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争颇为无奈,干脆拉着他回了斋舍,摘了面具再与他解释:“锦春好歹是明晞府的人,死在了北朔,死在了燕王世子眼前,我肯定要回去解释一番的。不过没过江,你放心。没问题了。”
“没问题就好。”曾皓还想叮嘱几句,但看廷争疲惫的神色也不便打扰他休息,起身告辞。
等到十一王爷离开之后,廷争才松了一口气,解开外衣露出缠满绷带的小腹。他不敢去医馆,甚至不敢在京城找大夫,只能自己处理刀伤。白树生的剑法虽然不能和他比,但杀伤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而且这孩子太虎了,烟岚这样的古剑随便拿起来砍人。
好在廷争随身备着烟雾散,这才得以逃脱,否则要交代在伏灵司。
苏涣是他两年前接触到的心怀恨意的内线,但是这人的恨意占了上风,不能及时完成廷争给他的任务,而且根本没关心过铜球的事情。
锦春虽然是个得力的助手,但是心浮气躁,他真以为自己能够杀死戎策?所以廷争不得不让苏涣先一步解决他,以防后患。
最后的杀手锏是董锋,明晞府掌握着关于他身世的信物,牢牢把握住这个结界天才。而且廷争还给他安排了一个不会引人注意的身份,虽然代价是真正的“董锋”,一个无辜的小和尚。
明晞府和南绎七王爷酝酿了多年的计划,自然要有多个备选项,甚至包括廷争自己。他打听到戎策捡回来铜球之后,误以为是废铜烂铁扔在伏灵司,而没有放在天然宝库帝泽山。随后廷争以白树生的身份配合董锋混进去,可惜败在了那道门锁上。
当然也得怪苏涣报仇心切,说好了后山接应,但他不顾一切要去杀杨幼清,坏了计划。廷争看到腰侧的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日后他要将这一剑加倍奉还。
戎策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十五六岁的模样,杨幼清怕他留着伏灵司会吓到人,而且他自己也不想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于是便安排戎策躲到杨幼清在城东买的宅子里休息。
至于他是好好休息好好练刀还是跑出去赌,杨幼清懒得管,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伏灵司后山连着皇陵,那是一块风水宝地,但是往南走一里地,却是一片乱坟岗,这里埋葬着不能被人知道姓名的尸骨,而其中一个坟头下面,睡着几个孩子——三皇子火灾那日,死掉的书童和侍从。
杨幼清挖了许久才找对地方,又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已经化作白骨的尸首挖出来。他扶着铁锹,望向蜷缩的幼小身体,估摸着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和刚见到阿策时差不多。
戎策出现在孟府的时机就在三皇子火灾之后,而溯州东威县一游已经告诉杨幼清,阿策和富丽堂皇的宫城有关系。
他休息了片刻,服下一颗仙羽散,再度睁眼,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鬼影。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因为埋在荒山野岭找不到回家的路而留在人间徘徊,眨眼已经十七年。
杨幼清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三皇子书童。”
“其他尸骨都是何人?”
“皆为三皇子身边服侍之人。”
“可有人叫旭华?”
鬼魂回过身,指着最中间的一具尸骸:“他便是旭华,刚满七岁。火灾的时候被杂物绊倒,然后被熊熊烈火吞噬。”
阿策不是旭华。孟兆宁一定是叮嘱过他,若是有人怀疑他“戎策”的身份,那他就要回答自己本名叫做“旭华”。然而这两个身份都不是阿策,杨幼清忽然背后生冷风,不知道是仙羽散的副作用还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杨幼清收回思绪问道:“火灾是为何?”
“我只见到三皇子从院中抱来一个皮球大小的铁块,随后便火浪滔天。”
“铁块?很多沟壑吗?”杨幼清不由得想到阿策带回来的铁疙瘩,而且锦春说过,北朔抢走了南绎不止一件东西。也许不仅仅有一颗铁疙瘩。
鬼魂皱眉思索,回忆十七八年前的事情对他来说太过艰难:“不,上面有图案,好像是某种动物,有眼睛,有鼻子,有牙齿……”
杨幼清知道碰到了死胡同,干脆在仙羽散药效结束之前问几个能得到答案的问题:“谁活了下来?”
“三皇子,”鬼魂顿了片刻,“还有一个太监。”
难不成戎策真的是个假太监?杨幼清紧皱眉头:“他叫什么,长相如何?”
“他单名一个三字,但是犯忌讳,又喜欢吃橙,三皇子喊他小橙子。他眉粗眼小,鸭蛋脸,招风耳。”
杨幼清心里道,他家阿策凶神恶煞的模样,肯定不是这个小橙子。
戎策生得虽然不算标致,但轮廓深也不算难看,剑眉下面一双好似时时刻刻都看人不爽的眼睛。他晒黑了又添了不少伤疤之后,更加显得吓人,但好在他喜欢笑,笑起来便温柔一点——而且像个傻兮兮的小狼狗。
杨幼清心里有数了。临走前他带这个游魂出了山林,之后虽没再管,但被困十七年的孩子应该是满足了心愿,转世投胎去了。
等杨幼清回到宅子的时候,戎策已经完全恢复了,正拿着被好心人捡到又送回来的血刺在庭院中挥舞。戎冬不知什么时候得了消息,知道哥哥在这里,带着两盒点心过来做客。
不过点心盖子一直没打开,戎冬等着大哥哥回家了才肯松手。戎策嘴里塞满了绿豆糕,含糊不清说道:“小没良心。”
“大哥哥,”戎冬递过去一块枣糕,“我这几日在帝泽书院没见到廷争,只见曾皓和吴广德形影不离。”
戎策瞥了一眼杨幼清,嘴里的绿豆糕实在是太多,说不出话。杨幼清下意识拍他后背防止他噎着,然后看向戎冬:“可能是他病了。”
“对啊,”戎策终于咽了下去,“你得好好学习,关心明年的科举考试,整日里看着邻国的王爷做什么,想要嫁入豪门啊?”他话音未落,被杨幼清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接着被戎冬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
戎策愤愤不平,杨幼清揉揉他后脑勺,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山楂糕:“倒是你,该关心终身大事了。”
“师父还没嫁出去,不是,还没娶新娘,轮不到我呢。”
戎冬和他们聊了会,戎策挨了三四下小姑娘的飞踹,终于把她送走了。之后戎策揽过点心盒子来,问道:“老师您去哪了?”
“你管得着?”
“管不着,”戎策歪着脑袋往嘴里塞山楂糕,“您不是说过明晞用九婴做面具吗?我觉得那个廷争不太对劲,上次见他,他不苟言笑的模样好似怕长皱纹一般,也许是真的怕弄褶皱了面具。”
杨幼清将盒子抢回来,说道:“你的直觉?”
“对啊。”
“你的直觉不是说,我挑徒弟的眼光极差?”
“您,您不能记仇啊,”戎策紧绷肌肉,严防杨幼清突然给他来一拳,“老师,我没说错,苏涣他就是个心怀不轨的混球!您笑什么,您笑得这么邪魅,啊不是,灿烂是什么意思?你有本事把苍锋收起来!”
片刻后,杨幼清用苍锋的刀面拍了拍后背紧贴墙壁无处可逃的徒弟:“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见识我的刀法,但是从来没有机会?”
“老师我错了。”
“下次还敢?”
“看情况。”
主角掉马啦!!!!全世界都知道他是谁,只有师父不知道,活该挨打。
第55章 殿下
叶斋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连仆从都没带几个,火急火燎来到孟府,直接冲进门说要和孟兆宁商谈。当时日近黄昏,孟兆宁戴着围裙信心十足研发新菜品,听到下人通报的时候眉头一皱,看着锅中焦黄的炸鱼有些不舍离去。
戎策急忙催促:“义父,鱼还会有的,霖王殿下可等不及。”
于是孟兆宁悻悻摘了围裙,本来想端一盘鱼给外甥尝尝自己的手艺,但是被一众帮厨苦口婆心劝阻,只得空手而去。
等他走后,戎策端着锅将里面的三条半炸鱼一股脑倒进泔水桶,然后趴在桶边上抠嗓子,试图把吃下去的半条也吐出来。随后,他招招手,喊来孟府新来的小厨子:“去,到福鼎居买三条糖醋鲤鱼,记得要新鲜的。”
孟兆宁来到书房的时候,霖王正在屋中踱步。他穿了一身墨绿镶着金边的衣服,一圈圈在屋中走着好像一只迷路的华丽丽的金丝雀。
“什么事情这样着急?”
“舅舅,”霖王见他来了急忙迎上来,“您听说了吧,老四要娶王妃!他昨天提了句,今日上朝,父皇就命令钦天监算日子,那老道士师久诚,掐了掐手指头说,下个月订婚、来年开春过门!”
孟兆宁安抚地拍拍他手臂,接着问:“有何不妥?”
“他若是娶寻常女子也就算了,他娶的是东南首富的独女!说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过就是在书院里读了两年书,”叶斋一甩袍子坐到椅子上,接过仆人送来的清茶一饮而尽,依然压不住火气,“他分明是想霸住东南!”
皇子娶亲,十有八九离不开联姻二字。例如当年叶南坤当太子之时,娶了安国公的女儿孟采薇,便是将一支军队拉入自己麾下;他再娶后来被封为德妃的乡绅之女,看中的是德妃父亲“北朔第一大学士”的名头。
太子叶煦州是个例外,他的王妃出身普通人家,当年纳妃之事让叶南坤十分不满,但不好明面上指责,所以一直暗示叶煦州娶侧妃。
到了叶宇,这孩子省心得很,读书时就和东南首富的独女郭毓舒眉来眼去,等年纪到了,据说俩人在帝泽山互送信物私定终身。也许没那么浪漫又不羁,但是叶南坤很喜欢这个儿媳妇。
叶南坤喜欢的事情,通常都会让叶斋火冒三丈。
至于叶斋来的目的,孟兆宁颇为不解,问道:“我又能做什么,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
“您是佐陵卫指挥使啊!”叶斋声音激动,浑身颤抖着发髻都一动一动,“想给郭家找不快,那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你!”孟兆宁气上心头,恨铁不成钢指着叶斋,但是对方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他就算是国舅也不能一个巴掌拍醒自己亲外甥。半晌,孟兆宁将手放下,负于身后:“这件事情没得谈。”
“好啊,”叶斋冷笑一声,他知道什么叫做失望,也看得懂孟兆宁现在的神情,“您不帮我,大把的人等着献殷勤。”
“叶斋!你为何偏偏喜欢旁门左道。”
叶斋双拳紧握,笑得牙齿打颤:“旁门左道?我只知道旁门左道让我爬到如今的高位,旁人要看我脸色行事!小时候,大哥说我是杂草,是烂泥。他母妃当着母后的面扇我的巴掌,冤枉我偷她玉镯!你的亲姐姐,当今皇后,逼着亲生儿子给一个贵妃磕头认错!”
“你确实不曾偷过,是打碎了藏起来不承认。”
“我无心的,为什么认错?”叶斋咧着嘴角舔后槽牙,“我要告诉天下人,我叶斋,就算是烂泥,也要做溺死他们的沼泽,谁都惹不得我!”说罢他甩袖便走,推开书房的门正遇上端着一盆糖醋鲤鱼的戎策。
戎策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子便开心,只要叶斋不顺心戎策就舒服。
叶斋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出息。”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修身齐家,怎么就没出息了?”戎策在杨幼清的重压下磨练出了一张厚脸皮,叶斋的讽刺对他来说不过是蚊子叮了下,“霖王殿下什么时候领兵出征、平定天下,我一定到城门口送行。”
叶斋一时愤懑要动手打他,手掌刚握了拳,便被一颗石子击中手腕经络,瞬间卸了力。他回过头去,杨幼清站在花园侧门,泰然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一般。时过境迁,他打不过戎策,更打不过戎策的师父,唯有闷声离去。
杨幼清走过来,目光从自家徒弟的笑容转向他手中的菜:“福鼎的?”
“进了孟府的门,这糖醋鲤鱼就是义父亲手做的。秋天他心情不好,您也得哄哄人。”
戎策回到伏灵司之后,不少人问他最近去了哪,他便说回老家秋收。不过张裕来也私底下问他去了哪,戎策一个巴掌拍过去:“怀疑老子背着你偷汉子啊?”
“你偷也是偷监察大人,我可不敢管,别得病让我治就行,我是个有原则的大夫,”张裕来凑得更近,左右看看无人才说,“独家消息,你那匹宝贝小黑,和监察大人那匹白马,搞在一起了。”
他话音未落,戎策便跳起来给他脑袋来一下:“胡说八道什么!都是雄的!”
“那就是马贩子没说实话,肚子都大了,”张裕来笑嘻嘻,掐着指头算,“小白怀孕有两个多月了,你劝监察大人少折腾它,毕竟这时候它需要静养和吃东西,吃得肥肥胖胖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戎策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转头一看,白树生站在他俩身后,一脸茫然。
沉默无言片刻,白树生打着磕绊说道:“阿,阿策,我怎么不知道?男人能,能生……”
“不能。”戎策哭笑不得,捂住眼睛垂下头,顺势踹了张裕来一脚。
当天伏灵司里传开了,白树生身怀六甲。白树生辟谣,说张裕来指的是那匹叫小白的白马。于是传言变成了,白树生和一匹马终成眷属。白树生击鼓鸣冤,说是监察大人的马被戎策的马搞了。最终杨幼清听到传言,说他被戎策搞了。
杨幼清手里的狼毫毛笔瞬间被掰断,命令屋中瑟瑟发抖的小校尉把戎策找来。
最后的最后,戎策站在伏灵司门口的钟楼之上,一边敲钟一边发表声明,这才将谣言扼杀在了疯狂的边缘。但所有人都知道小白马怀了孕,是伏灵司一百年来头一遭,各个兴奋地不行,闲的没事就去围观。
一边围观一边喂食的后果就是,健壮迅捷的白马被人喂胖了两圈,而被杨幼清抓到的投喂者,谢君溪,被罚打扫马厩直到小马出生后断奶。
谢君溪询问了资深大夫张裕来的意见,得知马的怀孕周期为三个半月,而断奶还需要半年。随后她用自己风姿绰绰的美貌,说服了十二个戴罪立功的小鬼帮她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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