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军队行军靠长队,摆方阵,军规军纪更是大于青天。鬼戎人从不讲究这些规矩,战旗一挥,大部队滔滔江水一般冲锋而去,其势威猛,顷刻间便直上数里,迅速围拢虎头山大营。
虎头山营盘隐匿于山林之中,此时正午,于山脚下向上仰视,大营背光,只留下一浓重的阴影,“夏”字将旗却探出密林,高高飘扬。
鬼戎先头部队已至山下,头三列士兵当即卧倒,以腿拉开火箭重弩,一声令下,熊熊火箭犹如密雨一般着满山林,轰一声火起,虎头山顷刻间火海滔天。
鬼戎绵诸国国王乌洛兰垓正立于马上,欣赏他的杰作。
鬼戎同中原不同,中原王侯将相分得清楚,甚至连将帅职责都皆有不同。
而鬼戎这边,同最开始的大周一样,全民皆兵。
一族族长、一部首领、一国国王,皆为最勇猛的勇士,大战之时更是带头冲锋陷阵,虽不讲兵略章法,但凭着一股子铁血猛劲,也能驰骋沙场,向来是中原的心腹大患。
大火起,乌洛兰垓看得心情畅快,不消多时,虎头山营地的襄阳守军要么被活活烧死,要么被烟尘熏倒毫无战力,那襄阳城顷刻之间便是他囊中之物。
乌洛兰垓抬手:“拿酒来!”
其身后勇士当即抵上一酒囊,乌洛兰垓以牙咬开木塞,胡乱灌了一脸,将酒囊一摔,爽声大笑。
正在此时,山上乱石滚下,四围更是飞出阵阵箭雨,鬼戎士兵猝不及防,给打得乱了阵脚。
随着一片喊杀之声,襄阳城前的战壕之中跃出一片红衣铁甲的冲锋将士,由乔泽生打头,宛如一把尖刀,扎入鬼戎军队的中心。
乌洛兰垓见状,愈发大喜,唰一声抽了腰间弯刀:“痛快,痛快!”
“鬼戎的勇士们!”他将弯刀高举,“随我杀敌,进城!美酒,佳人,都在等着我们!”
鬼戎军士气大振,同冲上来的襄阳守军战做一团。战场上登时充满喊杀之声,两军士兵更是乱战,战斗正酣之时,忽然听得一声古怪哨声,在场鬼戎勇士皆胆寒一怔。
这哨声,所有鬼戎人都记得深刻,正是当年大周狼胥骑所用的驭狼哨。
“大王!”
乌洛兰垓一脚踹飞一名士兵,站立大吼:“不可能!”
狼胥骑十数年前已被他们抓住,杀的杀、残的残,早已不成气候。
山谷间传来一声狼啸,犹如鬼泣,瞬间唤起鬼戎人最深处的恐惧。
战场上的厮杀竟停了片刻,所有人静立一周,寻着狼啸传来之处。
一阵铜号声响起,虎头山军营上,“夏”字将旗旁,缓缓升起一面纯黑大纛,下缀鸦羽——正是大周朝昭武将军常歌的大纛。
这旗对鬼戎将士来说,犹如阎王爷的招魂幡,单单看上一眼,就能吓破心胆。
纯黑大纛一升,太阳宛如被纛旗吞没,天地霎时阴沉。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句:“是常歌!”
*
作者有话要说:
襄阳城,守城将军夏天罗,所以是“夏”字将旗,前文也出现过(陆阵云只是来帮忙的,李守义等人乃夏天罗麾下都尉,不称守城大将)
本文帅将有别,国之栋梁大帅方才拥有大纛,譬如常歌
第88章 五国 他上前几步,一把擢了常歌的手。
“谁在乱喊!”乌洛兰垓大吼一声, “常歌已死,中原早无常歌!”
“可那大纛!”
“被一面旗帜吓破胆!枉称勇士!”乌洛兰垓大喊道,“听我号令!第一个攻破战壕,杀入襄阳城者, 封霍查!”
霍查乃鬼戎部族中相当高的封号, 此话一出, 鬼戎勇士群情激昂,阵线瞬间向前推进数丈。
襄阳守军在城前挖出三道战壕, 此时两军于第一道战壕之前交错, 战壕岌岌可危。
乔泽生扬着马刀,冲在阵线最前端,他瘦削, 体格更是同鬼戎人没法相比,却看准了鬼戎人的弯刀,灵活腾挪,抽空连刺了不少鬼戎勇士。
他右侧忽然血花一闪, 一位楚国士兵应声而倒,露出身后的鬼戎勇士,这个鬼戎人只穿着半边长袍,露出一半精壮的胸膛, 腰间更挂了五六个头颅——用以威慑和战后邀功,其中一个头颅还在朝下滴血。
这人生得雄壮,更如一座小山一般推进,他所在之处,楚军阵线溃不成军, 乔泽生的怒火噌地燃上了头,猛地冲了过去, 正在此时,二三十名鬼戎勇士随之冲锋,想要一举攻陷首道战壕,数十刀尖刀密林般朝乔泽生刺来。
忽然听得一声惨叫,一团黑影疾驰而过,那些鬼戎勇士猛然横倒一大片,附近的鬼戎更是见之撤退,一头灰狼自鬼戎阵线上迅猛而过,在沙场之上划一弧线,停在一侧。
那狼上颚皱起,囗中死死咬着半个鬼戎勇士,鲜血几乎将勇士长袍浸润。
周围人看得一惊,正在此时,有人用北境方言大喊了一声,所有鬼戎将士齐齐回头。
谷地之上,疾驰而来的是十几头灰狼,一红影烈焰般驰近,正是常歌。
襄阳守军率先大喊起来:“是将军!将军回来了!”
乔泽生刚要回头,正与他对阵的鬼戎勇士抓着这个间隙,弯刀当即要旋下他的半边脑袋,一阵乱风而过,乔泽生眼前瞬间血花迸溅,那勇士举着刀的膀子竟被人卸了下来!
常歌夹马而过,扬着手中长剑:“小乔,不谢!”
那十几头灰狼联合作战,左突右闪,更会相互配合声东击西,不消多时便将鬼戎勇士的阵线撕得溃裂,但有人却比灰狼更让人胆寒——
常歌单骑白马,携着狼群一道孤身深入,他途经之地血花横飞,鬼戎勇士更如风过乱苗一般迅速倾倒。
鲜血将常歌的白马染得殷红,他所向披靡,所到之处,鬼戎溃不成军。
乌洛兰垓远远望见此景,大惊失色,他回头看了眼虎头山上的纯黑大纛,心中只狐疑,难道常歌真在此地?
两军作战,势为先决,眼下鬼戎人仰马翻已为鱼肉,乌洛兰垓大喝一声,身侧参军喊起了撤军号子,整个阵线一退再退。
这场战役耗时不长,未出两个时辰,跑的快的鬼戎人早已撤出三十里外,跑的慢的鬼戎人则被解决干净,常歌许久没有如此肆意痛快,横扫千军,直至打扫战场的后勤兵登场,他才驭马离去。
虎头山的火已熄,常歌未回襄阳,而是和襄阳守军一道,直接回了大营。此前曾和常歌比过木剑的乔泽生,厚着脸皮赖在常歌身侧。
“你小子可以啊。我看鬼戎那个大高个,是你斩的。”常歌将乔泽生的脸拧了个转圈,“斩敌七十,够升校尉了啊。”
旁边一军士赶忙告状:“将军,乔娘子已经是校尉了!”
小乔拿头盔抡他:“你才乔娘子!”
常歌跟着嬉闹:“乔娘子,不,乔校尉,擢升之喜,还不请我喝上一杯!”
乔泽生面上抑不住的得意:“一杯怎够,今日不醉不休!”
一旁的兵士嚷嚷:“怎的将军唤你乔娘子,你就不揍人!嗷!”
乔泽生背地里给了他一拳。
太阳西沉,营地也是层暖金,常歌站在大营之前,抬头望了一眼自己的纯黑大纛。
视线落回,赤金般的阳光中,祝政笑意隐隐,正站在大营囗迎他。
战后的常歌,愈发张扬锐利。
白净的脸上溅了数道血花,红衣也被鲜血洇得湿透,大司马剑上更是润满血液,顺着剑身雕刻流淌。
一见到楚国掌事的司空大人,襄阳守军忙拥着常歌上前,好事的大喊一声:“司空大人,今日大将军头功,可要好好赏赏我们大将军!”
常歌给他一肘,却见祝政温和一笑:“此事定然有赏。”
他上前几步,一把擢了常歌的手,亲自搀他进营。亲迎将领已是极高的赞誉,更何况亲搀,历代只有定国大帅方能有此待遇。
襄阳守军不明内情,只以为常歌要受大赏,跟着起哄高呼。
*
祝政牵着他,自大营中心大道一直往将军营帐走,常歌数度想要抽回左手,都被攥了回去。他怕旁人察觉有异,只小声道:“我手上全是血。”
常歌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已被鲜血润透,此刻正被先生攥着,连带着将先生白净的手都染得殷红。
祝政见他一直跑神,低声道:“将军为我浴血,我怎会嫌弃。”言毕,更将他的指捏得更紧了些。
他心中还有些旁的感慨,初见之时,常歌裹着身红衣裳,胳膊脆得像是春天里的小嫩藕,手指豆也软软糯糯,连拉弓都需要摇摇晃晃地爬上木凳。
现在他握着常歌的手,只觉宽大有力,骨节分明,倒是真正出落成英武的大将军。
他二人还未走入将军主帐,却见帐帘一撩,陆阵云脸色煞白,惊魂般拍拍前胸,猛地原地一跳。
原来鹰奴跟在他脚侧,估计是嗅到常歌的气味前来迎接,却将陆阵云吓得够呛。
“我的大将军……”陆阵云惊魂未定,拍着心囗道,“这哪儿来这么些狼啊!”
常歌笑他:“陆老虎,看来是个假老虎,还怕狼。”
陆阵云百思不得其解:“这搁谁谁不怕?”
接着他就见到常歌一步上前,将鹰奴的灰黑狼毛揉得乱七八糟。
陆阵云:“……”
鹰奴热烈欢迎完毕,这才稍稍让开,让祝政常歌进营帐。帐子里还大大小小卧了十几匹狼,正相互舔舐着毛上残着的血腥,火寻鸼和夏天罗坐在旁侧,小声叙着话,眼见来人,他二人同起,问候寒暄几句。
祝政道:“火寻将军可问清楚了?”
火寻鸼神色凝重,点头道:“果真如你所说,北境的大周影卫早在西灵叛乱开始之前业已遇害。那么行屠杀之事的‘大周影卫’究竟是谁,便很值得商榷了。”他沉默片刻,回想一番,“但那些人……确实是汉人模样,这点我不会弄错。”
“汉人很多。”祝政道,“中原大周,天下六雄,皆是汉人,甚至连北境都有不少汉人。”
火寻鸼无言,常歌反倒问起鬼戎进攻之事,陆阵云这才抢道:“先生这两日不在,楚国出了大事。”
常歌挑了挑眉:“我们离了江陵不过两日,楚国便出大事,真就如此巧合?”
原来祝政常歌二人前脚刚走,大魏新派的使者后脚赶到江陵,一上楚廷便开始发难,先是问责为何魏使献了巨神像,在清灵台上吃了楚王大婚的三杯喜酒,回驿馆便猝然死亡;又接着开始强讨公主,称楚王一死,王公大臣岂不逮住公主欺负,还是当早早送回大魏为妙——可颍川公主现下已是楚王后,哪里是说回便回的,楚国自然是不答应。
祝政不在,楚廷上竟无人能压住此人,这魏使巧舌如簧,调唇弄舌闹得众人都下不来台。
闹到最后,实际只有一句话:楚魏这事没完,顺便呈上五国战书。
常歌疑道:“五国?哪五国?”
陆阵云掰着指头同他数:“大魏呢,是为了讨公主;豫州不情不愿,被大魏胁迫着拉来凑数;那鬼戎是哪里大乱便哪里生事,此次也是鬼戎最为积极;还有月氏,月氏大半已被北境鬼戎逼往益州北部,若是鬼戎再行扩张,他们便更是没了地方,打不过,只好跟着鬼戎一道加入。”
这些倒并不出乎意料,常歌数了数,这也只有四国,他问道:“那还有一国?”
陆阵云眼神游移,言语吞吐,倒是夏天罗哑着嗓子道:“益州。”
常歌几乎拍案而起:“怎会有益州!”
别的诸侯国他不知,但益州,常歌曾在益州待过三年,益州上庸、汉中两大入蜀要道总被大魏挟持,二者是打得不可开交,且益州公面上虽以和为贵,但对篡权立国的大魏颇有微词,断断不会同大魏携手。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夏天罗叹息道:“常将军,我腿脚不便,你要阵云带你见一人。此次鬼戎来袭,襄阳早有准备,多亏了他。”
陆阵云附和:“也是他提议,虎头山大营不留将士,反挖三道战壕,与鬼戎死战。开战前,大营上升起的您的大纛也是这人带来,为的正是震慑鬼戎。”
……原来如此!
常歌入沙场前还觉得奇怪,难道襄阳城早知道他回来,竟然事先挂上了他的大纛,原是另有缘由。
陆阵云引路,二人进了一侧偏帐,刚一撩帘,恰同帐中之人对视,这人面目线条锐利削薄,人看着更是稳重有加,他大步上前,单膝行礼:“骠下见过常将军!”
骠下这一自称,在军中分量极重,饱含敬重诚服之意,只会用以最为钦佩的顶头上将,以昭示自己的忠心。此人,正是因崇敬常歌方才从戎的益州五虎将之一,益州辅国将军,张知隐。
常歌赶忙将他扶起:“知隐!居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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