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繁星苑里的灯火光一个接着一个熄灭了,雪恨所居的那一间房里,仍是灯火通明,雪恨想了一想,决定熄灯,拿起了灭烛罩,刚要往灯火上罩一罩,敲门声不适时地响起,令他立刻放下灭烛罩,前去打开门扉。
阳清名的身形立在眼前,雪恨不假思索地让他进到房中,关紧门扉,对阳清名道:“我都要准备熄灯了。”
阳清名卸下斗篷,平静地回道:“少尊主可以熄灯,对我并无妨碍。”
雪恨猜道:“你是有话要对我说,说完了就回去?”
阳清名开门见山:“尊主可有交代了什么话?”
雪恨告知:“尊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代,只是吩咐你好好见机行事,等我妹妹诞下了孩儿,再对那个人下手。”
阳清名爽朗地答应道:“我知道了。”便走到烛火前,拿起灭烛罩,干脆地熄灭了燃烧得很旺的灯火,房里一下子就被漆黑吞噬干净。
雪恨愣了一愣,突然一双手从身后紧紧环过他的前腰,背部也被一股温柔的肉墙紧紧地贴上,一团温暖的鼻息带着温柔悱恻的低低人语送到耳边:“少尊主也该早些睡下了。”
话落,温暖的丁香便毫无顾忌地打劫项侧,五指又打劫了周身,亲密地纠缠片刻以后,两道身影便在寝榻上更为大胆地纠缠,令寝榻也禁不住这撩人的气氛而开始轻轻摇曳,与拍打柚子时响起的声音合为一首佳曲。
雪恨忽然问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人?”
阳清名含笑道:“少尊主怎知我心里想的是别人?”
雪恨回答得理所当然:“你与那么多人有过这样的一夜,我知道只有一个是你心里在想着的。是你弟弟吧?”
阳清名微愣,但随即笑而不答。
雪恨微微抬头,瞧着阳清名,满脸认真地信誓旦旦道:“总有一日!我会取代他的位置!总有一日!你心里想的是我,而不是他或者别人!”
阳清名忙捧住雪恨的脸庞,狠狠覆上他的花瓣,然后在他的耳边轻语:“少尊主莫不是还想再来一回?”说完便用花瓣和丁香打劫他,随之更用劲地拍打柚子,让大浪在这一夜变得十分漫长。
一觉醒来,打开门扉,只见门仆正在不远处清扫院中的径道与回廊,雪恨关上门扉,就沿着径道走出这座院子,去见胞妹扎月。昨晚好似做了一场梦,他睁眼时已不见阳清名,只有灯罩上的污渍证明那不是梦。
阳清名又像往常那样,扮作清娘子,陪伴扎月在院子里缓步散心,雪恨来到扎月面前,一瞧就瞧见她戴上了生母裳烟华送的流云月宫兔子金步摇,流云在簪子柄的顶端,月宫在流云的下方,月宫底部悬着一束金流苏,兔子在金流苏的底部,十分精致可爱。
雪恨问道:“娘送的新年礼物,你可喜欢?”
扎月心情极佳,欣然点了点头。
雪恨又道:“那我回去以后,就转告给娘。”
扎月轻轻答应一声‘嗯’,一抬眼,细心地发现兄长的目光忽然飘向了自己身侧的清娘子,心知兄长的心思,她便有意撮合,暗暗灵机一动,故意说道:“我好像忘了东西在屋里,先回去拿来。”
清娘子大方道:“小姐要拿什么?我替小姐拿来吧。”
扎月推辞道:“不用了,我多走几步也算是散心。”就自己缓缓移步,回到了屋里。
四下没有其他人,雪恨便大方地问道:“你昨晚何时回房的?”
清娘子轻轻一笑,佯装不懂:“少尊主何故这样问?”
雪恨觉得他这番话有些奇怪,立刻道:“昨夜你来到我房里,我们还一起过夜了,你不记得了?”
清娘子轻轻一笑,继续佯装:“昨晚我沐浴完,就回寝房歇息了,醒来也是在自己房中,什么时候去了少尊主那里?少尊主,大白天的,可要分清楚是不是做梦。”
雪恨听了,更觉得奇怪,心里不禁忖道:他为何不肯承认昨晚与我有过一夜相陪?难道……是因为我说了我要取代他弟弟的位置,令他心里不快?
除夕之前,黄延来到平京,打算避开青鸾城的热闹年夜饭,在平京安静地度过一次孤独的新年。苏仲明知晓他的心情,便大方地安置他,让他在这几日里好好住在繁华斋,还命人送去可口的饭菜水果与糕点。
黄延要多少上好的美酒,苏仲明也都大方地命人送过去了,但黄延吃得不多,远没有以前那样的胃口,夜幕降临以后,独自坐在屋顶上,手里拿着酒瓶,一边饮酒,一边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看着与之相辉映的明月与星辰。
冰凉的微风拂过他的脸庞,拂动他的银白发缕,他一点也不在乎,只是安静地喝酒,看着眼前的风景,心里却没有装下风景,思绪再一次跑回了久远的回忆。
少年时的他,轻功已经如火纯青,常常与朱炎风在高高的屋顶上比剑,或者玩闹。也是在这样相似的夜晚,他与朱炎风在屋顶上比拳法,胜负即将揭晓的那一刻,他却故意佯装要跌倒,朱炎风急忙放弃招式,伸手抓住他,单手将他揽入怀中。
他的耳边,还响起朱炎风的温柔声音;“延儿没事吧?”
他的背部紧紧贴在朱炎风的怀中,他单手抚上腰间的那只手的手背,只垂眸浅笑道:“你差点害我摔倒,我要你负责任。”
朱炎风从来不细想他话语中是否藏有心机,听了这番话便立刻问道:“你要我怎么做,才算是负责任?”
黄延回头,含笑着瞥了瞥朱炎风的脸庞,朱炎风望进了他银灰的水灵眸子,不等他回答,便轻轻覆上他的桃花瓣。
四枚花瓣分开,丁香也分开后,黄延带着点点仓皇吐息,浅笑道:“你和我,总不能要在这个风高的地方,解衣陪伴一晚?”
朱炎风说:“你还没告诉我,你要我怎样负责任?难道就是这个?”
黄延答道:“如果就这么便宜,我又何必提出要你负责任。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有想好,先在我这里赊着,等明日了,我再告诉你。”
朱炎风问:“那今晚……”
黄延浅笑着答道:“大师兄好像比我还心急,是不是早就想了?”
朱炎风解释道:“我……”
黄延不等他说完话,便立刻用一根食指轻轻封住了他的唇瓣,让他不能再说下去,然后对他说道:“再比拳法一会儿,无论输赢,你都要与我沐浴更衣。”
朱炎风干脆地答应道:“好。”
眼界里的那片星辰璀璨的夜空,突然划过一颗明亮的流星,将黄延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看着流星渐渐远去,再度举高酒瓶,抬起下巴,将甘美的酒注入喉咙,不顾些许美酒溢出美丽的唇瓣,喃喃起来:“大师兄,你为何不是传闻中的能幻化的白狐狸?你为何不能幻化为白狐狸,跑着回到我身边?你现在,人到底在哪里……”
冰凉的微风一阵一阵地袭来,冰凉的美酒也一次一次地滑过他的喉咙,他的唇角不知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苦涩,以及一抹孤单。他的银灰双眸望向偌大的明月,看到它仿佛就要脱出泪珠并滴落人间。
他轻轻勾起唇角,苦涩地浅浅一笑,再度喃喃:“如果我哭了,星星和月亮也会落泪吗?可是这次我不会了,我会让自己坚强,我会……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话音刚落,他的另一只手,悄然握紧了拳头。
☆、第178章
正月的一天夜里,黄延徐徐移步,不经意地从高约二十尺、宽约三十尺的排灯笼架子前经过,瞧了瞧那些整齐地排列在‘井’字竹子架上的、用黑墨写着一个‘福’字的圆柱形朱红灯笼,突然停步垂眸,面对着灯笼,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抚过灯笼罩,灯火光照出他银灰眼眸里的忧郁,而他自己竟无察觉。
同一个时辰,苏仲明带着李旋出来散心,正巧从这一座排灯笼架的背面缓缓经过,从灯笼之间的缝隙看到黄延垂眸的脸庞,便立刻停下步伐,想了一想,便让李旋先等候,自己迈步走到黄延面前,启唇:“还在担心朱先生的事?”
突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黄延即刻抬眼,一瞥灯笼对面,随即只是轻轻别过脸。苏仲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心里不清楚,但也不想知道,不想回答。
苏仲明又道:“从除夕到今日,你每天只吃一块菓子,那么好的肉菜和美酒也没有尝一口,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黄延听罢,无论是脸上的神色还是说话的语调,都只透出一股浅浅的冷傲:“我只不过是像过去那样斋戒几日罢了。”
苏仲明自然不信这样的借口,便轻轻一叹,说道:“看来只有朱先生能让你放下一切糟糕的情绪,我会尽量多派些人手到外面多方打探他的下落。”
李旋缓步走到苏仲明的身侧,一言不发,只牵住他的手。苏仲明没有什么话能继续劝说黄延,只再度轻轻一声叹,便与李旋继续往前缓步行走,继续欣赏夜色。
黄延只是半垂眸,站在原地发呆,这几日,他并非有意几近绝食,只是那么秀色可餐的饭菜,他吃不下,那么清香的茶水,他喝不下,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欢喜。
银白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不远处有人在喊‘下雪了,快些回去添加衣裳’,又有慌张的身影从黄延的身旁快速经过,唯有黄延不动,任雪花落在银白的发缕上与双肩上,好似一尊木偶,无感于冷暖。
他从领子一侧翻出戴在项上的一块圆形玉佩,那是朱炎风早年所赠,他的指腹轻轻抚了抚这块玉佩,然后紧紧地握在手心,半垂眸间也不经意地从眼角渗漏出一丝丝的惦念。
他希望老天爷能给他一点点开示,告诉他,朱炎风在何处,他将会不惜一切代价换取与朱炎风的重逢,哪怕是极端的手段。
他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前宫,出到了热闹非凡的城隍大街上,一辆华贵的马车从他身侧徐徐经过了四丈以后,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名戴着花簪的少女匆匆下车来,不顾腰间的织金绸带玉环禁步,追了上来,朝他唤道:“先生!请留步!白发先生!”
黄延闻言,立刻回首望去,看那名少女欣喜着跑到自己的面前,不解道:“我不认识你,今夜的人格外多,是不是认错了?”
少女连忙摇头,然后答道:“我家花魁要见你,就在那辆马车里,先生赏脸一次吧。”
黄延淡淡道:“我不曾去过京极楼如此烟柳,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少女见他要走,也顾不上颜面,当街跪了下来,央求道:“先生莫要嫌弃!我家花魁只是想与先生喝茶聊天,并无先生想的那般!”
黄延此刻想起朱炎风曾经说的一句话,‘如果不想她总是纠缠,就该与她当面说清楚’突然浮现在他的心头。他回头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少女,趁周围的人群没有围过来之前,转身朝那辆马车走去。
少女立刻爬起来,跑到他的前面,领他上了那一辆马车。车中坐着一名优雅的绝色女子,额头上方的长刘海向后梳起,露出美人尖,梳起的刘海两侧都插着流苏很长的几支发簪,高高的发髻上插着金银发梳和几支簪子,身上的几件绢袍都十分艳丽,腰间缠着一两尺宽的绢带并在腰前打成一个很大的蝴蝶结。
额头中央用胭脂绘着美丽的额妆,唇瓣上涂着红艳艳的口脂,用霞红的凤仙花汁染了十指的指甲,姿态妩媚又端庄,黄延刚进车里就见到了这样的女子。
花魁冷静地瞥了瞥黄延一眼,冷静地启唇:“不知道能否请教先生芳名?”
黄延大方地坐在她桌子的前面,淡淡地答道:“闻人无极。”
花魁轻轻一笑:“是个动听的名字。闻人先生可知奴家的姓名?”
黄延抿着唇,不打算回答。
花魁含笑着继续道:“奴家叫育花。”随即稍稍爬过桌案,一只手撑住桌案,另一只手十分大胆地伸到黄延的脸庞,指尖轻轻抚过黄延的太阳穴和脸颊。
黄延不动容,且淡淡道:“把你的手拿开。”
花魁不知半分收敛,食指的指尖还轻轻抚过他的下巴内侧,近距离观赏他精致妖冶的脸庞,然后说道:“像你这样绝色的男人,可真是人间少有。”
黄延突然不客气地抓住花魁的手腕,从自己的眼前拿开,淡淡道:“你最好听清楚了,我对你没有兴趣,如果你缺男人也缺钱,京城里的名门贵族多得是,随便你挑。”
话落,黄延便放手,然后稍稍起身,一个人下车去了。比起马车内,街上要更冷得多,但黄延不在乎,继续挪步沿着方才的方向往前走。
马车里,少女纳闷道:“他是个大美男没错,不知道小姐是京城烟柳的头牌吗……”
花魁镇定自若,只含笑着喃喃:“闻人无极,金陵阁大卿。”
黄延来到城门口,登上城楼,来此寻镇守城门的军爷,询问当日朱炎风失踪时有无异常百姓或是马车通过城门之事,以此追查朱炎风的下落。
军爷知晓他是青鸾城金陵阁大卿,身份比一般衙门捕快更贵重,便不敢怠慢,立刻请他到最好的位置,恭敬客气地说道:“闻人先生,请上座请上座!下官立刻命人送上好茶!”
黄延坐下来,平静地启唇:“茶就不用了,我只问你几个问题。”
军爷恭敬客气地回道:“闻人先生尽管问,只要是下官知道的。”
黄延便直接问道:“前段时日,京城里失踪了一个人,你应该是知晓。我只问你,当日进出城隍的人,有没有打扮或举止与其他百姓不太相同?”
军爷细想了一番,答道:“那段时日几乎每日都是下官当值,但那天午后,进来了一辆马车,下官站在城门旁边看那些马车和人进进出出已经好几个年头,当时便看出它的车轮比其他马车的转得急了一些,曾拦下来问过,但车里是个病重的老人家,说是进京投医,下官便马上放行。”
黄延追问:“后来呢?那辆马车去了哪里?”
军爷答道:“黄昏之前,那辆马车又要离开京城,当时下官又把它拦住了。下官问那赶车之人‘怎么这么快就要离京’,那赶车的说那老人家刚到医馆见到郎中没多久就病死了,要赶回去安葬。军爷也进车看过,白布下面躺着的确实是那老人家,就又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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