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相府,叶淮允就扒下褚廷筠放在自己腰侧的手,呵道:“我今天才发现,你倒是很有当奸臣的潜质。”
褚廷筠笑笑,“如果你考虑做个昏君的话,我立马当奸佞给你看呀。”
叶淮允:“……大可不必。”
正说笑间,他靠街市外侧的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叶淮允定睛看去,方才跑过的是一位少年,嘴里还嚷嚷着:“你个小毛贼,别让老子抓着你!”
“看来是有人丢了钱袋子。”叶淮允环顾了一圈,似乎大家都在期待那少年能否抓住小贼。
可没过一会儿,少年两手空空地从小巷里走出,神色颓废不已。
褚廷筠突然朝他喊了一声,“韩玖,过来!”
“这就是你从堰长郡带回来的人?”叶淮允听这名字熟悉,恍然想到。
褚廷筠应了一声,韩玖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
“将军,我没追上那人。”韩玖沮丧地道。
褚廷筠微皱眉看着他,“不是让你在府上跟着暗卫学兵法嘛?跑出来干什么?”
“我……我就是从没来过京城,想看看。”韩玖听出他语气里的斥责,登时低下头,“可谁知道……那小皇帝管不好堰长郡也就算了,连京城也是乱糟糟的。”
无端被点名的小皇帝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反问他:“你说京城乱糟糟的?”
“是啊。”韩玖奇怪看向这个面生的人,“有个世家纨绔在城西强占民宅盖别院,还把私塾先生打得个半死,岂不是乱?”
“那你觉得的京城该是什么样?”叶淮允又问。
“自然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少年最近读了不少书,毫不迟疑地回答,说着又咂着嘴巴不满吐槽:“说到底还是那小皇帝庸碌无为,才让下头的官越来越……”
叶淮允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打断他道:“朕就是你口中那个小皇帝。”
“啊?”韩玖的话音顿时卡在喉咙里,盯着他结结巴巴起来,“你……你说你是……真的?”
褚廷筠在他反应不能间道:“他是。”
韩玖便猛地别过脸,再不去看叶淮允,而是对着褚廷筠支吾半天:“圣上?他,他怎么能长这么丑……”
叶淮允:“……”他还在边上呢。
虽说这张脸是易容出来的,但听着……心里膈应。
果然褚廷筠一手教出来的人,这胆子也是顶顶的大。
“你可知诋毁天家是掉脑袋的罪名。”叶淮允想着敲打敲打这小屁孩。
“不怕!”惊诧过后,听他这样问,韩玖反而硬气起来,“如果因为我的一句诋毁,陛下能做几件对百姓好的事,那我就算死的值得了!”
叶淮允凝视着这个愣头愣脑的耿直少年,良晌,移开眼就没再说话了。
“诶?你怎么不理睬我了?”韩玖不依不饶。
褚廷筠也对他有些无语了,言简意赅:“这是答应你了的意思。”
“答应我什么?”韩玖挠挠头。
“……”褚廷筠懒得再解释,拉过叶淮允的手就往前走。
叶淮允:“这孩子有点憨。”
褚廷筠:“把有点去了。”
第64章 离间
叶淮允坐在将军府书房的铜镜前,由褚廷筠在布巾倒上药水,轻轻擦拭去他脸上易容。
“你去城西查查看,那个在城西强占民宅,还敢殴打私塾先生的纨绔,是哪个。”叶淮允道:“还有,既然私塾被拆了,就寻其他地方再建一个。”
日后举试正式施行起来,他自不能让常信王的人占了机会,也该学会笼络人心,培养自己的势力了。
而十六七岁,正是最好培养的时候。
不论是忠心,还是处事,就如方才那个韩玖。虽说脑子转的慢了些,但确实是个可塑之才。
叶淮允鞠了一捧温热清水扑在脸上,白皙的皮肤映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我先回宫了。”
“等一下。”褚廷筠拉住他的手转过身来,低头就在他唇上印了一吻。仿佛每每分别,哪怕只有半刻钟,也需要这样情意浓的仪式,来添一份安心。
“过两天陪朕去御史台走一趟。”叶淮允进入暗道前道:“上次关进去的那位太常丞,该用起来了。”
那日褚廷筠在丞相府废了一番口舌后,虽不知姚丞相那老奸巨猾的,是否真信了。但到底,这举试在朝堂上是勉强通过了。
叶淮允御桌上摊着褚廷筠上次留下的《前朝逸闻》,在云雨春光的夹缝中找出那点与举试有裨益的内容。
到最后,一纸章程拟下来,他双颊已经烫得厉害了。
叶淮允下意识想要捧起茶盏想灌两口水,可这一端起才发现,盏中的茶水不知何时已然见了底。
“谢岚。”叶淮允想要喊人看茶,顺便将这烧得旺盛的炭火灭了。
但他斜在椅背等了半晌,殿内依旧没有人走进来动静。叶淮允还以为是外头伺候的人没听见,正要再喊,一双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
“怎么这个时候还想着叫谢岚。”
戏谑笑语贴耳传来,叶淮允脸颊的绯红便随着他温热吐息蔓延至耳廓。不用想也知道,这人从暗道里过来,已经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
“啧,你的脸怎这么烫?”褚廷筠故意假装没看见他桌上的那本书,又饶有兴致地明知故问:“莫不是背着我偷偷看些……不正经的东西吧。”
“……”叶淮允拿开他伸在衣领前,胡乱游走的手,深吸一口气,“你怎么过来了?”
“想你了不行吗?”褚廷筠笑盈盈绕到他身前,将摆在殿中的炉火熄了。
叶淮允自动忽略他的亲狎之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这个点是褚廷筠在冬日里午憩正懒的时候,忽然跑来找他自己,想来是有什么重要之事的。淡淡道:“欺君是大罪。”
褚廷筠耸肩一笑,逗也逗过他了,遂也随之正经起来,“上次你说要去御史台走一趟,差不多时候了。”
叶淮允登时眼睛一亮,“那便走吧。”
再次听到传唤,谢岚端着新泡茶水走进来。当看见褚廷筠也在,他很是自觉地等他师哥易容成自己的样子,随陛下走出太极殿后,藏进暗道之中。
反正他就是个工具人,当好陛下和师哥的影子就是了。
御史台诏狱中,被关了两个多月的太常丞吴琨颓靡歪倒在角落,颧骨下的双颊凹陷,显然是过的差极。
这晌,注意到叶淮允一身明黄龙袍走近,也只是没什么力气地行了个虚礼。
叶淮允环顾一圈阴冷潮湿的牢房,实在没一处能坐的地方,便只能站着同他说话:“吴琨,先历三年,西南郡城举孝廉入仕。又五年,迁至太常丞。”
“朕就想不明白了。”叶淮允看向跪在他脚边的人,“吴大人既懂连孝的道理,怎么忠的道理却不知了呢?”
吴琨羞愧难当地抿抿唇,“臣……”
“朕不想听你解释。”叶淮允打断他,“朕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几日之内,朕会放你出去。”
“但朝中常信王党羽已被剪除不少,你没得选择。”
“陛下您……这是在害臣啊!”吴琨顿了顿,才把一句话说完整。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叶淮允的意思。隐藏着身份的党羽突然一齐获罪被除去,而他这个犯下死罪的人却突然被释放。任是谁都会怀疑,是他泄露出那些官员的名单,当做免除自己罪责的保命符。
饶是他还愿意为常信王办事,那位主子也不会再信他了。
“怎么能是害?”叶淮允闻言不认同地笑笑。
站在他身后的褚廷筠随之一抬手,让人把东西带上来。
一个背脊佝偻的老妇被几名侍卫牵着走进牢房中,吴琨一看见老妇,整个人都愣住了,双唇哆哆嗦嗦半天才喊出一个字,“娘——”
老妇年纪大了,目不能视,乍听见吴琨的声音,立马就推开搀扶着她的侍卫,跌跌撞撞跑上前。
叶淮允与褚廷筠就在一旁站着,直到两人母子情深的叙旧完,才让人再度把老妇带下去,开口道:“吴大人替常信王办事,是因为老母亲落入贼人之手,深受威胁;而如今你的母亲在朕手里,吴大人是不是也该换个人表忠心了?”
吴琨哪里会看不明白,他的母亲是被叶淮允从常信王手中救下的,感激涕零地就磕了一个响头,“微臣谢陛下隆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朕不需要你赴汤蹈火。”叶淮允道:“朕要你掌管举试诸事,而后把试题透给姚丞相,诱他卖官鬻爵。”
走出御史台,冬日寒风迎面扑来,带着几缕梅花冷香。
叶淮允信手折下一只御花园中花苞初绽的红梅,抵在鼻尖轻嗅了嗅。
约莫是还没到最好的时节,这暗香到底是淡了些。叶淮允甩掉花枝,叹道:“再有几日便是腊月了。朕想在佳节年前,把所有事都处理完。廷筠,你说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不会。”褚廷筠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此处是一片梅林,原是某位先祖栽来博爱妃一笑的。
而如今叶淮允的后宫中空无一人,这梅林自然也无人进来,他便把掌心覆在褚廷筠手背,再将整个人都放松地靠在褚廷筠怀里。
“励精图治、任贤用能。”褚廷筠认真道:“淮允,你会是个好皇帝,只是……”
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惹得叶淮允忍不住追问:“只是什么?”
褚廷筠笑了笑,“只是还缺一个与你并肩的皇后。”
叶淮允:“……”这算是毛遂自荐?
叶淮允转过身正对着他,想起这人说的皇后,便又摘了两朵红梅,故作玩笑地簪在他发间,说道:“皇后在后宫,大将军在前朝。你可想好了,二者只能选其一。”
褚廷筠啧道:“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都要。”
“贪心不足。”叶淮允揶揄评价他。
“我贪心的可不止这个。”如絮雪花落在褚廷筠鸦色的纤长眼睫上,浅淡日光在他眼睑投下细碎的影子。轻轻一眨,微微颤动,便是世间独有的风姿绰约。
他笑起来,眼尾那点朱红竟是让雪中红梅都黯然失色,“我还想……天天睡龙床。”
不知是谁先俯身,近在咫尺的距离,鼻息可闻,叶淮允便在他炽热缠绵的吻中,轻轻“嗯”了一声。仿佛连身侧冬雪也停住了,凛冽寒风静止在半空,不再刺骨。
寒冬腊月里的日子,总是让人倍感漫长。仿佛滴水成冰,将漏壶滴答也凝固了。
太常丞吴琨给姚丞相透了举试考题,褚廷筠又利诱姚丞相卖考题给予门生。直到举生步入太常寺,见到桌上试题与姚丞相所给大相径庭之时,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有胸无点墨,或行事鲁莽的举生,在举试结束后,当即三五成群跑到丞相府门前要求讨个说法。
这事传到叶淮允耳中,自然是下令彻查。
所幸御史台一帮子人尚算雷厉风行,又在叶淮允的明示之下,将丞相府查了个底朝天,将这许多年干得不洁勾当列出一条条罪状,宣读金銮殿上。
叶淮允拿着长达十几页纸的奏折,毫不迟疑就下令将丞相罢官下狱,节后问斩。
这一切,在腊月廿六之前,尘埃落定。
褚廷筠大步流星走进太极殿中时,叶淮允应是看折子看得累了,单手撑着额头就小憩在桌旁。
他走过去将未合拢的雕花窗关严实,又抽走他手中折子,欲把人抱到床榻上去睡。
余光不经意瞥见那本折子上所盖印信,褚廷筠乍然眼眸一凝。
这是……常信王呈上京的?
褚廷筠单手掸开折子,想看看那上头究竟写了什么,只他这一动,怀里浅眠的人悠悠转醒了过来。
叶淮允拍拍他的肩,示意褚廷筠放自己下来,又看见他手中所拿,说道:“年节各地藩王奉召上京,偏偏我这位大哥说在路上见得个绝世宝物,为了取宝献给朕,耽搁了一些时日,需得晚几日才到。”
叶淮允冷呵道:“朕拔了他在京城八成的爪牙,知道的是给朕寻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常信王是两手空空上京,在路上随便挑拣些东西,故意给朕难堪呢。”
褚廷筠想了想提议:“要不我去驿馆把人揍一顿?鼻青脸肿的那种猪头,让他更难堪?”
叶淮允被他一句俏皮的猪头给逗笑,“这倒不必。但确实需要派人暗中盯着他些,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宝物。”
【作者有话说:所有的温情渲染,都是为了……或更甜或撒盐。
梅林那段算是一个小小的铺垫,或者说伏笔也好,接下里两个人的感情会经历一些些……嗯,挫折。】
第65章 筵席
腊月廿九封篆后,天子于宫中赐宴群臣。
殿外银装素裹,殿内融暖香飘。
筵席后,便是大小官员都盼着的十数日年假。但今年的岁末宫宴上,却有一个席位,迟迟无人落座。
只道筵席过半,大殿外才传来内侍高喊“常信王叶淮璋入宫觐见”的唱名。
叶淮允与下首的褚廷筠对视一眼后,淡淡道:“传。”
紧接着,便见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大殿。
叶淮允虽与他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两人一个为先皇长子,一个为幼子,年纪相差了二十岁不止。仅从面相上看,反倒更像是隔辈叔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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