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发现了虞泣的一些小习惯。比如她会在历史课悄悄吐槽老师哪里说得不对；会在语文课上偷偷写点东西；会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把圆珠笔当火箭，就是按键朝下，压下去，松手，让笔弹起来；会在无聊的时候翻转橡皮或者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等等。这些小习惯让她在我眼里变得生动起来。她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好靠近了。
说到靠近，虞泣的听力好像不是很好。据她说，是小时候游泳耳朵进水，因此经常犯中耳炎。因此她经常听得见我们说话，但是听不清楚。所以每当我用笔（当然不是笔尖！）戳戳她，表示有话要说时，她都会往后靠，微微侧过脑袋，仔细听我说话。这几乎成了我们的默契。
当然这默契有时候也会让我有点尴尬。有时候我不小心把笔放得比较靠前，碰到了虞泣，她下意识地就往后靠，我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就会吃痛缩回去，然后转过头看我。
我只好抱歉地笑一下：“抱歉抱歉，不小心啦……”她白色校服上的水笔印记很明显，我根本不能当做没事发生，是谁都会愧疚吧！
“……没事啦。”她往往摆摆手就又转回去，表示不在意这种小事。所以说她脾气真的很好啦，温温吞吞的，有时候又有点调皮。
甚至对女生和对男生的态度截然不同，我觉得她对女生，好像很……温柔。
很奇怪吧？明明自己是女孩子，却总是自诩为绅士。
半个学期过去，我发现虞泣好像有点变化。
她从前偶尔上课会睡觉。有时候我发现的时候，会用笔戳她。但是这两个礼拜，她睡觉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几乎每天早上，她都会打瞌睡。一下课就趴着睡觉也就算了，上课她也如此。早上又偏偏大多是语数英。
这样实在是不行。而且不光是我发现了，老师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虞泣上课被点名的频率高了起来。
我有问她怎么回事，她总是笑笑说：“晚上有时候睡不着，最近总是凌晨一两点才睡得着。”
为什么会睡不着？我没问。
上课睡觉显然是有负面效果的。虞泣的成绩下滑了。
下滑得很严重，虞泣上中学以来，虽然没有总是霸着榜一，但是总是在前几名，和我不相上下。因为她的英语是短板，据她说，她记不住单词。但我很疑惑，明明她记古文就很快，你见过有几个人二十分钟把《逍遥游》背下来的？除了英语，她数学也不算特别好，在我看来，就是对数学没有天赋。不过她的空间想象能力非常好，我好几次看到她上课摸鱼画的是模型图。她说过她想当建筑设计师。至于其他的科目，她全部都很擅长。是的，擅长。
这次她考得够砸。她英语居然没A，数学堪堪过了A线。其他科倒是都考了最高分，但是除了语数英都只计等级啊，语文再高也高不到140，她总分变得很难看，和我足足差了三十分。
第一考场她当然是待不下去了，少了个A，她甚至只能到第三考场或者第四考场。
成绩一出来，虞泣就被叫到办公室，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据说班主任要叫她家长，但是打了三个电话，家长都说：“老师您看着办，我们忙，没空过来。”也是，自从她不用拐杖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白色越野车，她都自己来学校的。
虞泣从办公室出来，回座位以后，我问她：“你怎么样？”
“就被骂啊，最近这个状态不被骂才奇怪吧？”虞泣看起来不太当一回事，“说是要叫家长，不过他们连家长会都不来，老陈一个电话能叫来才有鬼。”
我皱皱眉，“那你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没怎么样，只是睡不着而已。”虞泣平静地回答，看起来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随便你，懒得管你。我心里默默地想。
生活显然没有放过虞泣。有一天上午，虞泣上课的时候突然趴在桌子上，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她强忍着没有动静，只是趴着。可是老师走过来拍拍她肩膀，让她抬起头的时候，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让她同桌陪她去医务室。我从笔记中抬头，才看到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几道黑色的水笔痕迹显得更加清晰。
虞泣这一天就再没有出现在班级，医务室打电话给班主任，班主任打电话给家长，把她接走了。
数学课下课前，班主任难得提前几分钟讲完题目，对我们说：“你们再怎么样，早饭也要吃，虞泣今天急性肠胃炎，打电话给家长，才知道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早饭。你们要注意身体。”
……从小到大没吃过早饭实在是太夸张了，虞泣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里成长到现在的啊？！
第二天虞泣来上课了，她的脸色仍然不太好。我有点担心，“你吃早饭了吗？吃什么了？”
“吃了，家里买了一箱牛奶和面包。”虞泣对我笑笑，“你放心吧。”
吃了啊，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个鬼，我放心太早了。早读还没过，虞泣又脸色煞白地冒冷汗，捂着肚子腰都直不起来。
这一天虞泣又没有来。她直接被医务室老师送医院去了。
第三天早上，虞泣来了学校，她第一次带早饭进班级。是早餐工程的豆浆和包子。
“你昨天怎么……”我问她，今天她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
“我乳糖不耐有点严重，昨天没好透还喝了牛奶。”虞泣喝了一口豆浆，“今天就没事了，你看我今天是喝的豆浆。”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家里不知道她乳糖不耐吗？她自己不知道吗？
“我昨天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乳糖不耐受。真的，我发誓。”可能是我的表情有点狰狞，虞泣急忙对我做了个发誓的手势，认真解释。
你有什么好解释？我有要管你吗？你乳糖不耐关我什么事？莫名其妙诶！
我那个时候是真的没有想到，自此以后虞泣的成绩再也没起来，甚至每次考试都下滑一点点。主要集中在数学和英语，其他科她上课睡觉不听不要紧，她天赋很好很聪明，自己看一遍就会了，领悟力极高。但是英语和数学，一旦你漏掉一点基础，后面就很难弥补。更何况虞泣开始连作业都不怎么做了。她一直不是自制力好的人，家里看起来也没有人管她，她的兴趣爱好那么杂，最近甚至开始沉迷一款很有名的单机游戏大作。
我就看着虞泣这样一次次地成绩下滑，一直滑到年级三百名左右。接下来的两年，我们再也没有在同一个考场过。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初中卷很大部分都可以说是《虞泣观察日记》，作者陶之昭√
☆、第六章 或许是朋友？
虞泣自己倒是对成绩下滑没有什么反应。至少在我们看来是这样。
但她有了一个显著的变化，除了上学放学，她一步都不肯出教室的门了。从前她还会在班级门口的走廊放放风，现在连走廊都不肯去了。下课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在补眠。
这么说也不全对，体育课的时候，她还是会下去的，因为此时校园静谧，她可以在没有任何人的注视下去小卖部买水。
说起来，也没见过她带过水壶……
不过体育课的后半节，女生们总是会找各种理由回教室，聊天或者写作业。我也是其中之一，我虽然不爱聊天，但作业的量足以支持我冒着被体育老师大骂的风险回教室。
可能因为虞泣足够绅士（？），班上大部分女生和她的关系还是挺好的。虞泣不爱说话，但她愿意倾听，因此和她关系更好的几位女生喜欢在体育课的时候单独留下来，和她聊聊天，倾诉一些少女心事。
是的，虽然校规不允许，但校规显然阻挡不了少男少女们躁动的心。
虞泣也不全然沉默，她会时不时的“嗯”“也是”“嗐”地附和，也会给出一些建议，往往简练而直击要害，时不时地，还会有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是不是傻呀！”总的来说，她的建议都蛮中肯的——我是指，其实她很多时候分析得有理有据，这个年龄的男生真的不适合谈恋爱。太幼稚了。
虞泣明明自己都没谈过恋爱，她到底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不过我倒是希望多有女生找虞泣玩，因为除此之外，虞泣把时间都用在了发呆、睡觉、沉默中。她甚至到了你不和她说话，她能一天不吭一声的地步。至少班级里的女生找她，她还会笑一下。
……大概，多少，我和虞泣现在，算是朋友了吧？朋友就是要多多关心嘛。
有一天上午，早读还没开始，一个十班的住宿生跑来找虞泣，她好像也是桐城实小的，但是我从没见过她来找虞泣。她们在班级门□□谈了几句话。虞泣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
是什么事情这么急，一大早就要来和她说呢？
老天爷倒是经常满足我对虞泣的好奇心。大课间的时候，全年段又传开了关于虞泣的风言风语。
大概是这样，十六班有一个住宿生，可能，也许，喜欢梁胜。虞泣昨天又一个人去等梁胜了，因为童泽南昨天被老师留下来听写小测。那个女生当天晚上在宿舍大骂：“那个死胖子凭什么！凭什么和他走那么近！她成绩掉成那样，还说没有谈恋爱！！还有十一班那个男生，她真是把他们两个人耍得团团转！”更脏的话，我不想转述，这女生口吐芬芳，那一层的住宿生都是我们年段的，大概多少都听到了一点。
大概很多人都想知道这位主人公，于是下课的时候，许多人跑来我们班指指点点，走廊上也飘来一些零碎的语言：“……这就是虞泣？”“……这么胖？”
虞泣面无表情，索性趴着睡觉，眼不见心不烦。
班里有几个女生出去了。她们把这些人支走了。虞泣不知道。
这事当然轻易没完。班会课的最后，班主任若有所指：“现在同学们可能都开始进入青春期，但是你们的本分是学生。尤其是班里有些同学，和异性走得太近了，我不点名，但是你们自己注意一下。”这话实在太过分了。我看不见虞泣的表情，但是虞泣的背一下子僵硬了。
或是明显，或是隐蔽，班级里很多同学的目光都往我们这个方向投来。虞泣的身形轻轻颤抖。其实这很不公平。虞泣从来都是大大方方，而班级几对大家都知道的小情侣，才会遮遮掩掩，不让老师发现。
偏偏梁胜和童泽南放学又来等虞泣。虞泣悄悄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先走。
有些事情一直被坚持，就成了习惯。可是习惯一旦打破，就很难恢复如初。
虞泣第一次让他们先走，这以后，三个人就再也没有一起放学过。虞泣甚至再也不曾在校内和他们产生交集了。
别人可能真的不知道他们对虞泣的重要性吧。但是我一直没有忘记来学校第一天虞泣的那个笑容。我再也没有看到虞泣那样笑过了。
初二快要寒假的时候，市里举办了一个中学生汉字听写大赛。
每个学校的代表队有十个人，五名正选五名替补。可能是第一届举办，大家都没什么经验。周六要比赛了，周一才选出了队员，直接在实验楼找了一个实验室，一周不用上课地封闭训练。
云湖有五个实验班，我们班到十六班。年段直接要求每个实验班送两个人去。容老师也没有在班级里说这件事，直接选了我和另一个同学。我对此没有什么异议。
周三的下午，虞泣突然出现在实验室。
“老师，我是十二班的虞泣，容老师应该和您打过招呼，我也想参赛。”虞泣走上讲台，和负责老师这样说。
“是的，你们容老师说过了。这本《现代汉语词典》给你，一会儿我把其他材料印一份给你。你跟得上吗？”虞泣接过那本词典，“我会努力跟上。”语气很坚定。
“那好。你先和她们一起看吧。”
“你怎么来了？”我问虞泣。
“我对语文这个学科还是挺有自信的啦，难得有语文的比赛，我怎么能错过。”虞泣用一种小骄傲的语气说。“可是你怎么知道有这个比赛，容老师没在班里说吧？”另一个女生说。
“……我问了老师你们怎么两天都没来。”虞泣随手翻着词典，沉默了几秒后，回答了这个问题。
由于训练原因，也由于训练足够枯燥的原因，空闲时间，几个班的人都会互相交流。
大家对彼此都不算陌生，都是拔高班的常见面孔，实验班之间的关系也都还不错，因此虞泣对此也没有什么抵触——甚至有三四个都是原来桐城实小的人，和她也算老相识。
不过，很快就有其他班的同学悄悄问我：“你们班的虞泣，为什么说话都不看人啊？”
我怎么知道啊，你应该自己问虞泣。我认识她以来，她就没有和别人对视超过两秒。
“她不太习惯和别人有眼神交流，没有别的意思啦。”但我只能这么对那位同学说。
我不知道那位同学有没有相信，但是虞泣对女生足够温和的态度，使得她很快也成了这个小班级的女生之友。
周五下午，我们选出了正选队员。我是其中之一，虞泣的分数是第六名，一分之差。
她很失落，反复向带队老师确认自己能否前往比赛现场。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她松了一口气。我很替虞泣不值得，因为比她多一分的男生，平时以数学见长，语文并不擅长。虞泣只用了两天，就得到了我们一周的成果。
这一天我们留在学校练习到晚上九点半，约定好了第二天直接前往比赛的学校，私立第一的石湖中学。走出实验室，晚风带着寒气而来。桐城是一个南方的城市，但是十二月中旬的时候，特别是夜晚，还是非常冷的。校门口的路灯光线昏黄，时不时地闪烁一下。风吹着门口的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场景还是有点瘆人的。
“我和你一起走吧。”虞泣对我说，“严秀有她爸爸接。”严秀就是我们班另一位女生，“我知道你住哪里。”
“你怎么知道？”我迷惑了。
“你住的地方在我中午托管的后一栋楼。反正只要五分钟路程，我的车停在托管楼下，左右都要去取车，走吧。”她这么说。
“……好吧。”我怎么从来没发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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