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蝉意识到这点时,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翘了翘,想抑制都来不及,于是被面前改画的老师尽收眼底,故意提醒他一般咳嗽了两声。
“……什么?”林蝉按下嘴角,回归平时满脸冷酷的表情。
他的冷酷在画室老师看来不过小孩子的把戏,池念早就不像刚来时那么当回事了,自顾自地把修改后的画稿横到林蝉眼皮底下:“有些小细节还要再注意,考试的时候千万别像平时练习图省事——这次报了几所学校?”
“涂老师说能报的都报,陶老师和她一个说法,我就听她们的了。”林蝉顿了顿,发觉池念眼中漏出两三分诧异,不由得有点恼了,“干吗!”
池念:“没想到你这么听话嘛。”
“关键时期。”林蝉吹了口气,过长的刘海被带起一点,“再说你们都是为我好。”
他学大人说话时总有嘲讽,但这句说到一半却好似内心被戳了戳,一股暖意流泻而出,随之而来的后半句就没那么带刺了。
池念一愣后笑笑,将铅笔别在夹板最上方的凹槽里:“那记得及时看交通信息。”
“啊?”
“今年过年早,一般来说不会等过完十五才开始单招了,时间提前,问题也会变多。既然报了名,到时候要做好考点在北京的准备。”池念提醒。
话题本该到这里就结束,林蝉说完谢谢老师,抱着画原地研究了一会儿后突然问:“上次你说如果有什么找不到人倾诉的,可以找画室老师闹一闹,对吧?”
池念:“哎?对,我是这么提过……你……”
遇到什么困难了?
林蝉不说话,手指摩挲着画纸边缘。
每天训练到最后集中改画,改完就离开了,别的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零星两三个在门口和另外的助教聊天。这时教室空荡荡的,左侧斜前方,夕阳温暖而灿烂,给白色窗帘、水磨石地面染上柔和的橙色。
池念见他迟迟不语,起身从角落的柜子里拿了一包小饼干,又给林蝉抬了凳子。
“坐下说吧。”池念掰开小饼干递给林蝉,试着挑起话题,“其实这个年纪,想什么都是正常的,而且你还小,如果家里啊学校啊遇到一些……”
林蝉摇头:“感情的事。”
咬饼干的动作停了一拍。
林蝉怕他误会,连忙说:“是别人,以前……就认识的。”
“吓到我了。”池念夸张地说,见林蝉在笑,知道这事已经彻底过去,便放松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他头发软,长了之后被揉两下就能乱成一团鸟窝——半调侃半猜测,“怎么,在学校谈恋爱了?”
林蝉又摇头:“跟你说过的那个……初恋,以前不喜欢我。”
“哎?”
“但好像最近开始喜欢了,有一点点,距离感不太明显。”
池念问:“那不是很好吗?”
“是吧,所以在这种时候,对方给了一点回应反而会开始思考,‘我是真的在意他吗’‘我应该只因为之前得不到才执着’‘可能真没那么喜欢’……不知道你有没有经历过。”林蝉说着,皱起眉,身体戒备的动作却放松了。
他年纪不大,弄不懂太复杂的感情,以前明白喜欢就是喜欢,等真贯彻起来,竟突然因为或许即将发生的恋爱而开始慌张。
如果、如果景晔告白,或是表达出明显的意思……
我们真的要在一起吗?
暧昧很好,心知肚明也不差,可在一起之后就会开始吵架。电影、电视剧、小说都是这么刻画的,后面还有许多矛盾与裂痕,经历过才能迎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大结局,但谁也没把握现实遇到这些,会不会就此分道扬镳。
换作是他处理得好吗?
万一他和景晔没办法走到最后,现在的付出都算什么?
林蝉想不通。
一贯很有稳重感的少年露出属于十七岁的迷茫,池念看得心一软,抬手想摸头的动作在半空停滞,改成弹了林蝉一个脑瓜镚儿。
“哎痛!”林蝉捂住额头怒目而视,“从哪儿学的啊!”
池念理直气壮:“男朋友那儿。”
林蝉:“……嘁!”
“小朋友成天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小心掉头发哦。”池念收回手,毫无心理负担地吃饼干,“真喜欢的话总要迈出这一步,要闹矛盾也是以后再闹,不吵架的才叫少数。而且吵架没关系,慢慢沟通么……宝贵的不是‘第一次’这个头衔,我以前告诉过你了啊。”
十一月底,景晔刚刚回重庆的时候,他们在南山观景台写生活动。恰好在两段情绪的交叉点,霎时混乱,林蝉心神不宁。
池念安慰他,“保留一点喜欢的心情就好了”。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他应该做得到。
有矛盾和分歧很正常,等到问题出现再让一切返璞归真回到最初的时候,去喜欢他。如果他们真的最适合彼此,喜欢会化解掉棱角。
这就叫“在一起”。
在一起之前,他和景晔要先面对彼此的心,是吗?
“哦……”林蝉好像想开了,看池念满脸人生导师的严肃,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很坏地笑了下,“池老师。”
池念警惕:“干吗?你一叫我池老师就没好事。”
林蝉:“你当时讲那么多大道理,一会儿又说别介怀第一次失败,一会儿又生怕我太往心里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池念短促地“哎”了声,匆忙缄口。
到底有点只当事人才说得清的阴差阳错,池念“哎”完,不解气似的瞪了一眼林蝉。对方不为所动,他又说:“讲道理,你一个未成年……况且没有奚哥我都不会来重庆,算啦,改天请你喝奶茶,正负相抵。”
“不要你请,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林蝉失笑。
“那就当预祝你顺利恋爱?”
林蝉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借你吉言了池老师,突然觉得和你当朋友也不是不行,不过你男朋友太凶了,还是别乱请其他人吃东西比较好。”
“他凶吗?”
“凶啊。”林蝉换上一副纯良面孔,“看起来是那种收租时不交钱就会打断别人一条腿的类型,你要多注意哦。”
池念无语地看向他。
林蝉恶趣味得逞,把一块小饼干掰成两半,拍拍不小心掉到裤子上的碎屑,重新认真地说:“不过真谢谢你,我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池念笑笑:“那没白费口舌了。”
“不好奇吗?”
“很重要的事你自己知道就行啦。”
池念说完,站起身,收拾起前排特意摆放的石膏。
外套兜里的手机振动一下,林蝉低头看了眼,流泪特猫头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到你们画室外面那个公交站了,下课没?
按住愉快小黄脸,林蝉停了停,选择了上面那个龇牙笑。
“我走了老师再见老师辛苦!”
尾音回荡在画室,池念转过头时,刚才还有点丧的少年已经蹿出教室一溜烟地跑了。过了会儿,他的身影出现在楼下,迎着夕阳而去。
很少这么朝气蓬勃啊,池念想。
放学时间,黄桷坪正街的公交站挤满年轻面孔。
林蝉到车站时,先迷茫了一刻,然后在广告牌背后发现了某个鬼鬼祟祟戴着一次性口罩的人,黑衣服,黑色棒球帽,正在打量街边一条晒太阳的小狗。
黑色是最常见的颜色,但景晔穿时,整个人气质蓦地冷冽了一些,不像平时好欺负,显出疏离于人群外的孤独。
景晔会孤独吗?林蝉没来由地想。
他刚要走过去喊人,景晔已经看见他,幅度极小地挥挥手。
林蝉小跑两步:“今天怎么没开车?”
“限号。”景晔顺手拉起他外套的帽子扣在林蝉脑袋上。
林蝉:“那你说一声不来也行……”
“我偏要来。”景晔笑着又拍了林蝉的后脑勺一下,才问,“还以为你早下课了,有什么事吗?耽误那么久。”
“和老师聊了两句……诶,223路!”
随着一声悠长的刹车,公交车驶入站台停下。车门“嘎吱”一声后开启,人群蜂拥而上,快关门的时候林蝉拽住景晔的手好歹是上去了。
非年非节,但公交挤得要命,没有座位只好相对着站在中间。
等两人找到落脚地,公交司机不耐烦地发动车子。景晔还没站稳,突然启动让他一下子不受控地往后倒去,手忙脚乱地要抓椅背——
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往回拽,景晔本能地弓身,猛地撞到了林蝉的下巴。
吃痛的话语还没说出口,林蝉往后退了半步,没有抓拉环的那只手却并不往回收,仍护着景晔。
“小心点。”说完,林蝉扭向窗的方向。
记忆中清脆的少年音倏忽有了大人模样,低沉的,带点磁性的,像能触摸到喉咙与胸口的共振……
景晔半晌才“嗯”了一声,但林蝉并没听出当中的意味深长。
窗外风景倒退,灿烂的黄昏逐渐被甩在长坡的最顶点。林蝉目不转睛地看车窗,那里映出他和景晔的影子——而他已经明显比景晔高一截了。
从必须略微抬起眼,到现在目光低垂时才能专注地凝望他——
“我以前觉得喜欢景晔,因为景晔是景晔。后来他走了就麻醉自己,想,他只不过刚好是你喜欢的类型,你也可以去喜欢别的和景晔差不多的人……
“但景晔回来,我又想不通了。
“我还是喜欢景晔,放不下就继续喜欢他,他走向我,或者我跑向他。
“我要拥抱他,每个春夏秋冬。”
这就是他的刚明白的,很重要的事。
第26章 黄昏公交悄悄话
公交车一摇一晃,因为长坡和急转弯众多,时常刹车也踩得急,拥挤的人群随之朝同一方向偏过去,有些混乱。
但景晔却站得很安慰,一条手臂总会不失时机地拉住他维持平衡。
夕阳的光斑透过车窗狭窄的缝隙落在林蝉头发上,把睫毛也染成温暖的颜色。再次急刹车后,景晔不经意地一抬头看见了这样的画面。
他知道林蝉其实很符合女生们会喜欢的标准长相,曾经也开过林蝉的玩笑,“等你以后读高中了肯定有女孩子追”。后来他缺席那段时间,沟通不畅,再回来时知道林蝉对女生没兴趣,起先还替对方班里的漂亮姑娘们遗憾,现在却……
“真长得人模狗样的,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个瓜娃。”景晔垂下眼,不着边际地想,“如果去北京念书了,会被发现做模特或者网红什么的吗?”
北京。
自从无意中听见林蝉的理想学校后,这还是景晔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他和林蝉似乎有个同样的目的地。
如果林蝉考上了,他们会一起在北京生活吗?
春天晴朗日子到处走走,开车去北戴河也行,听说日出非常美。那么多景点都能挨个去,离草原也很近,林蝉好像还没去过内蒙吧?……秋天是最好的,故宫红墙边的柿子树结果了,阳光清澈,和重庆雾蒙蒙的气候不同,是真正的天高云淡。冬天和他去看雪,南方人都喜欢看雪,林蝉会不会也和他当时一样趴在窗边“哇”出声呢?
景晔想着,思绪无边无际地飘远,明明单招还没有考,他却无比希望林蝉能够与自己在北京共同度过一段日子。
以什么关系?朋友,亲人或者……恋爱对象?
好像也都不错。
和我……
“恋爱”两个字映入脑海的一瞬间,过电一般的酥麻从脊背猛地蹿上天灵盖。与此同时身前的人突然朝景晔左边移了半步,几乎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嗯?”景晔刚想问,林蝉伸出手压了压他的帽檐。
视野这下彻底被遮得只能看见脚下一小块地方,景晔忙不迭地一按黑框眼镜免得被林蝉的动作弄掉,抗议似的小声问:“干什么?”
“不要乱看。”林蝉警告他。
……被他发现了?
景晔一怔,方才的胡思乱想已经无法百分百还原,他先本能地心虚,竟忘了追究林蝉为什么会发现自己出神,更记不起去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车厢内,报站女声提示响起,林蝉抓住景晔的一只手腕。
另一只手拨开人群,他连续地说着“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把人往后车门的方向拖。景晔全无察觉,耳畔也没听清到了哪站,林蝉一拽他,就全身心地信任地跟着走,挤过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然后被林蝉猛力一拉——
后背传来的力量径直推他下车,景晔差点一脚踩空。
正打算回头和某人算账,林蝉突然单手揽过他的肩膀稳住景晔,接着把景晔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能够挡住小半张脸。
“别回头。”林蝉小声地凑到他耳畔。
“好像有人跟踪你。”
跟踪?你怎么发现的?
……不会又是在逗我玩吧?
景晔脑内霎时冒出好几个问号,但还没问出口就被林蝉又拉了一把。他还以为少年一时兴起玩游戏,皱起眉嘟囔了几句“干什么”后仍乖乖地任由林蝉半抱着将他护在手臂间,也依他所说地半低下头。
好奇怪,为什么要听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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