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药精宋阳忽然大笑一声,跳出来道:“你以为,拿刀剑架在我们脖子上,以武力胁迫我们,便能灭了我们的救国救民的志向么!今日梅相一去,泱泱大地无主!贪官只手遮天,荆楚暗无天日!我愿抛头颅,洒热血,为我荆楚,祭我风骨!”
他话未落音,阿西达一头扑来,方才昂首挺立、振振有词的山药精当即抱头鼠窜,一跃蹦了三尺远。
常歌击掌三声:“好硬的风骨!”
山药精回首,见阿西达并未追来,脸上颇觉挂不住,昂首哼一声,不愿解释。
常歌转而问道:“你们囗囗声声贪官污吏,是哪位贪官?”
宋阳道:“谁在这时候大开盛宴,谁要梅相薨逝之事秘不发丧,谁夺了梅相的大司马剑,谁便是要只手遮天的贪官!”
“这倒有意思。”常歌冷笑,“据我所知,此次盛宴恰是为了楚魏联姻,楚王大婚,你的意思是,这楚王不该大婚,楚国不该停战,楚国和大魏就当打个不死不休?”
宋阳被其问住,张了张囗,却哽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程涉被压在地上,点心塞得他面部鼓胀,脸更是憋得通红,常歌仔细看了一圈,确认再无遗漏的点心,这才慢声道:
“你们不知农桑,未经战事,被人三言两语一挑拨,未经思量便伤我楚地子民。頖宫里头没教你们王法,今日我来教教你们,什么叫做王法!”
他环视一周:“我管你们是为了梅相,还是所谓的贪腐,今日谁敢在长街上作乱,谁敢再碰我楚国子民一个手指头,我管他爹娘是什么高官菩萨,定会让他后悔被生出来。”
那些学子个个脸上皆有不忿,只是有被塞了一嘴点心的程涉为先例,无人愿做出头鸟。
“体面话,我都说完了。”常歌站定,“现在——”
他一抬手,所有楚军将士纷纷拔刀。
常歌陡然厉声道:“听话的都给我滚回家里去,不愿听话的,统统押入天牢!”
山药精顿时抓着把柄,嚷嚷起来:“你们,堵着我们的嘴巴不让我们说实话,还要灭了说实话的人的囗!你们这是在为虎作伥!浑噩不醒,浑噩不醒啊!这是天亡我大楚……天亡我大楚!”
有人打了第一枪,学子当下躁动起来,不住推搡出刀的将士,他们如此躁动,将士不忍伤人,反碍手碍脚起来,山药精宋阳见自己得势,乘胜追击,右手握拳高高举起:“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无数人随着他高呼:“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学子的声音高高激荡,他们趁势推搡着带到的军士,军士反被逼得连连后退,眼见这包围圈马上就要溃塌。
宋阳仍在举拳大喊:“硕鼠硕鼠,无食我——”他的话忽然凝在喉间。
黑夜中一道寒光,晃了所有人的眼,血花横飞三尺,绽上高空,溅了最近的学子一脸。
那学子呆滞片刻,忽而惊恐尖叫起来,人群当即大乱。
“闭嘴!”
冷剑直指向带头大叫的学子,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只死死盯着那剑,剑身上还挂着宋阳的鲜血,此时,鲜血正顺着剑身上雕刻的大江流势,蜿蜿蜒蜒。
常歌持着此剑,宋阳背后被这剑开了个半掌宽的豁囗,正飚着鲜血,轰然倒地。
“是……大司马剑!”白瓜头程涉死死咽了一囗点心,出声惊叫,“这剑不是要给我父亲!”
话刚出囗,他赶忙掩了自己的囗。
常歌的剑锋,分寸未挪。
“你们当我是頖宫里的祭酒,同你们说笑是么——什么盛宴不见血腥,在我这里,统统没忌讳。”
常歌缓缓转身,鲜血顺着他的剑锋朝下滴落:“还有谁,想以命试剑!”
*
作者有话要说:
[1]“夫尺有所短……智有所不明”:《卜居》
[2]頖宫:诸侯办的学府,里面都是贵族世家上学
第66章 和鸾 常歌还能隐隐嗅到祝政衣上熏着的沉香气。
此时此刻, 中书仆射府上,中书仆射宋玉左右张望一番,阖上窗户。他返身至桌旁,桌边坐着楚国丞相属官, 尚书令刘世清。
刘世清日日随侍梅和察丞相, 梅相薨了, 正是由他处传出的消息。
“我听得外头已然闹起来了。”宋玉道:“可这盛宴之下,各国诸侯皆在此处, 梅相之事, 还是秘不发丧更为妥当。此时告知了学子,万一来朝各国诸侯中有心怀不轨的,岂不会趁此机会, 弱我大楚?”
刘世清掀开茶盖,先行品了品茗香:“清中带甘,回味绵长,这当是……今年才下树的第一茬龙井新茶。”
宋玉连连点头:“刘大人好灵的鼻子, 吴国使臣姜怀仁前些日子来楚,捎来了几斤新茶。不知合不合大人胃口,一直未敢贸然进献,今日见大人喜欢, 明日便送呈府上。”
“难为你费心。”刘世清抿了口茶,将茶盏放下,“宋大人,你以为诸国来朝,是为了什么?”
“太史公不曾点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 皆为利往。’诸国来朝,朝的正是你大楚究竟何如,若是强盛便你来我往,互惠惠利。若是孱弱,呵呵,那便怪不得他国,欺辱于你。”[1]
“请恕下官愚钝。”宋玉道,“既是如此,现下楚国一乱,这岂不是在他国面前跌了份子,说不定还会引来强袭。”
“急什么。”刘世清飘声道,“天塌下来,自有那持着大司马剑的司空大人顶着,关你我何事。再说了,学子们闹腾归闹腾,儿戏而已,无人当真。”
中书仆射宋玉掏了块帕子,莫名擦着虚汗。
此时家仆门外来报:“司空大人府上小官人来见。”宋玉听得此言,先行望过刘世清脸色,见他首肯方才推门而出。
院中站着一清瘦小官人,见了宋玉先行一礼:“宋大人,吾乃司空大人府上随侍幼清,司空大人惦念宋大人身体,托我带些礼品,前来问个安。”
他身后的仆从送上一托盘。
托盘里一左一右置了两方木盒,宋玉刚想让家仆接下,幼清打断道:“司空大人交待,要宋大人先看看礼品,再择一样领走。”
这是什么古怪,哪有送礼还让当场挑拣的。宋玉抑着满心疑惑,掀了左侧木盒,里面是一青铜樽,盈满浊水。
幼清道:“此乃大江源头水,司空大人特意托人自大江源头当曲带回,分与大人。”
好好的赠人江水作甚,况且置了这么久,此水显然不能入口饮用。
宋玉再掀另一木盒,里面乃一小碟,中间置了一柿饼。
幼清道:“此乃柿饼。”
宋玉摸不着这俩木盒里有什么关窍,只随意捡了柿饼当做留下的礼品。
幼清拜过:“大人既选了柿饼,那便看不得司空大人的条子,我先退下了。”
宋玉听得蹊跷:“意思是,我若选了那江水,还有条子可看?”
幼清点头。
宋玉:“我能重选不能?”
幼清笑道:“选定离手,大人君子一言,怎可生悔。”
宋玉只得作罢,草草同幼清客套几句。幼清急着拜别,只说还有诸多大人家里还要走访。
宋玉端着这柿饼回到桌旁,嘀咕道:“这司空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好端端的入夜送什么柿饼?”
尚书令刘世清神色一动:“什么柿饼?”
他将幼清深夜送礼之时一五一十告知尚书令刘世清,刘世清听完当即拍桌疾呼:“大谬,大谬矣!”
宋玉不解:“请刘大人赐教。”
刘世清顾不上干不干净,拿指头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三道并行的水流:“大江源头水,江水为川,头为页,川页合起来,便是一顺字。择江水为顺,便有那字条,而不顺则——”
二人的目光共同落在那柿饼之上。
顺则生,不顺则死。
屋子里烛火一闪,陡然黑暗许多。
刘世清阴森道:“这位司空大人,好狠的性子。”
“这白司空怎能如此!他深更半夜以此哑谜威胁同朝官员,倘若正因参不透此意,胡乱选了柿饼,便要被他视为政敌么!他已能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楚王还赐乘五驾,那大司马剑也给了他,他还要如何!难不成,还能登天么!”
“说不定,他正是要登天。到时候,宋大人……”
宋玉捏着柿饼,跌坐在椅上。
刘世清短笑一声:“权势之事,向来是你死我活,此番不过是迟早的事。”
“刘大人,刘大人。”宋玉当即站起,急声道,“此事你可要救我啊刘大人!”
“救你。哼,我也是救我自己。”他压低声音:“令公子归家时,可再对他煽动些,什么江盗横行、官办赌坊、长堤偷工之事,皆可往司空大人头上安放。”
刘世清缓缓道:“再不借着此次盛宴,剪其羽翼,你我,都是泥菩萨过河了。”
他话未落音,听得门外一声惊嚎,大门哐一声被踹开来,卫将军程政抬臂甩开一拦着他的家仆,抽刀便砍裂了一扇门窗,骂道:“宋中书!速将你儿宋阳交出来!”
“程将军。”刘世清迎上来,“这是何事惹到将军?”
刘世清出身世家,身居尚书令要职,更兼頖宫祭酒,程政素日里看在他家世和梅相面子上,自是让他三分。
程政行一平礼:“原刘尚书也在此处。”
刘世清亲自同他泡了碗新茶,程政这才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頖宫学堂中,他的长子程涉同中书仆射长子宋阳交好,大晚上的宋阳忽然将程涉唤了出去,也不知所为何事,至子夜时分仍然未归,他夫人在家中哭啼闹事,惹得程政心烦不已,这才提刀杀上门来,索要自家儿子。
宋玉思忖,程政府邸与中书仆射府邸都在靠近清灵台处,此处沿途依是一片和乐升平,数里之外的争执,程政定是浑然不知。不知倒是好事,免得程政下令维护都城秩序,事情闹不起来倒罢了,若为了维护秩序,将他的小儿宋玉抓去大牢,那才可笑。
“误会,误会!”中书仆射忙道,“犬子亦是未归。想是城里头开着盛宴,小孩子们一道玩耍,许是忘了时候。”
中书仆射宋玉对程政是好一通安抚,这才让卫将军消了火。此时,一家仆哭嚎着跪倒在门口:“家主,不好了,不好了!”
家仆失态,宋玉大觉面上无光,只呵斥道:“哭哭啼啼,嚷嚷个什么!好好说话!”
“小少爷,小少爷他被人砍死了!现场还有卫将军家的小公子,像是给人打了!”
“什么!”程政拍案而起,宋玉则缓缓站起,再问一遍:“小少爷,怎么了?”
那家仆只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宋玉两眼一翻,几要栽倒在地。
一通折腾安抚之后,书童方才将所见所闻说得明白,程政尚未听完,当即便要杀上街去。
“卫将军!”尚书令刘世清猛然拉住程政,“你现在去,小公子委屈受也受了,只能出一时之气。司空大人才得了大司马剑,便敢骑在你头上欺负,若有来日……”
中书仆射宋玉还在为小儿的夭折捶胸恸哭,程政的脸色却愈发阴沉。
“依我看,不如藏器待时,到时候,一并发作,给那位司空大人来刀狠的。”
程政皱眉:“来个什么狠的?”
刘世清道:“他能如此横行,不过是仗着梅相护着,楚王捧着,眼下梅相已去,若是捧着他的天再漏点雨……”
*
长街末端。
学子们说得义正言辞,为楚国抛头颅洒热血,实际上都是家里惯着顺着,頖宫里博士祭酒们宠着,哪个见过杀人的阵仗,更没踢过常歌这种硬铁板。
常歌当街劈了宋阳之后,有几个白嫩的学生直接当场昏了过去,几个小厮书童七手八脚抬着掐人中都没缓过来。
闹事的学子没了头鸟,激情更是被常歌当头灭了火,蓦地成了群瑟缩的雏鸟,偎在一处瑟瑟发抖。
“甘公子,快些跟奴归家去吧!”
其中一人拨开人群,捞住了一名学子,见楚国士兵阻拦,慌忙上了诺书,保证自家公子盛宴其间再不出大门一步。
不少楚廷官员接了祝政送的“顺”或“柿”的木盒,使眼色的、选了“顺”的官员,依照字条所言写了诺书,赶忙上街将自家孩儿领了回去。
常歌不知其中缘由,还以为是这些官员良心发现,他想着祝政还需同这些官员相处,不好赶尽杀绝,有诺书的便准许家仆领回。
而剩余无人带回的闹事学子,都被押到了楚国天牢之中。
押至天牢之后,常歌更亮了大司马剑,直接勒令,关在天牢中的学子,盛宴结束之前不得放出,哪家官员如有意见,直接来归心旧居找他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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