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有几句话,方游却几乎是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位暴君整个人都似乎不同了——那种阴郁和戾气似乎消散了,看起来平和了许多。
若不是那张脸和脸上对其他人的漠然从未变过,方游几乎要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暴君了。
变化的也不仅仅只是景铄,段云深换回了男装,瞧着面容疏朗清越,比妖妃时俊俏好看得多,这时候就坐在景铄旁边的椅子上,看到自己看过去,便对着自己挺灿烂地笑了一下。
方游:……
方游实在是没办法忽视对方已经凸起了老高的肚子。
陛下还真是……天赋异禀。
其实不仅仅是景铄和段云深,方游自己也变化颇大。
他原来在京城之时,看着还是一个少年人的模样,瞧着细皮嫩肉的,尤其是他还常年和项一越走在一起,被项一越那般皮糙肉厚的一衬托,越发显得俊俏可人。
可如今的方游看着不仅仅是沧桑粗粝了许多,更为明显的是脸上多出了一条长疤,自额角斜飞而下越过鼻梁。
段云深一开始也被这长疤吸引了目光,只是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样未免不尊重,这才调整过来。
景铄素来淡定,就算心有惋惜,也不会放在脸上。
唯有项一越不同,一直盯着人的疤看。
方游与项一越原本就是情同兄弟,此时看兄弟身上带了这般的伤痕,项一越几乎快要炸了。
焦躁地站在一旁等着方游与景铄那套见礼跟说话的程序走完,关切的心情呼之欲出。
伤在那个地方不仅仅是破相的问题,还是后怕。
毕竟稍有不慎,那刀再割得深几分,估计头就会被豁开一个口子让脑浆子全掉出来。
方游目光落在项一越身上时,只弯起唇笑了一下,音轻快地叫了一,“统领,许久不见。”
项一越被这话说得一身浑身不舒服。
兄弟见面说什么“许久不见”的,那是文人们折腾出来的说辞,这时候听方游这么说只觉得怪生分的。
被这么一刺激,项一越也管不得景铄还在自己面前,自己贸然抢话会不会不恭敬了,直接道,“你这脸怎么回事?谁弄的?!”
方游抬手摸了摸鼻梁处的疤痕,笑道道,“几个月前的时候夜半遇袭,不小心挂了个彩,都是小事。”
项一越怒道:“……小个屁,你这还没娶媳妇儿呢,相破成这样了可怎么整?!”
几个月前正好是段云深他们还在江北城的时候,也正是那时,项一越晚上做了个噩梦,担心起了方游,当时还向景铄提及此时了来着。
项一越看着那伤疤就闹心,只恨不能现在就去把那个罪魁祸首两刀给剁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那一次袭击之后方游受伤,他才和卓若阳以及贺珏接上了头。
卓若阳原本就是景铄的人,方游到了边疆来,卓若阳自然暗地里多有照料,只是没有放在明面上。
贺珏与渡鸦虽然也悄悄到了边疆,但是因为贺珏原本在军中就有人脉,故而有人替他们掩饰行踪,行事低调,在他们主动来找方游之前,方游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边疆。
结果他那次脸上受了一道伤,胸口还被捅出了一个大洞,高烧不退生死存亡之际,这些人全都冒出了头,竭尽所能地拉了他一把,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一个小士兵死不死没人在乎,但要是有多个将军关切,那军中大夫就要上心得多了。
方游也没有与项一越过多的叙旧,只如此简单寒暄了两句,便恭恭敬敬地请段云深与景铄出门上马,去往禹城的驻扎营地。
方□□事谨慎,在出门之前愣是不知道从这没人住的屋子里搜出来了一个幕篱,让段云深戴在了头上——段云深原本就偏男子相貌,现在肚子这幅模样又藏不出,实在是惹眼了一些。
虽说今天过来接人的都是心腹,他们绝不会多问不该问的——比如,这一行人是什么身份。
但稳妥些总没有坏处的。
段云深带着幕篱坐在马背上,差一点以为自己是武侠小说里的游侠。
只不过这游侠本身不会骑马,得靠游侠他相公护着。
段云深和景铄同乘一马,景铄握着缰绳,将段云深放在自己怀里。
项一越和方游分别带着阿四和十七,胡三钱则作为俘虏交给那些士兵押着了。
他们一行人离开了这个小村子,穿过一段无人的地区,最后到达了禹城的驻扎地。
十七和阿四虽然聪慧早熟,但是毕竟还是两个孩子,进驻扎地的时候几乎是有些被吓到了。
这架势,几乎要让人怀疑他们跟着的是真的“陛下”了。
可……“陛下”两个字也太让人觉得不可置信了,这在老百姓的心里可不是什么好词儿,后面的意思让他们几乎都不敢去想。
他们不约而同地偷偷摸摸去看前面坐在马上的景铄——在他们眼里,那人虽然看着不怎么亲善,但也算不得坏人。
他和段公子一起救了他们和他们的兄弟姐妹,还找人照顾他们,给他们留了钱财——这是好人。
方游察觉到自己身前的小孩儿傻愣愣地看着景铄那边,忍不住笑道,“看什么呢小崽子?”
正常孩子进这种地方不都东张西望地长见识么?盯着那两人做什么?
阿四:“……没,没什么。”
方游顺着阿四的视线看过去,正好见着景铄在与段云深小说话,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景铄的侧脸。
但是依旧能看出那种平和,不,和那云妃说话时,几乎是温和的。
对,温和。
方游莫名觉得这大太阳底下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吓的。往日里,这暴君每次一反常态,必定是要有人流血的,反常得越厉害,死的人越惨。
但是此时此刻,这场面愣是透出一种温情的味儿来。
方游越看越心慌,转头瞧了项一越一眼,却见项一越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似乎早就习惯了。
……暴君真是换了性子了?
这云妃真是奇了。
几人到了军营,下了马,方游便领着人去了特地备好的屋子里。
禹城是他们从南渝人手里夺回来的,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座空城了。城里的人都杀了,东西都被抢了,就剩下这空房子多。
几人进门,得,又遇见个熟人。
贺珏。
他正坐在屋子里自己给自己倒茶水,搁这守株待兔呢。
方游笑道:“既然贺公子来了,我接下来又还有事,就少陪了。”
项一越看帐篷里这架势,自觉此处没自己什么事儿,干脆追着方游去了,他们兄弟久别不见,还有很多闲话没说呢。
贺珏看着景铄和段云深进来,身边跟着两个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愣了一下才调笑一般地对着景铄道,“人丁如此兴旺,好福气啊!以前怎么看不出你这般天赋异禀?”
段云深:……
明明知道这调笑是奔着景铄去的,段云深还是忍不住把自己个儿塞进去了。
没办法,这事儿吧,怎么想都觉得天赋异禀的是自己啊
……当然,说大狐狸他天赋异禀也没什么问题。
贺珏笑了一下,从屋外叫了个小兵,让他领着两个孩子出去玩儿了。
景铄没接贺珏之前的话茬儿,只好奇道,“渡鸦呢?你们不是形影不离么?”
贺珏听到这问他,突然破有深意地一笑:“不如猜猜看?”
景铄:“我听闻失踪好几月的贺勤在前不久回来了。”
贺勤是贺珏的兄长,也是戍边大将军。太皇太后和嘉王相争时,拿到了他与嘉王私自会面的证据,然后太皇太后以此为由,怀疑他们密谋造反,将嘉王下狱,同时要召回大将军审讯。
只是这召回的圣旨才刚刚抵达边疆不久,贺勤接了旨便消失了,都说是畏罪潜逃。
之后边疆的大将军一职由卓若阳暂代,景逸上台之后又撤了卓若阳,转而换了自己的人上去暂代。这一“暂代”就暂代了半年多,大将军是生是死也没人知道,也没说把将军之位给填上,毕竟这生死不明的,这事儿就这么一直耗着。
直到前段时间,这位大将军突然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敌军将领的头颅。
景铄扶着大肚子的段云深坐下,语气从容:“回来的那人不是贺勤罢?”
是贺珏安排渡鸦李代桃僵,
贺珏失笑,“你不是去游山玩水了么,怎么这偏远地方的事儿你也知道?”
渡鸦原本就与贺勤外貌相似,只要再联合卓若阳处理一下军中质疑的音,便能正大光明地替代上去——哪怕明眼人都知道是假的,但是在没有真的的前提下,有个假的稳定军心也不错,更何况这个假的还把敌军首领头颅带了回来,并且也和他们互通有无,自证并没有恶意。
景铄淡然反问:“你不是来找自己兄长复仇的么,不好好的找贺勤的下落,怎么带着渡鸦掺和边疆军防?”
为什么呢?
本来确实是为私仇来的,但是来了之后见着将士们节节败退,国土寸寸失守。贺珏血脉里那点忠肝义胆又活过来了,于是把渡鸦推了上去做傀儡,自己站在渡鸦身后谋划。
托自己那位狠心的兄长的福,自己这病弱的身子一辈子也做不了将军。
但是,自己多少感受过做将军的感觉了。
贺珏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拿了个果子,擦干净了递给段云深,“记得娘娘爱吃好吃的,岭南特色的石果,军中本来没有这个,收到消息之后我特意让人去最近的崖壁上采的。”
段云深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愣了一下,道了谢,接了过来,然后准备接着听这两人打哑谜。
虽然听不懂他们再说什么,但是总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段云深还不知渡鸦与贺勤长相相似。
景铄看段云深不吃,于是把石果从段云深手里接过来,帮忙剥开,再递回去——那果子外皮的裂纹看着像荔枝,比荔枝大一些,外皮是灰色的,剥开外皮果肉晶莹。
段云深接过来吃了,两人动作都格外自然。
贺珏:“啧——”
眼睛和心灵都受到了暴击。
自己这是做错了什么,一个孤家寡人在这看连孩子都有了的好友和他夫人炫耀恩爱。
……而且人家态度很明显,他们根本没想炫耀,就只是毫无自觉地展露了一下他们的相处而已。
段云深尝了一下,觉得这果子甜味不重,但是吃完却让人有种齿颊留香的清香,于是自己又伸手在盘子里拿了一个,自己剥。
——其实段云深一开始是想给景铄也喂一个的,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贺珏那副“烧死情侣”的单身狗特有目光,于是剥完自己吃了。
脸,还是要的。
贺珏牙疼似的:“所以呢,二位这是游山玩水地玩儿腻了,特意来刺激我一下?还是说觉得肚子里的孩子可以多个义父,找我来认亲?”
景铄:“我们要入南渝。”
贺珏:“……什么?”
贺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他问了“什么”,景铄也未曾说第二遍,他知道贺珏不是真的没听清。
贺珏看了景铄半晌,突然笑了一,道,“……懂了,有孩子了得回娘家,给孩子的姥姥姥爷报喜。”
段云深:?
好好说话,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阴阳怪气的!
贺珏上一句自然是玩笑话。
若不是说要去南渝的是景铄,贺珏早就觉得那人是疯子了。
正是因为是景铄,他这么说,自然是深思熟虑了的,所以那些尖锐刻薄的话说不出来,才开了这么个不好笑的玩笑。
如今边境线上战事不停,景铄他们要入南渝,得过我朝和南渝两道防线,就算贺珏利用人脉,将他们从己方边境线上放了过去,他们也还得自己过南渝人布下的防线,才能进入南渝国境内,其中若是被抓住,哪个都落不了好,更何况段云深还是这么一副身怀六甲的模样。
而过了边境线还只是开始,过了防线深入腹地之后,还会有诸多麻烦等着他们。
贺珏:“理由呢,过去做什么,总不会真指望我相信你们是去找孩子他外祖母报喜的吧?”
景铄未曾解释,只道:“非去不可而已。”
贺珏:……
贺珏无话可说。
贺珏:“……好,此时我可以帮忙安排,但是最近不行。最近南渝那边似乎又出了新的变故,你也知道我让渡鸦去杀了他们的大将,暂时夺回了一座城,就是咱们现在待的这处禹城。但是那大将一死,却冒出来一个战术诡谲之人,我摸不透他的路子,只隐约猜到最近一段时间很有可能会出乱子。”
那人原本和南渝国大将不和,但拿不到实权,所以从未在战事中冒过头,也没被贺珏放在眼里。
谁知道这大将一死,这人上了位,竟然会如此棘手。
原本贺珏盘算着先杀了敌方大将挫了对方士兵锐气,己方“将军”回归定会士气高涨,乘胜追击,将失去的城池全拿回来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敌方新上位的那人反应太快了,贺珏只来得及拿回一城。
再去拿第二城的时候,差点入了套。
贺珏有预感,近来这人一定会再有动作,景铄他们此时过边境线不安全。
景铄淡然道:“你来找你不是让你行方便的,而是找你拿东西的。”
拿到了必要的东西,他可以带着段云深自己过去。
贺珏:……
贺珏:“……你就是来给我添堵的!——你别说话,我去找人商量,此事我做不得主。”
贺珏说完气势汹汹地出了房间。
段云深这时候剥开一个石果递给景铄:“你们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景铄知道段云深说的是什么,淡然道:“掐了吧,不该有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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