人,询问案发情形。
在离开案发之地以后,黄延只带祝云盏沿着热闹的大街往前走,即使是听说了这附近的官宦府上发生了很恐怖的命案,整条大街都依旧像往常那样安祥而热闹,各家店铺依旧平静地做着生意,买主依旧饶有兴致地游逛坊市。
祝云盏走走瞧瞧,不经意地与迎面经过的一名牵马男子撞到了肩头,忙捂住自己的肩头,回头刚想要追究,却听那人说了一句‘小兄弟你没事吧’,瞧了瞧对方的脸庞,他不禁微愣,不由道:“你,你让我有一种面熟的感觉……”
黄延跟着回头看去,一见对方的脸庞,便心知是女扮男装的上元贺香,只是脸上不动声色。倒是上元贺香见了黄延一眼,便立刻欣然脱口:“是闻人先生啊,在这里相遇,可真是缘分。”
黄延回道:“你不在王府里呆着,怎么一个人以这样的打扮四处行走?”
上元贺香解释道:“我在找一个人。”
黄延猜出了七八分,只劝道:“朝廷已经在各处张贴了通缉告示,你又何必一个人跋山涉水辛苦寻他。”
上元贺香道出理由:“衙门不了解那个人,但我了解他,也许我配合着衙门一起找,会有更大的胜算。”
黄延晓得她的性情,也晓得再浪费口舌也是白费气力,只能由了她,对她道:“我只能祝你好运,能早日寻到那个人。请吧。”就转身,带祝云盏继续往前走。
上元贺香叫道:“闻人先生!既然在这里相遇,时辰还早,不如一起吃茶?我请客。”
黄延干脆地回道:“我不缺银子。”
上元贺香仍是邀请:“谈聊一会儿也不行?”
祝云盏听闻两人的对话,才知晓这名女扮男装的女子果然是葛云郡王妃-上元贺香,不放心地回头瞧了她一眼,便对黄延说:“师尊还是去吧?郡王妃似乎有话要对师尊说。”
黄延沉吟了再度回头,开出要求:“我只去最好的茶楼。”
上元贺香大方地回道:“小事一桩!”
三人随即来到这座城里最好的那一家茶楼,从瞻台可见开得正烂漫的垂丝海棠花,吹来的微风中隐隐混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甚为优雅,令黄延心情舒畅惬意。
店小二依照上元贺香的要求,端上了一壶热茶和两盘茶点,热茶轻轻而流畅地注入空杯之中,腾起缕缕热烟,同时伴有沁人心扉的淡雅茶香,沏完第一杯茶,店小二只道一句‘三位客官请慢用’就退了下去。
黄延只闻这缕缕茶香,便知道是上等的明前白茶,先握起筷子轻轻夹取一块香软的桃花形的菓子,轻咬一口,粉嫩的糯米皮透着一股温度,正是刚出炉没多久的新鲜货,椰蓉咸蛋黄的馅入口就融化开来,甜咸搭配,味鲜不腻,吃完一块茶点,杯中茶水正好稍凉几分,他又拿起茶杯轻轻饮啜了一两口。
祝云盏不客气地随便用筷子从碟子里夹取了一块,轻轻一咬,吃出了红豆泥咸蛋黄的味道,低头瞥了筷子头之间的菓子一眼,确认是这个馅,欣然轻咬第二口。
茶在上元贺香的眼皮底下已经凉了大半,但上元贺香却一点也不急着饮啜一口,只忽然有意无意地向黄延问起:“闻人先生是何时加入了青鸾城?”
黄延大度地答道:“郡王妃想探我的底细是吗?但青鸾城有规定,金陵阁里所有人都要守住自己的底细,不能泄露出去。”
上元贺香又问:“是我那个师弟规定的,还是长老阁的列位长老?”
黄延轻轻勾起唇角,反问道:“郡王妃也许心里早已有数,又何必要亲自问我?”
当初在青鸾城创立金陵阁的,是身为城主的苏仲明,规定自然也是由创立者定下的,果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看来闻人无极的底细也只有我那个师弟知道。——上元贺香暗暗心忖,但并没有完全死心,再度启唇:“若闻人先生早年已身在青鸾城,理应知晓暮丰社吧?”
黄延将茶杯轻轻放在桌案上,祝云盏见了,忙拎起茶壶,替他斟满一杯茶。趁这个时候,黄延回道:“我知不知道暮丰社,对郡王妃而言很重要吗?”
上元贺香微微一笑,直白道:“暮丰社的败亡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为了一己私欲背叛了暮丰社,当时的掌门是我的义父,青鸾城派高手讨伐总舵时我亦在场,还协助青鸾城杀了多年的同僚,也许……义父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黄延拿起茶杯,平淡如水地回道:“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要如何憎恨活在世间的人?郡王妃,如果要找一个知心人来谈一个死人,恐怕今日是找错人了,我并不是一个善解人意之辈,亦不熟暮丰社掌门。”
上元贺香从他的神情瞧不出半分端倪,不由暗暗觉得遗憾,心忖:难道师弟真的没有骗我,闻人无极与义父真的是两个人?义父真的已经被青鸾城处决了?可是,莲幂正是与我有同样的怀疑,才会憎恨我,对宏里下了奇蛊。先找到莲幂,再回去问小苏!
随即她饮下一杯温凉的茶水,便不再饮第二杯,立起身,只道:“两位慢用吧,我要去寻人了,先告辞了。”就转身离去,没有任何迟疑。
祝云盏愣了一愣,忙叫道:“菓子不尝尝吗?”但根本唤不回那一道坚决离去的身影,只好作罢,继续陪同黄延喝茶吃茶点。
上元贺香下楼之前,回头瞧了瞧黄延的身影,才干脆地走下楼梯,付账离开茶楼,牵上自己的马儿,继续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
祝云盏用筷子夹取一块贴满了杏仁薄片的脆皮炸鲜奶条,只轻轻一咬,立刻满嘴酥脆甜滑,奶味浓香四溢,犹若夏日里的冰激凌口感,便脱口道:“这茶楼的菓子可真可口,郡王妃竟然不吃,怪可惜的。”
黄延只平静地喝茶吃茶点,只在心里暗暗一叹:傻贺香,为父如今是青鸾城的阶下囚,还要隐姓埋名,怎能贸然与你相认?只要命案水落石出,青鸾城当真还我自由,你再来认我也不迟。说什么原谅不原谅,能在那次大战中存活的暮丰社子弟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我倒要感激你替我清除了那些酒囊饭袋,也让我赢回了炎风。
他不经意地轻轻勾起唇角,令正好瞥见的祝云盏不禁困惑,问他道:“师尊怎么了?有好笑的事情?”
黄延不打算掩饰:“想到郡王妃方才那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祝云盏直白道:“其实我也觉得莫名其妙,郡王妃为何要那样问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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