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半夜写的 有点迷糊 欢迎捉虫!
第15章 说了朋友相交如水为何重别离
他们一脚就踏进刺眼又苍白的灯光里了。人眼在经历由黑暗到明亮之后总会出现短暂的一秒空白。邵游光眼前白花花的,他觉得这一次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持续的更长一些。
眼前的空间缓缓地从白色中剥离显现出来,变成肃杀的实体。沾满油污的墙纸翻卷着从墙体上脱落,屋顶的白色墙皮掉下来,堆在墙角,像眼睛上结的一层灰白的翳。如果他两动作再大一点,就又要有很多白色石灰掉下来了。
夏天的小饭店一度是闷得让人透不过气的,仿佛闷在一只大油锅里。而邵游光是油锅里的蚂蚁,扯的季翦猛向前一步。
“你说什么?”邵游光有些茫然地问。
“什么啊。”季翦尚没清醒,在一个趔趄没站稳之后皱着眉毛有点埋怨地看着邵游光,反而像是怪邵游光扰了他的清静似的。
“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邵游光问完这句话后突然泄了气,他看着季翦迷茫的眼神意识到自己质问一个醉鬼是注定得不到结果的。
于是等到季翦悠悠转醒,意识终于规整进脑海里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不留神就喝了这么多酒。少年人喜欢偷喝酒,偷抽烟,或者还偷跑去不正经的社会场所,这个偷偷寻的是刺激,那么季翦现在寻的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他发现自己一个人坐在小公园的长条凳上,夜风习习,远处的工厂大楼像是浸在水底,亮着混混沌沌的光。他有点忘记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又在视觉残存的记忆里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穿过一条很黑的长廊,像是水底的隧道。也许有一刹那,邵游光和他离得很近,他们像是在水底相逢的潜水员,看得见对方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见具体的词句,白汽均匀的呼出来,在呼吸机上结了一层薄雾。
小公园在一所幼儿园的斜后方,中间隔着几个秋千还有塑胶长颈鹿头的滑滑梯,可笑的睁着卡通的大眼睛,身体掉了色,变成被风吹雨打日晒后的淡黄色。季翦对这里其实没什么好印象,小城里就这一所幼儿园,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这儿上过,那个中午逼他吃汤泡饭的女老师季翦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面目可憎。
然后季翦就看见一个人影慢慢吞吞出现在秋千和滑滑梯之间,头发不太长,个子高,瘦。随之还看得见是一点非常小的赤橘色光在他人影周围游动,让人想到深海里鮟鱇鱼头顶上发光的拟饵。这一点光在黑暗中极具诱惑性,生物多少都是有趋光性的,可鮟鱇鱼就依靠这点来捕杀猎物。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这一点光落在地上,被人无情的踩一脚,挣扎了两下,终于熄灭了。那人走近,季翦就闻到淡淡的烟味。是邵游光,季翦其实想得到,但是他有些不想承认邵游光什么时候已经这样高了,或许他一直都这么高,但是季翦从来没有这样坐着,一直注视着他向他走来。
“喝水。”邵游光左手拎一瓶矿泉水,很轻的在季翦额头上贴了一下,然后扔给他。
冰的,刺的季翦浑身一个激灵。
“现在清醒了?”
季翦拧开瓶盖,水太凉了,他慢慢喝一口,刚点点头,还想再喝的时候水瓶就被邵游光抢走了。邵游光不像平时一样笑着,也没别的什么表情,反而一副像是要打人的样子,仰着头猛灌一口水,抹了抹唇角,把水往季翦身上一扔。季翦以为他要问他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刚要开口,就被邵游光打断了。
“你刚跟我说的你要去上海,什么意思?”
季翦抓着那瓶水,不小心用的力气太大了,塑料发出非常刺耳的一声。
他装作很不在乎的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来及跟你说,我…”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同一个城市的吗?”
“你明明知道我要去北京。”邵游光接着说。
季翦沉默了一会,才搭腔。
“我知道,但是我想去上海,专业适合我,气候好,离家还近一些。”季翦垂着头,手里把水瓶子翻来覆去。他把宋曼枝那一套他自己听了都不齿的说辞搬出来给邵游光。
“你说真的?志愿表你交了?”邵游光不可置信地问。
“真的啊,今天不是就截止了吗。”季翦抬起头来看邵游光看邵游光的眼睛。
这样的眼神让他很陌生,季翦想,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呢。我就是这样的人啊,自私又不讲义气。
“不是,为什么?我操,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你那什么专业,北京没有?你什么意思?我就…就…”
我对于你来说就这么不重要吗,甚至可以排在天气排在地理上的远近之后?天气有这么重要吗?上海天气好个屁,冬天又湿又冷;离家近重要吗?你季翦就这么念着这个破地方,就这么想回来?
邵游光有一万句话想怒气冲冲地质问季翦。但是他看见季翦昂着头看着他的样子的时候又觉得没意思极了。
“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夏天好闷,他却抱起了双臂,他觉得只要季翦现在给他一个理由,他还可以跟他说没问题,你有权去追逐你的未来。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答案,或者一句软话“你也很重要,但是…”
但是季翦却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看着他一言不发。其实这也不赖季翦,他不想再说违心的借口,也无法告诉邵游光真相——我喜欢你,也没那么好的自制力,再不离你远一点恐怕就要露馅。
邵游光却在沉默中越发点燃了怒火。
“操,你是不觉得我就是傻逼?我把你季翦当朋友,当兄弟,你季翦把我当什么?我是配不上跟你在一个城市是吗?这么想躲开我啊?”
“不想你就早说啊,操,我他妈又不缠着你。”
季翦被一连串的朋友兄弟给戳到了心事,竟然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道从哪里辩驳邵游光毫无逻辑的气话。刚喝的酒精蒸腾在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太阳穴直跳。
“我没有,我把你当…”季翦着急,又一下子卡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行,我知道了。“邵游光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塑料瓶子。泄愤似的往远处一扔,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居然没有回音。
季翦想,怎么会没有回音呢,就算这里是水底,也是会有咕咚一声的呀。他又觉得邵游光有一瞬间非常想把他拎起来打一顿,但是又堪堪忍住了。
“不是,”季翦忍着头痛跟他说,“我们就是去不同城市读个书,你至于吗?”
他摇摇头,说这话其实心里很难受。至于吗,当然至于,此去天南海北,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一次,见一次又怎么样,人和人还不是会因为处在不同的环境而疏远。
“我他妈为了能跟你一起读个书你知道我做了多少吗?你就一直这幅样子,你怎么这么自私啊。”邵游光气死了,抓着季翦肩膀大声质问。
季翦也被他吼的烦了,他也还觉得委屈呢:“你读书是为我啊?那你现在是不是还得谢我?我就是没把你当兄弟,我当你…”
季翦说到这顿了一下,抓了下头发,重重地又说:“行了吧!”
“行,行,”邵游光在原地来回转几步,每一步都踏的愁大苦深,“我他妈以后再找你我是孙子。”邵游光说完转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张卡片。
他一脸讥讽的冲季翦扔过去,气的手抖,没扔准,扔到了地上。
“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他嗤笑一下,“朋友相交如水?美好未来?”
“季翦,这就是你的美好未来吗?“邵游光红着眼睛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转过身越走越远,高高的身影融进一片混沌的夜里去了。
一次也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说了朋友相交如水为何重别离”《那天》
第16章 燃烧的伊卡洛斯
从那天开始,季翦就很少能看见邵游光了。愣是把高考结束的这个夏天熬的很长很长。季翦自知理亏,厚着脸皮去敲过好几次邵游光家的门,都是邵真真穿着夹脚凉拖鞋吧哒吧哒跑过来,说:“我哥不在家,出去玩啦。季翦哥你要来我家玩吗。”
“算了,下次吧。”季翦总是耷拉着眼皮这么回答。
邵真真难抵八卦,总要撑着门再跟季翦说几句:“哎,季翦哥哥,你知道我哥和祝晓虹到底有什么猫腻吗,我看他们两关系可好了。是不是…”
邵真真神秘地没往下说,倒是留下了不少遐想空间。
“哦,”季翦干巴巴说,“你暑假作业做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检查检查。”
邵真真吐吐舌头迅速关了门:“再见了您。”
于是季翦又不爱出门了。他一个人在家能干的事情很多,这个夏天并不是非要和邵游光几个月前同他设想的那样,畅游在闪着光的淮河水边,伏下身来半人高的蒲草淹没他们的脑袋。又或者,他们还有更宏大的报复。
邵游光在一个阳光充足的下午趴在桌子上跟他眉飞色舞地讲——那时候他们刚好轮换到靠窗边的座位,全国惯例中小学生的座位每周都要换一个大组,美其名曰防止斜视,其实效果缺缺,但却直接给生活百无聊赖的孩子们增添了一剂兴奋的期待。
靠窗边的那一组永远最吃香,老师在视觉上还容易忽视,光线也好。邵游光就是整个人沐浴在这样的光中告诉季翦这个计划的,稍微懂点摄影的人都知道,午后的阳光强烈,照人并不好看,将人脸分割成了极端的过曝和阴影,像某一种饱和度极高,质感又粗粝的胶片,之所以说是胶片,是因为胶片是有温度的,你放大它的时候看见的不是数码像素,而是鲜活的颜色。
这对于那时候的他们来说是一个伟大的计划,邵游光说:“前面一个月我去打工,地方我都想好了,我就求码头上赵叔带我去跑船,从淮河一直到长江,把我们这的石榴运到全国去。然后等钱攒够了我们就去旅游。“
“去哪都行,那时候没人管得了我两了。”
他指点江山似的一挥手:“北京?上海?嗨,不行,没意思,要走就走远点嘛。去香港怎么样,正好还能把你爸揪出来,或者去美国?加州?hotel California?”
季翦也停下笔和他一起想,他没邵游光那天马行空的发散思维,也不做什么黄粱大梦。
阳光真是好,夏天的阳光和春天的光不一样。春天的模糊边界,夏天的光,蒸腾,让事物的边界锐利。文综地理书翻开来到有地图的那一页,其实并不好辨认,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些什么气候带和什么环境决定因素。季翦的手指着,艰难地辨认出淮河,辨认出淮河沿岸的小城镇,他指尖沿着那一条瘦瘦的蓝线游过去,觉得随便去哪里都好。
或者就坐着赵叔的货船,沿着淮河这么不南不北的一直漂,也是不错的。
可是现在呢,这些存在的证据是什么?又没有字据立正,说话的人也跑得没影。季翦只好在百无聊赖假期的一天里将这件事在日记本里记下来。他每个字都写的很认真,就好像他们真的拖着手浪游了一圈一般,这是唯一的见证。
宋曼枝见季翦成天待在家里,倒是高兴的。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教育奏了效,散伙饭那晚,在季翦深夜家门推开家门之前,她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着时钟的指针苦等。宋曼枝在漫长的等待中生出一种不被她掌控的恐惧来。
“你不要以为考上大学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她这样严肃地警告季翦,与此同时,她敏锐的季翦嗅到季翦身上的酒味来。
可是那天季翦没有像往常一样乖顺的跟她说“我知道了”,而是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房间里嘭的一声摔上门来。
宋曼枝为儿子突如其来无因的反叛愁白了好几根头发,却发现事情跟她想的并不一样,于是她又安下惴惴的心。
那一年,这座小城里的四千零八十个参加高考的学生里,总共考出去的只有十五个。去全国各地的都有,都是像季翦一样踏踏实实好好学了三年或是四年考上的。除了邵游光是个例外,走狗屎运。
祝晓虹也是十五人之一,她拿个能读一本的分数去北京报了个二等学校,还高兴地不行,说挑城市比挑学校重要得多。得知季翦没和邵游光一个地方之后,还兴高采烈地来找季翦贺喜。于是季翦心里更加郁闷了,他知道祝晓虹没安什么好心,没理她就草草了事。
当然,要说季翦一个假期没见邵游光,也是不可能的。住对门的两户人家,自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一天傍晚宋曼枝烧饭少了一味调料,差季翦去买。他打开房门,猝不及防就看见邵游光靠在对面门口。其实他不止一次的在脑海中演练着哪天偶遇邵游光会是怎样一副情景,实话说,他心里是怀着一些期待的。但事情真的发生,一切就没那么美好了。
季翦握住门把的手堪堪停住,本能想缩回去,房门吱呀一声,还是让邵游光看过来了。
黄昏从四面合来,一切都笼罩在和谐而又统一的色调中,仿佛是浸泡在某种琥珀一样的液体里。季翦看见邵游光,觉得他又高了,黑了,头发又剃得短起来,更显的轮廓硬朗。他扫他一眼,就跟陌生人一样。季翦硬着头皮走出门去,楼道狭窄而昏暗,光影一分割,两个人的距离显得不远不近,刚好是邻里间一个客套问候的社交距离。
“出门啊。”邵游光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向别处,显然是不愿意和他搭话了。
“哦。”季翦上前一步,他性格里的东西让他执意不肯低头。但他其实有一连串的问题想问,你去哪儿了?你站在这儿干嘛?
季翦抱有一点侥幸的期望,他想,邵游光站在这里,会不会是也怀着同样侥幸的期望在等他呢。
他还是停住自己左转出单元门的脚步,顿了会,不尴不尬地问:“你在这站着干嘛?”
邵游光这才转过头来,挑挑眉毛盯着季翦看了一两秒钟,才说:“我妈和我妹在家,我出来偷偷抽根烟。”
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包白红梅扬了扬。
“你…别老抽烟啊。”季翦放软了语气,他忍不住要和解了。
邵游光却不买他帐,啪的点燃一根,说:“你别管我。”
季翦还要再说,邵游光却径直往外走了。
“宋姨让你出来捎东西的吧,你别耽误了。”他头也不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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