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稻瞬间紧张,额头冒汗像是淋了雨一般,戎策上前一步抓住叶亭的箱子,叶亭下意识搂紧,戎策怒目而视,故意厉声呵斥,“松手,不想死按我说的做!”叶亭吓了一跳,赶忙松了手,戎策拿过来箱子,把枪塞进叶亭手中,“对着我第三条肋骨下面打一枪,稳着点。”
“三哥,我不能……”叶亭听了一阵着急连连摇头,戎策一狠心将枪口对准自己肋下,拇指扣动扳机。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戎策受力后退几步跌倒在地,白色的衬衫上染了血,像是绽放的玫瑰。
叶亭拿着枪哆哆嗦嗦,戎策知道侦缉处听见枪声一定会赶过来,抬起手指着右边的围墙,“这个木板后面是这是沈家的后仓库,锁是坏的,你们,你们跑回叶家,让二哥作证没离开过,快去。”
“可是,你,可是。”摔倒在地一身鲜血的,毕竟是她日思夜想的三哥,叶亭急的快要哭出来,剑拔弩张的氛围彻底消散。田稻一时间感觉自己男子汉气概往胸口涌,拉着叶亭往戎策指的方向走,一把拽开生锈的门锁。戎策看见他们消失在木门之后,爬过去将门拉回来,落了锁,瘫倒在地上用西装外套按住伤口,急促呼吸着。
不过几秒后,戎策模模糊糊看见了杨幼清的身影,瞬间放下心来,力气一卸躺倒在地,放任身体陷入沉睡。恍惚间,他听见处座高声喊着“阿策”,那心急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真好,戎策心里想,老师又救了他一次。
4.复职
“老师,给我。”戎策拖着长音,伸手去够杨幼清手里的苹果。杨幼清辛辛苦苦用借来的手术刀削完了皮,被医生告知病人目前还不能吃水果,自然不会浪费,自己坐在病床前啃了起来。戎策舔着干涸的嘴唇,眼巴巴看着,像只可怜的小狗。
杨幼清看不得他委屈的眼神,但是戎策刚从手术室推出来刚过一个小时,麻药劲都没过去,自然是吃不得,“你乖一点,少受伤,什么都给你吃。”“我想吃烧鹅,还有沈大成的青团,老师给我吃吗?”也许是麻药的原因,戎策说话声音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杨幼清听了心里想的全是刚出生的奶狗。
奶狗等不到答案,又奶声奶气喊他老师,杨幼清招架不住,扶着额头说,“好,等你出院给你吃。你乖乖休息。这次幸好没打中要害,弹头也没留在身体里,你是我的福将。”“我是您的爱人。”戎策小声嘟囔一句,好在住在单人病房,杨幼清放任他撒娇了,凑过去牵起他的右手,“别再受伤了,我年纪大了经受不起。”
“不会了,我不会离开您了。”戎策用力握住杨幼清的手,然而因为药效仍旧是软绵绵的。杨幼清看着是真的心疼,这才几个月,阿策添了一身的新伤痕,就连曾经因为爆炸受伤的眼角也接上了一条新的划痕。
戎策注意到杨幼清在看他的脸,故意扭过头去不让他看见,另寻话题,“我这次找到多少钱?”“十根金条,足够记你一功。虽然人跑了,但是我们有证据可以搜查陈氏集团,算你将功赎罪。复职申请交上去了,你别担心。”杨幼清见他乖巧懂事,心里一阵怜爱,跟着话也多了。
白树生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的,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不知道屋中有别人,总之门都没敲,待进门后看到杨幼清,欣喜若狂立正敬礼,“队长!”杨幼清瞬间松了手,戎策也把右手藏进被子里,不知有没有被他发现,“小白你不知道敲门啊,吓我一跳。处座,忘了告诉您,他来上海了。”
“我都知道。”杨幼清的情报工作自然比戎策做得好,连白树生都比戎策会搞情报,陆军医院这么多病房,他能毫不费力找到这来。“队长,我就是来看看阿华,要不我等会再来?”
杨幼清站起身微微皱眉,“没正形,你们聊,我走了。”“处座,我的青团!”“记着了。”杨幼清说完绕着白树生离开病房,小白咧嘴笑笑,跑过来拉开椅子坐下,“唉,真羡慕你,一直跟着他,我们新来的上峰别提多烦人了,事儿妈一样。”
“老师他,老师也是差不多。”戎策想了想平日里杨幼清对他的教导,无奈摇头。白树生看见了垃圾桶里的苹果皮,用脚尖踢了踢桶边,“对你够好了。你什么时候出院,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戎策做出副难为情的样子,指了指自己腹部的伤口,“我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不是什么难事,我想让你将一封信交给一个人,务必亲手送到,”白树生拉了拉领口的薄款灰色围巾,继续说道,“交给我哥哥。”
“你哥哥?”
第十九章 且行且惜
1.复发
戎策病情恶化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杨幼清在司令部开联席会议,上海军政界有话语权的人齐聚一堂,商讨如何应对日军在越界筑路区屯兵的行为。会议召集人、参谋部的参谋长叶南坤刚说完在近郊举办大规模演习以威慑他国军队的提案,话音未落便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颇为不满,但还是说了一声进来。
文朝暮推门而入,夏天来临他又胖了些,军装扣子快要撑不住。他快步走到杨幼清身边耳语几句,杨幼清点点头让他出去,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已经冒了冷汗。阿策自民国二十三年就染下了病根,这一个月多次受伤,身体怕已经千疮百孔。
杨幼清虽是没有说话,却硬生生单手掰断了握着的铅笔,一声清脆的声音让正在发言的军官噤了声,众人齐齐望向这边。叶南坤本就因会议被打断而感到权威收到轻蔑,现在杨幼清竟然做出这么大的动静,仿佛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更是生气,脸上带了几分愠色,“杨处长有事情的话,不妨先去处理。”
“多谢参谋长。”杨幼清把段成两截的铅笔放入口袋,慌乱整理桌上文件,起身就走。叶南坤本来是示意他适可而止,谁知道杨幼清竟然真的离席,又是一阵急火攻心,半天没说出话来,等门关上了才说,“罢了,罢了。你继续说,军需情况怎么样?”
杨幼清匆匆赶到手术室门前,满身是汗。他的心一直悬着,他生怕赶到之后看见的是一张白布。他想起六七年前,阿策还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因为在异国他乡水土不服瘦得像一根竹竿,他费了好久才把阿策的身体调理过来,亲力亲为将他锻炼成一把钢刀。他的阿策一直很听话,虽然常发脾气,但终究还是愿意待在他身边的。
虽然戎策是最先告白的那一个,但是即便他不说,杨幼清也不能允许其他人站在戎策身边。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融进骨血,不可分割。所以戎策疼的时候他的心也疼,若是戎策没能挺过这一关,杨幼清怀疑自己能否承受住这样的打击。
好在,半小时之后,手术室的灯灭了,戎策被推出来的时候挂着吊瓶,胸口依旧在起伏。杨幼清冲过去一把抓住床沿,他的小孩安安静静睡着,刘海搭在额前挡住了眼睛上的伤疤。
医生提醒他离开,杨幼清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整理好慌乱中弄褶皱的衣服,恢复了往日冷漠严肃的神情。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但是铺天盖地后怕接袭来,他发觉,也许是年纪大了,感情这东西缠着他越来越紧。
杨幼清缓慢走到重症病房,脚步沉甸甸的。医生走之前他拉着主治大夫问了许久,接着搬了把椅子坐在戎策床前。约莫中午,文朝暮拿来了关于演习的简略计划,还有上级同意戎策复职的命令。如果司令部不允许戎策回到侦缉处,杨幼清是不会把他转调到蓝衣社在上海的组织里的,太过危险,他宁愿让戎策待在家里做他一个人的行动员。
日头西斜,戎策才清醒过来,僵硬着转身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估计是蹭到了伤口。杨幼清把报告扔到一边,站起来扶住戎策的身体,“你小子就是欠教训了,长长记性。”
“老师?”戎策仿佛看不清楚眼前人,低声问了一句,杨幼清本想一本正经教训他几句,但是看着戎策迷茫的神情反倒是心软下来,叹了口气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是我。你今天怎么回事?”
戎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再度睁开已经少了些混沌,“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叶亭来过了,她知道我是叶轩。”“她怎么知道的,围捕田稻的时候她也在?你说实话。”“没有,她不在,她看到了我背上的伤疤,我小时候挡在她身前挨的那刀。”戎策急忙解释,口干舌燥一阵咳嗽,差点咳出血来。
杨幼清给他喝了点水,“别着急,慢点。”戎策按着胸口艰难地呼吸,猛烈咳嗽几声终于平复下来,继续说道,“她说她找朋友调查过我的失踪案,然后给了我这张照片,然后我一激动,不知怎的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想往外涌,咳个不停直到晕过去。您看看后面写的什么。”
杨幼清接过了那张还带着血的照片,眉头微微一皱,被戎策看得一清二楚。杨幼清自知徒弟精明掩饰不过去,干脆不再遮掩,将心头的复杂情绪摆在脸上。照片是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其中矮一点的少年看着陌生,但高个子青年,戎策在伦敦的酒吧里见过。
这张泛黄的旧照片后面用钢笔写着,与兄长戎平摄于民国八年。戎策看着杨幼清迟迟不肯开口,主动说道,“老师,我的身份是不是用的旁人的。”“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杨幼清不想谈这件事情,把照片放进口袋里,牵起戎策的手,“阿策,有些事情别去纠结了,你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
“老师!”戎策不满他的敷衍,他能感觉到杨幼清没有告诉他的那些故事里,包括这个叫戎平的男人,如果杨幼清口述他牢牢背过的戎策的履历是真的,那么这个戎平应该是被共党暗杀在欧洲。而戎策在英国伦敦见到的,和照片上成年男子长得一样的男人,是被蓝衣社特务杨幼清亲手处决的。
“老师,我亲眼看见你对着他的脑袋打了一枪,我这个身份是您仇人的弟弟,”戎策挣扎着要起身,被杨幼清按住了肩膀,依旧不依不挠说道,“老师,真正的戎策是不是,被株连,也是被您暗杀的?”杨幼清不说话,轻轻抚摸戎策的头发,“别想这么多,我不做斩草除根的事情,戎策是死在战场的,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杨幼清的最后两字说得稀松平常,却在戎策心底激起了波澜,他一时间无比懊悔自己的言行,奋力抓住杨幼清的手,急促说道,“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师……”“别说了,我知道,”杨幼清露出一个笑容,“你能没事就好,我今天不生你的气。”
“那明天呢?以后呢?”“得寸进尺。”“那就今天,您别生我的气,”戎策观察他片刻确定了他没有纠结于自己刚才的行为,放下心来小声说道,“我昨天把青团吃光了,您再给我买几个好不好?”
2.查抄
杨幼清没有办法每时每刻都在医院待着的,但是六点下班之后一定第一时间跑过来。他也不怕旁人说闲话,这是他唯一的学生,亲近些又如何,日后要继承他的衣钵。不过这一天他耽误了些,搜查陈氏集团的搜查令终于批下来,杨幼清亲自带人去了陈氏在华界的所有铺子,共产党没找到,没有记录在案的生意倒是发现不少,让警局接了手。
杨幼清在意的是案发之后遍人间蒸发的田稻。有人亲眼看见他匆匆离开沈家大宅的时候把戎策的那把勃朗宁扔在了草丛里,加上戎策称从他怀里抢来的共产国际援助资金,他共产国际特使的身份板上钉钉了,陈杏山也没必要继续护着一个表外甥,他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不会在意感情。那么,田稻被哪位高人救走了。
上海的地下党组织除不尽,杨幼清搜寻了几天也疲惫了,这次陈氏集团一丁点线索没有,他也想顺水推舟结了案。毕竟司令部和陈杏山的势力在某些见不得光的地方斗争的厉害,杨幼清此举也算是把陈杏山在华界的羽翼剪了个七七八八,对司令部的高官们利大于弊。
忙完了这些,把结案报告扔给文朝暮,杨幼清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走出侦缉处的大楼。华灯初上,大上海一片绚烂,杨幼清脚步轻盈走在青石板铺成的马路上,踩着点进入要关门的点心店。
点心店老板听口音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做出来的青团带着浓郁的艾草味道,戎策吃过一次之后果断抛弃了沈大成。老板也是个爽快人,把今天剩下的几个都装到纸包里递给杨幼清,只收了一半的钱。
之后杨幼清在路上又买了几颗水果糖,他知道戎策喜欢甜食。不过这份好心情没有延续多久,他走进医院病房的时候看见戎策和一个洋人医生在对话。陆军医院请来的外国军医大多是中国通,可偏偏戎策要和他讲英文,而且是在杨幼清推门而入的前一秒换成了英文。
杨幼清听得懂一些日常词汇,但是涉及专业内容便捉摸不透,他就抱着手臂站在病床前等着,看戎策过会会不会对他说实话。他也没闲着,观察两人的神情,医生厚厚的眼镜下面是疑惑和忧虑,戎策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也许是掩饰的好。
戎策抱着腿在床上坐着,右手还打着吊瓶,认真听医生讲完这句话,接着说道,“I had no symptom of septicemia or edema.”“It could be in latent stage, and I would take antibiotics sooner than later.”
戎策听完不说话了,没打针的那只手挠了挠头发,长叹一口气。医生见他没反应,耸耸肩膀合上病例,说道,“There is no cure for Bacillus anthracis infection. You might consider it as a biological weapon and start to figure out where you got that, before it reactivates.”杨幼清听懂了这句话的前四个单词,脸色一沉,戎策发觉了急忙伸手拽住他的袖子,“老师,没什么大事,您别紧张。”
医生看了眼两人,摇了摇头走出病房,把空间留给这师徒两人。戎策左手被牵制着,想要搂住杨幼清有些费劲,杨幼清走过去几步让他抱住,低头抚摸小孩贴在自己腹部的脑袋,“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没什么,我的病快好了,三年前吸入的结核杆菌因为卡介苗没有再复发,老师别担心。”戎策用额头蹭着杨幼清的身体,似乎是嫌他来晚了,一阵闷闷不乐。杨幼清知道他在想什么,把青团递过去,“身体好了就别再给我闯祸,不然把你锁在家里。”
戎策闻见了青团的香味把头抬起来,右手抢过来纸包直接用嘴撕开,低头咬住一个。杨幼清看他腮帮子鼓着瞪大了眼睛的模样有几分带着少年气的可爱,伸手替他抹掉嘴角粘上的豆沙。戎策把青团塞进嘴里,握住杨幼清的手腕侧头舔了下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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