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文看向幻境中可怖的庞然大物,问道:“谁杀的相由?”
“你应该从史书中读到过,不是吗?”
“他们喜欢乱写一气,毕竟是几千年前的事情,”沈景文耸耸肩膀,从记忆里搜刮着,“大禹?记得有人提及大禹斩相由的故事。”
族长微笑着:“是谁并不重要,关键在于,相由死了,带着他的罪孽和过错进入了往生世界。九颗蛇头被一一斩下,滚落在地,成为了坚如磐石的装饰物,再无法嚣张跋扈。”
“什么蛇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沈景文看着先前见过的小孩——他或者他的弟弟——被一只成年的九尾狐叼走,带到一座空旷的山洞,山洞里还有潺潺流水声。这应该是他醒来的地方,只不过千年前并没有安逸穴居的飞禽走兽,仅是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
族长带着他走进了那个山洞,沿着黑暗的道路前行,时而沉默,时而讲一些千年前的趣事,仿佛那繁华的青丘仍在眼前,仍在耳畔。
沈景文不知道走了多久,但他心中蔓延着一阵酸涩和激动。也许他对这个地方有感知。
“这便是维持幻境和保护沉睡中的幼狐的能量之源。”
顺着族长的目光看去,沈景文在一束天然的日光之中见到了一座青铜的雕塑,两乍长宽,乍一看似是圆球,但仔细看能看出蛇纹和獠牙。不,这不是雕像,这是真真正正的相由的九颗蛇头之一。
族长走到蛇头的近前,说道:“相由死后,九颗蛇头滚落九州大地,青丘得到了一颗,来建造这个千年之后的复兴计划。据说黄泉、昆仑、归墟、扶桑等人、鬼、神聚居之地,都奉命保管一颗,保证它们永世分离。”
所以是个上古神兽的尸体,沈景文没打算靠近,他似乎还能闻到恶臭的血腥味,故而耸了耸鼻尖:“你希望我守护它?”
“不,青丘已经被世人所察觉,沉睡失去了意义,我们需要的是复苏,”族长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仿佛是将重担交付于他,“将蛇头交给你所信任之人,然后去寻找那些苏醒的九尾狐,重建家园。”
沈景文摇摇头:“不,我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打算二字未说出口,他便发现,站在他身侧的年长九尾狐不见了,仿佛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转身环视四周,山洞依旧如是,蛇头却好似经历了千年的光阴,更加像一个黄铜雕塑,沉重而且饱经沧桑。
山洞里的野花野草长了出来,灼烧的焦土不见踪迹,仅剩下潮湿的石壁和潺潺水声。
幻境消失了,千年前的繁荣乐土和满目疮痍也一并消失了。沈景文忽然一阵惆怅,他望向山洞的拐角处,仿佛见到火光闪烁,光影中出现了两个人的剪影,警惕地抓起地上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你扔什么扔!”戎策抬手打掉毫无威胁的石块,但还是愤愤不平,“跑哪去了,你消失了两天知不知道!”沈景文刚想说话,又被戎策抢了白:“活蹦乱跳,还想偷袭我,看起来没受伤。”
沈景文忽然笑了,他问道:“你担心我?”
“我有吗?”戎策耸耸肩膀,将手中的火把插到石壁的缝隙中,“你身后是什么?”沈景文侧身让出一条路,戎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驻足,猛然回头望向杨幼清:“老师……”
“说话。”杨幼清扶着墙壁坐下,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尘。
“蛇头。”
沈景文闻言立刻抓住戎策胳膊,问道:“你怎么知道蛇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戎策不知该讲不该讲,犹豫的片刻杨幼清替他说了:“南绎明晞府一直想得到的蛇头,似是千年前的古物。目前所知,皇城内有一颗,阿策从黄泉带回了一颗,前绎国国师逃走时带走了两颗。这是第五颗。”
“您怎么一股脑都说了。”戎策愤愤。
杨幼清无视他:“我既已坦诚,希望你也毫不保留。”
“我经历了青丘幻境,简而言之,九头蛇相由毁掉了青丘,而我们在相由被人斩杀之后,得到了一颗它的蛇头。同时奉命守护的应该还有黄泉等地,人间自然也有,和你说的能对上。”
戎策忽然想起宫城内偷来的那本书:“前绎国的国师已经凑齐了三个,两颗带走一颗被金狮锁在皇宫。而他们最近这些动作,为的就是找到剩下的那几个。”
“凑齐?”沈景文重复一遍,“幻境中,族长告知我,所有的蛇头应该永世分离。”
杨幼清冷笑一声:“原来这便是南绎的计划。他们既然知道黄泉有蛇头,应该也知道青丘这颗。”
“廷争这个孙子!果然是有目的的!”戎策骂道,“老师,我去支援小白。”
“他不会对小白动手,回来!”杨幼清喝住他,又望向沈景文,“你现在作何打算?几日前你为了救我们舍弃了九尾的修为,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恢复的。以你现在的能力,保护蛇头几乎是天方夜谭。”
沈景文忽然转身将蛇头拿起。戎策下意识要拔刀,却在下一秒看见沈景文将蛇头抛给他,忙收了刀上前一步将蛇头接住,抱在怀里。他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啊”了一声。
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晃动或者感应,沈景文先是有些诧异,紧接着释然,在几千年的历史进程中,不少的幼狐已经苏醒,但是他们都没能担负起重任。而沈景文,是这最后一个。“我不打算将蛇头留在青丘,我想去寻找族人,重建青丘。”
“你?”戎策挑挑眉,半信半疑。
“一刻钟前我还没有这个想法,”沈景文将手放到石壁之上,千年前的繁荣景象记忆犹新,他感觉到了远古青丘的呼唤,“我也许是最后一个醒来的幼狐,如果我放弃了,青丘便永远不复存在。”
杨幼清盯着他的眼睛观察片刻,继而说道:“如果有需要,可以找伏灵司。”
“多谢,就当你们欠我一个人情——毕竟是九条尾巴。”沈景文意有所指。
杨幼清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你若是想吸人精气来增进修为,有一种方式值得一试。阿策。”
戎策一惊,抱着蛇头差点掉到地上,赶忙向上托了托:“我不行!我还想好好活着!我变成傻子谁给您养老送终!”
“混蛋,你脑子里都是什么!”杨幼清抓起两颗石子丢过去,砸在戎策左右两边肩膀上,快到躲不开,他也没想躲。沈景文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恢复了严肃的神情,一副期待的神情望向杨幼清,后者继续道:“你猜得出来阿策和叶柏啸的关系。”
沈景文点点头:“没猜错的话,戎千户应当就是当今的岳王殿下。”
“唉?”戎策愣了一下,师父既然开口他也只能承认,“你们想干什么?”
杨幼清站起身,上前走近两步:“岳州每月斩首之人,少说数十,多是无恶不作的山贼、土匪。只需收买监牢的校尉和狱卒,便能让你在斩首之前,吸走那些人的精气。毕竟他们是痴是傻,已无意义。”
“是个不错的主意,”沈景文若有所思,“我有足够的银两去疏通,但还需要岳王殿下行个方便。”
戎策被杨幼清拍了后背,立刻点头:“方便方便,特别方便。”
沈景文欲言又止,双手交叠身前给他鞠躬行礼,方才开口:“多谢殿下相助,蛇头就交给伏灵司保管。我还有些私事想要处理,二位大人应该知道回去的路,便就此别过。”
戎策想问他又要跑到哪去,但看沈景文若有所思的模样好似真的有要紧之事,便没有阻拦,说道:“保重。”
二对十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但廷争和白树生依然将这群蒙面黑衣之人挡在了山洞外面,借着山沟的地形让他们一步也无法推进。
白树生不得不承认,廷争的剑法的确比他高明。他只靠一股子蛮劲和悟性硬拼,非要过了十多招才能抓住对方的弱点。敌人来势凶猛,白树生最初几番招架不住,都是廷争帮他解了围。
这一番打斗重伤了三个,不知是死是活。剩下的七人更加灵活,尤其是一个使暗器的女人,总能抓住时机伤他们一二。白树生正面迎战魁梧的大高个之时,忽然听见身后簌簌风声,一咬牙决定先把正面这人解决掉。
烟岚剑的剑锋划过黑布之下的脆弱皮肤,血管崩裂溅了白树生一身的血。他已经做好后背被暗器刺中的打算,却只听见铛铛两声,接着感觉臂膀一疼。低头看去,白树生却未看见伤口。
廷争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到他背后,青梧一挥扫掉两个迅速袭来的十字标,却不料被第三个刺中了肩膀。没有麻痹的感觉,好在没下毒,廷争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没事吧?”
“你不用为我挡,”白树生试过劝他首先保护他自己,但是未果,“我剑术真的比你好,能应付。”
廷争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因为伤痛仍旧皱着眉:“你没我厉害。”
“走着瞧,”白树生和他背对背站好,“用锤的下盘不稳,用刀的左臂有伤。”
廷争点头:“罗山派的剑法还记得多少?以退为进。”听到白树生得意的一声轻笑,廷争将青梧剑紧握手中,前越一步委身躲过袭来的铁锤,接着虚晃一招袭向敌人的腰际,却在下一秒反握剑柄,一剑划破那人的膝盖——没有残废也至少养伤三年。
这些人越来越逼近洞穴,只要进去了他们就失去了地形的优势,廷争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远处树上站着的,使暗器的女子又要有动作,廷争刚要上前,忽然见一道身影奔向树梢,下一秒那女子掉落在地,左手捂着右手的手腕,指间已经是鲜血淋漓。
戎策甩了甩血刺上的血,一副厌恶的语气说道:“不用捂着,没伤到动脉,不过是挑了筋。”
那女人围着脸,仅露出一双眼睛,里面满是憎恨。廷争已经三步并两步跑过来,看见这一幕都不得不摇头:“断人二十年来的修为,你这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我答应了老师,不再杀人,如果你想,自便。”
廷争望了一眼:“速战速决吧。”
第88章 止战
杨幼清看着地上的尸体,用手中当拐杖的木棍拨开其中一人脸上的黑色面巾,露出来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但眉骨和鼻梁的特征足以表明,这人来自江对岸,而且是土生土长的南绎人。
廷争自然也注意到了,轻咳一声说道:“有传说,当年皇庭血侍还存在的时候,他们会在臼齿里藏毒药,如果受伤,无论轻重都要自杀。”
“有些可惜,”戎策蹲在那个用暗器的姑娘身边,看着年轻的甚至算得上清秀的面容,帮她阖上双眼,“血侍的速度很快啊,我们也是刚刚知道青丘荒冢的事情,不过两三天,这些人便追来了。”
廷争耸耸肩膀:“他们十年前便来过一次。”
“可是已经十年没有动静,我们一到,南绎血侍也就到了。”
廷争听出了戎策话里的意思,刚想反驳,忽然一怔。戎策抓住他瞬间的失神,步步紧逼,廷争感受到了三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包括他的久别重逢的弟弟。末了,他说道:“我,我给家里写了一封家书,仅仅提到了在伏灵司做百户的弟弟,别无其他。”
“你提过我和老师吗?沈景文呢?”
廷争后退半步,环视四周,接着慢慢点头。戎策忍不住想要一拳挥过去,被杨幼清抓住了手腕:“有人来了。”
戎策忍着这口气,将血刺刀从背后拔出握在手中,跳到树上远眺:“血侍,至少二十个人。为首的穿了一身青色的罩衣,还留着披发。”
廷争闻言疾步向前,用树干挡住自己的身形望向远方,虽说只有二十个人,但比起他们三个半的战斗力,可以算得上是大军压境。更主要的,他最担心的人来了:“是他。”
“谁?”戎策低头望过去。
“故人,”廷争后退两步,握着剑鞘的左手紧张到发抖,“我们该走了。”
杨幼清下意识摸向自己背后的背囊中的蛇头,将拐杖扔掉,握住苍锋。戎策跳下树枝,上前一步抓住廷争领口的衣服,一字一句问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血侍的事情!”廷争少有被激怒的时候,他想打掉戎策的手,奈何对方力气大过他许多,“跟我没关系!许是他们拦截了我的家书才知道这件事。我杀了这么多血侍,怎么可能和他们串通一气。”
戎策冷笑一声:“你也杀了锦春。”
白树生没听明白他们的对话,看了看戎策又看了看监察大人,最终将疑问咽在肚子里。廷争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说道:“我没有任何的目的,我和血侍势不两立。”
“小王爷说的不错。”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戎策这才发现五步之外站着一个男人,就是方才望见的领头之人,身穿飞云纹的青蓝色罩衣,像是纨绔子弟,但却能毫无声息靠近伏灵司的千户。
戎策甩开廷争后退几步,问道:“小王爷?”
“对啊,我们不是血侍,血侍早就随着耀王陪葬。在下是小王爷的部下,”男子轻佻地环视四周,“名为唐纶,明晞府的舵主。”
廷争变了脸色,呵斥道:“胡说八道!”
“您身为燕王世子,明晞府未来的掌门人,乱说脏话可是有损身份,”唐纶抬手敲了敲下巴,“是不是同往常一样,所有的知情人全都杀掉?不过今天好像有点棘手。哦,忘了恭喜小王爷找到了弟弟。”
“我同你早已恩断义绝!”廷争勃然大怒,“今天的事轮不到你管。”
白树生紧紧攥着烟岚的剑柄,似是自言自语,低声问道:“你真是燕王世子?”廷争听到了这句话,他不管唐纶嬉笑的嘴脸,转过身朝白树生走去,而白树生却接连后退,失控一般喊道:“你他妈到底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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