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碗一放下,果然见着祝政冷冷地刺了过来。
碗里,一滴没剩。
今日真是诸事不宜,喝个甜粥都能塞牙缝。
酒足饭饱,姜怀仁这才将这几日经历说与他二人听。
在船上找到九个大酒桶时,祝政发现了酒桶被替换的痕迹,明面上并未揭穿,只让景云暗中探查。
装着女侍的酒桶被寻到后,姜怀仁扮做女子钻入了其中一个酒桶,景云将剩余的酒桶里面填充了卵石,装作未动过的样子原样放回。
酒桶顶盖封死,只留了个不大的换气孔。窥孔外侧是一片漆黑,只能通过马蹄声与车辙声推断,此桶应当被运在一马车之上。
最开始姜怀仁还数着时候在酒桶内侧画线,用以算计日子,后来因长时间未进食用水,大段地昏睡节省力气,日头自然就数岔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听得酒桶外一阵躁动,还以为和平常一样,是车马行进。直到有人低声惊道“怎么是卵石!”他推测,此处当是到了酒桶运往的目的地了。
接着他听到砸木头的声音,有人一个一个地砸开酒桶,他正躲在酒桶中思索对策,听得一女声问:“什么情况?”
“桶中并无女子,有的是酒,有的是卵石!”
一人的脚步声极轻,应是出声的女子,姜怀仁听得她踱步挨个检查,最终停在了自己所藏身的酒桶之前。
那人的脚步停了下来,姜怀仁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这时方才开桶的男人又道:“对,您身边那个还未打开,我现下打开让您看看。”
说着那步子便朝自己迫近,姜怀仁后颈冷汗直冒,正想着,万一开桶被发现,便就地泼皮耍赖,装疯卖傻,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他正心惊胆战的时候,木桶内的光线忽然一暗,他稍一回头,在木桶的透气孔处,分明有一眼珠,正直直地盯着他!
透气孔不大,那眼珠黑白分明,将孔洞堵的严严实实,正上下滚动着打量木桶内部,眼珠转完一圈,再度锁定姜怀仁。
常歌光是听着他讲,便不由得捏了把汗,姜怀仁讲得口干,喝了口茶,更是将他急得险些拍案。
祝政轻缓拍拍他的手背,一触即放,常歌这才稍稍安顿下来。
姜怀仁第四回 装瞎,接着道:“我以为定要被发现了,没想到那女子忽然站起,以青色衣衫遮住窥孔道‘不必了,这桶里也是酒,我都闻着香了’。”
常歌这才大松一口气。
“而后外侧又安静下来,我猜想,当是发现不对的人朝上头请示去了。我便琢磨着,趁机悄悄逃出去,闹明白此处是哪里。正在内侧寻景云给我留的撬口时,木桶盖猛地被揭开了!一位瘦长脸型的女子一望见我,当即比了个嘘,她回头张望一番,问我‘是你救了她们么?’”
常歌抢道:“她以为,是你救了桶中女侍!”
“正是。”姜怀仁道,“你猜猜,她说此处为何处?”
常歌摇头。
姜怀仁哈哈一笑:“九天阁!”
这名字常歌仍有印象,当时在船上扣下九个大木桶时,糊涂蛋胡扯这是装襄阳黄酒的木桶,为的是给江陵城的大酒楼运酒,那酒楼正是九天阁。
当时糊涂蛋还说,九天阁又同船上发现的大司农程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姑娘告知姜怀仁,她也是被运至此处的,这里白日里是九天阁,晚上便是绣球赌坊,既是赌坊,定然少不了庄姬,平日里有不少好姑娘被运至此处,若不乖顺听话,有诸多办法折磨这些可怜姑娘,她也是温顺机敏,才得了些自由。
那姑娘百般恳求,直说姜怀仁乃正义侠士,如若成功逃脱,还望能告发官府,将那九天阁一网打尽。姜怀仁答应她后,那姑娘道:“我无船只,即使有也怕再将你送上贼船,我欲助你逃脱,只是不知如何助你。”
姜怀仁道:“我见那里是一处山洞,只有一木制码头,吃水不深,四处偶能听得江鸟鸣叫之声,且潮湿异常,我便赌了一把那里同大江相连,要她将我封入桶中抛入大江之中。幸而,我赌赢了。”
透气孔渗水,姜怀仁以手堵住,感到整个木桶浮起时,便挪开以透气孔呼气。不知在乱流里漂了多久,猛地被一浪拍碎,水中浮沉些时日,睁眼一看——
祝政敏锐道:“难道是长堤?”
姜怀仁拱手:“先生真是机敏,正是长堤。那长堤断不是贪污修缮款项,偷工减料这么简单,可惜,长堤内里已被江水淹没,究竟作何作用,再也无法窥知。”
常歌问:“你现下如何打算?”
姜怀仁未加思索:“要么做个局,将此事捅给楚国经办;要么,要先生派二三人,随我一道前去,先去摸摸底。”
常歌问:“即使二三人随你前去,又如何保证能遇上那姑娘,而不遇上撬桶之人?”
姜怀仁道:“我同她约定,若我前去,无论何日,定在午时。午时她在九天阁账房轮值,账房隔壁便是名唤松风阁的雅间,入雅间后,在挂画处唤她的名字‘向天彤’即可。”
常歌眼睛蓦然一亮:“你说她叫什么?”
姜怀仁重复一遍:“向天彤。”
常歌意味深深看了祝政一眼。
向天彤,正是“小不点”向天晴百般寻找的姐姐。
“这倒有意思,全串起来了。”常歌低头轻笑,一手轻缓抚摸着狼背:“此事,我陪你同去。”
姜怀仁看向祝政,见他垂眸首肯,方才问道:“将军何时有时间?明日午时如何?”
“那自然是越快越好。”常歌一手轻轻揽着灰狼,“难为人家,比着咱们的脑袋,下了这么大个圈套。”
姜怀仁一时不解:“将军此话何意?”
常歌只笑道:“姜长史,那位‘向天彤’是不是姿容姣好?”
“这同她姿色有何关系?”
“我想那向天彤定是国色天香,否则,姜长史这样的聪明人,定不会被迷惑至此。”
姜怀仁愈发迷惑。
祝政只眉眼含笑,温和道:“将军快别卖关子了。”
姜怀仁上下打量一遍祝政,平日里他有如此温和么?
怎么今日像是换了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了……每天赶码字都是生死时速
第64章 硕鼠 常歌俯身吻了下来。 [一更]
“姜长史, 你想啊。你当时的穿衣打扮——”常歌眨眨眼睛,委婉道,“如此奇特,她可有说什么没有?”
姜怀仁直至现在依是一身粉嫩打扮, 满头珠钗, 蓬头乱发, 无怪乎被车夫当做花疯子。
而向天彤,对此表现得极其自然。
“一如此打扮之人, 且是初次见面, 这位向天彤不仅从未怀疑你的来历身份,还将如此隐秘之事说得清清楚楚——难道那码头来一个花子,她便复述一次?”
姜怀仁这才恍悟:“将军的意思是……她之前便认得我!自然不会疑我身份, 而她所说的那些话,是故意说与我听的!”
常歌赞许:“这话说得才像一长史。”
祝政补充道:“听你所言,她条理清晰,过于镇定。甚至同你计划好后续约见方式, 此处则最为可疑。”
三人正商讨着对策,阿西达听得乏味,毛脑袋搁在前爪上趴着,小眼珠不住盯着常歌, 忽然,她警惕坐起,几步上前,朝门外低吼起来。
幼清的声音这才从门外传来:“您不能进去!先生正在同旁人叙话,天塌下来也不行!”
他刻意大着声音, 反像是提醒。
不用祝政使眼色,姜怀仁捧着甜粥碗, 当下撤退,他前脚刚躲进屏风,大门后脚就被掀开了。
罗明威刚推开大门,尚未站定,一灰狼迅疾而来,他当下拔刀,刀刃却被一硬物哐地弹开,长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击落它的东西滚落在一旁,是一粒看着酸甜的樱桃干。
方才扑上来的灰狼停在距他仅有半步的距离,露出凶悍的獠牙,威胁般地低吼着。
纤长白润的手自灰狼头顶抚至脊背,常歌迎在门口站着,单手拍了拍她的肩:“行了。”
灰狼当即乖顺坐下,惟有灰绿的眼睛却警惕地打量着楚国左军校尉罗明威。
“罗校尉莫要见外。”常歌拉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阿西达只是想说,进我家的屋子,当遵我的规矩。”
“一时情急,冒犯了将军。”罗明威拱手致歉,他忽然想起——此处明明是司空大人的归心旧居,怎么建威将军却说是他的屋子?!
若不是心中惦着要事,罗明威定会将此事闹个明白。
幼清搓着衣角在门口站着,常歌主人般挥手道:“此事不怪你,去吧。”
幼清居然一声没吭,当即退下。
祝政缓步行了上来,罗明威随意瞥了他一眼,愈发惊诧起来。
司空大人居然未穿见客的衣服,只着了身素雅白衣。这种家常素净衣裳,他只会在深夜,同家内独处时分才穿。
罗明威心中大觉不妥,只觉司空大人当不至于失礼至此,但又不便多言。
常歌简直要被此人气笑:“你来这里一声不吭,脸上倒是红一阵白一阵的,是唱什么大戏呢?”
罗明威如梦初醒,当即面色沉肃,拱手道:“禀司空大人、建威将军,梅和察丞相……薨了。”
梅相虽为楚国丞相,但他亦被封万户侯,若遭遇不幸,当称“薨”。
常歌问:“怎么未听到沉钟?公侯没了,皆需鸣钟。”他回头问祝政,“可是先生下的令,不允敲钟?”
他回头才发现,祝政脸色竟毫无血色,几乎站立不稳,祝政宁了宁心绪,方才低声道:“非我下令,我也刚才知晓。梅相……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罗明威道,“尚书令刘世清的意思是,秘不发丧。毕竟盛宴,明日又是楚王大婚。只是学子们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已闹得厉害,嚷嚷着要为丞相讨公道,在长街上打砸抢烧,眼见着愈发镇压不住,夜深旁人不敢来叨扰先生,就……我来了。”
常歌闻得此事,只道:“我听着头疼,先生陪我坐坐罢。”言毕,他轻抬起祝政小臂,佯做强拉着他的样子朝窗侧榻上走。
他将祝政一扶,便知此事定不简单,祝政的手心冰凉,更是趁此机会,一把攥紧了他的手。
祝政坐下后,以手轻轻支着额角,短暂闭目。常歌只道:“先生近日有些发头风,今日夜已深,他便不出面了,你先到外头候着,待会我与你同去。”
“是。”
罗明威拜而出,阿西达极有眼色地拿前爪掩了门。
常歌这才回身,以额抵住祝政的额,好在只是略有温热,并无大碍。常歌悄声道:“小白给你调燧焰蛊毒的药,有在吃么?”
祝政闭目,脸色只如安睡一般和静,他声音略有疲惫:“已调理得七七八八,今日非燧焰之因,全然因为……”
祝政缓缓抬起眼睛,朦胧灯光为他添上几分生动颜色:“梅相,当是荆州夫人之父。”
荆州夫人乃祝政生母,常歌瞬间明白祝政难过的原因。二人对这层关系都心知肚明,即使梅相同祝政虽从未以祖孙相处过,心中也难免多有触动。
祝政缓声道:“上回见他时,已觉得梅相苍老许多。所说所言更是略感奇异,如今想来,当时他可能已有预感。”
他闭着眼睛,唇上却忽然传来些温度,是常歌给他喂了个东西。
祝政:“是什么?”
他方才开口,常歌趁机将那东西丢入他口中,酸酸的口感在他舌尖爆开,之后才冒出一缕甜。
常歌的脸凑在很近的地方:“梅干。先生,先缓一缓。”
祝政握着他的手腕,心绪渐渐宁和许多。
常歌这才稍稍俯身,悄声道:“梅相没了,先生都不知道的消息,学子却当下得知,立即上街开始闹事,这些学子是有耳朵拴在梅相身上么?”
“你的意思是……”
常歌郑重看他:“今日之事,先生不能出面。一来,先生已颇为劳顿;二来,楚王明日大婚,盛宴还需先生去镇场子;三来,学子素来易被煽动,群情激奋之下,难保不沾血腥。明面上,先生得是仁人志士,要和诸位官员同舟共济,更是楚国明日的天。这个恶人,不能交给先生,当由我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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