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余说:“长陵君昔年仍在时,确实好战。来日若有机会,你可朝汁王修书一封,告诉他,我们大王向来爱民如子,不轻易动兵戈。”
姜恒点了点头,熊耒却补了一句,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嘛,这才最好,只要与他们耗,各国迟早都会穷死,你看,你们雍国,不就穷得暴乱了吗?穷生变,就是这样。”
“我怎么记得‘穷生变,变则通’不是这个意思?”耿曙低声在姜恒耳畔说。
姜恒摆手,示意不要说了。这时间宫侍又来上菜,将二十五样小碟撤了,换上三十六份小份的肉类。
姜恒:“我吃不下了,王陛下。”
“一样尝一点。”项余说。
姜恒看到那么多肉便头疼,虽然单个分量有限,全是选的鸡膀、鸭胸、狍颊、鹿舌、鱼腩等珍稀食材,三十六份全加起来也得有个两三斤,他只得硬着头皮尝了。
“吃不完,送去给风儿吃。”熊耒又交代道。
姜恒忙道:“送这些过去给王子罢?我还没动过。”
项余笑道:“那是陛下养的狗,无妨。”
熊耒说:“风花雪月,我养的孩儿们,过得几天,让你们看看,你们北方那么冷,狗能活下来吗?能养狗不?”
耿曙:“……”
姜恒说:“狗……勉强可以,我们都在宫廷里养熊。”
“哦哟!”熊耒说,“熊可是我们的姓氏!在郢国是不能吃的!”
项余说:“我们也养,就在江州后头山上,空了把你那熊送来?”
姜恒看出耿曙实在是满肚子话,快憋不住了,示意他千万客气点,忙笑着点头。
“你吃点这个,”姜恒把自己吃不完的给他,低声道,“嘴巴别说话。”
耿曙看了眼姜恒,喝酒吃肉,酒喝完了续上,喝了又续上。姜恒又说:“少喝点,不能喝了。”
耿曙说:“我当了这么多年穷小子,好不容易跟在你身边,有山珍海味吃,还不让人多喝点酒么?”
熊耒哈哈大笑,说道:“尽管吃!”
姜恒带着少许笑意,不再阻拦他,说道:“那你喝吧。”说着给他斟酒。
席间熊耒又问了些嵩县的风俗往事,丝毫不提落雁,明显对北方毫无兴趣。姜恒本以为郢王会像太子灵一般,朝他讨教如何一统天下的策略,至少也问问如何吞并梁国、雍国下一步有何打算、什么时候可以南北分治……事实证明他想多了,熊耒只关心一个地方能给他缴纳多少税,有什么风俗特产,可供他炫耀赏玩,连对嵩县的态度也仅仅如此。
姜恒提起嵩县有一处玉矿时,熊耒马上就想起来了,兴致高昂,嵩县的特产向来很得他的喜欢,说:“你给你哥写个信,让人送去,开春就挖挖看,停多久了?”
“许多年了。”姜恒说,“当初还叫武陵时,便有一玉坑,后来才慢慢发展成如今模样,只是停了七年,确实想为王陛下重开玉矿。”
“美玉就该拿出来得见天日,不可蒙尘嘛。”郢王又道。
百年前天子朝中玉器,俱是武陵所供,而后百姓聚集,才发展到如今规模。而玉矿在开采到近乎枯竭时,底部矿脉便会产出“墨玉”,墨玉通体漆黑,在光照之下却现出翠绿通透的模样,雍都落雁的玄武像正是巨擘山中墨玉所制,在五国间非常珍贵,熊耒自然是喜欢的。
“嵩县驻军虽说是王军,却都是雍人,”姜恒说,“我哥说,开矿也缺人手,如果郢国不介意雍人驻于嵩……”
“不碍事!”熊耒说,“让他们继续待在那儿就行,才两万人,能起什么作用?”
姜恒没想到问题居然就这么解决了,果然如他所料,郢王要的只是宋邹朝他纳贡,而非派驻郢军前去占领交割,这下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主食上完,就连耿曙食量,也只吃了一半,姜恒只略微尝了下,项余吃不完的让人将食盒装上,带回家给妻儿吃。熊耒则随便动了两筷,便不吃了。
接着,则是十一道餐末的糕点,以及一碗解酒的碧绿冬茶。
姜恒:“……”
姜恒已经吃得顶喉咙了,只能坐着喝茶。不多时,点心再依样撤下去,应当是送去喂狗,姜恒才松了口气,又有点提心吊胆,不时看门外,生怕突然又有吃的送进来。
第127章 长生术
宾主尽欢, 江州已入夜,天顶的冬季星河与王宫的璀璨灯火交相辉映,灿烂无比。
“姜恒。”熊耒捧着茶, 懒懒歪坐在王榻上, 项余还没有走。
“王陛下请说。”姜恒知道他一定有话朝自己说。
“你以前,在海阁学艺?”熊耒眯着眼,打量姜恒。
姜恒心道:等等,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陛下好眼力。”姜恒心想终于来了, 一国单方面送质子, 郢王谁都不要,指名道姓地要他, 绝对有理由。
“龙于说的, ”熊耒说,“今年联军,就是他亲自出使, 前来江州时, 本王见了他一面。”
姜恒懂了, 郑国要牵头当盟主, 必须保住越地的安全, 只有龙于亲自出使才够分量, 足以说服郢国。
“看来他没说我什么好话。”姜恒笑道。
“他言辞之间, ”熊耒似笑非笑,摇头不知是赞叹还是惋惜,“可是对你推崇得很呢!”
“那属实是过奖了。”姜恒说。
项余道:“太子灵说过, 得姜先生, 便能得天下。没想到, 今天姜先生,竟是到本国来了。”
姜恒蓦然爆出一阵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熊耒被吓了一跳。
“赵灵是个很狡猾的家伙,”姜恒笑道,“这是在捧杀我呢。”
“你在中原这么出名吗?”耿曙朝姜恒说。
“都是国君们给的面子,”姜恒笑道,“也许,他们更喜欢天子让我保管的金玺罢?”
“哦,对哦!”熊耒说,“金玺哪儿去了?”
姜恒说:“联议上,雍王会拿出来的,我想如今天下,除了王陛下,也没有哪一国国君有资格保有它了吧?”
“为什么?”熊耒饶有趣味道,“你说说?”
项余却朝熊耒使了个眼色,熊耒似乎想起与他商量过,暗道失言。姜恒正想夸夸郢国,项余却岔开话题,说:“别的不论,太子安倒是说,得空想与姜先生商量商量,届时如何推动平分天下的大计。”
“随时恭候。”姜恒说,从这句话里,他听出郢国对征服别国领土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野心,哪怕郢王耽于安逸,朝中却仍有头脑清醒的人,也包括太子。
只是郢太子今夜没有来,想必有些话,熊耒不想当着儿子的面说。
“姜恒啊,”熊耒喝了口茶,说,“你知道为什么雍国这么多人,本王却偏偏想要你么?”
来了,终于来了……姜恒知道这绝不会毫无理由,须得谨慎回答。
“想来,多半是因为王陛下有不少话想问我。”姜恒笑道。
熊耒欣赏点头,说:“你很聪明。”
我有什么是这家伙想要的呢?姜恒始终十分疑惑,来时也与耿曙反复讨论过,他总不可能把金玺也一起带来,除此之外身无一物,唯一的长处,就是治国。治国之才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碰上不欣赏他的国君,只会四处碰壁。
忽然间,姜恒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熊耒已经提醒过他了。
“莫非,”姜恒说,“王陛下对我的师门感兴趣么?”
“正是,”熊耒说,“正是啊,与聪明人打交道,自然不必多说。你被海阁收为弟子,自然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哪。”
项余说:“你有什么想朝王陛下说的么?”
姜恒:“我?”
姜恒忽然又糊涂了,但项余只是盯着姜恒,继而会心一笑,扬眉,那笑容里,竟隐隐带着邪气。
“陛下想要什么呢?”姜恒说,“海阁上到天文地理,世间万物化生之道,下到防身武艺,百工厨技,治大国如烹小鲜……”
“世人曾道,海阁中有许多秘辛。但我只在师父门下学艺四年,实在汗颜,只学到一个皮毛。陛下若果真有兴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熊耒睁大双眼,突然来了精神,说,“你知道一个叫‘项州’的人罢?”
姜恒一怔,看项余,先前他还特地嘱咐过,不要在熊耒面前提到这个名字,没想到郢王却是自己先提起来了。
“他是我大师伯。”姜恒说,“我入门时,鬼先生已不收徒了,我的师父名唤罗宣,江湖中并不如何出名。”
“那是谁?”熊耒转念一想,说,“不管了,罗宣?嗯,罗宣。项州是不是死了?怎么也没再听见他消息啦?”
项余仿佛有点走神,目光却始终在姜恒身上。
“项州名义上是我师伯……”姜恒想起当年之事,又有点难过,说,“情同师兄弟,罗宣更像我师兄,嗯,项州算是大师兄吧?他……在洛阳故世了。”
姜恒知道在海阁中,鬼先生相当于亲自收他为徒,只是寄在罗宣名下,让二师兄代为照顾。
“他是我的儿子,”熊耒正色说,“其中的一个儿子。”
“啊。”姜恒点了点头,他也曾听罗宣说过,项州曾经有个身份,是郢国的王族,倒不如何惊讶。
“本王当年亏待了他,”熊耒说,“他不能姓我的姓,只能跟母亲姓项,告诉你也无妨,姜恒,男人嘛,有时不太能管住自己,想必你也能理解。”
姜恒没有回答,一瞥项余,心中更生出疑惑来,熊耒看似不知道他认识项州,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熊耒说:“关于他的事,本王也不多提了,只是听上将军说过,项州在你们海阁中待了很久……”说着示意项余,让项余说下去。
项余自若道:“海阁除了罗宣与鬼先生,还有什么人?”
姜恒起初确实打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碰上这两人拐弯抹角地查探他底细,总不免留了个心,说:“没有了。”
“罗宣是个什么样的人?”项余又说,“他是你的师父,我说,你与他之间如何?”
姜恒:“???”
“他是一个……”姜恒想了想,实在很难描述罗宣,但想起他们曾经在一起的岁月,在那四年里,罗宣给了他一个家。
如今的他,早已离开中原,远走海外了吧?只不知道他在新的海阁中,会不会偶尔也想起自己,想起当初那个不争气的小师弟?
耿曙听到这话时,却转头看着姜恒,眼神十分复杂。
“我哥不在身边的那几年里,”姜恒更多的是朝耿曙解释,认真道,“他抚养我长大,就像兄长与父亲一般,也多亏有他,才让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日。他很疼我,我也很敬爱他。”
耿曙第一次从姜恒口中听到了对罗宣的感情,但他没有吃醋,也没有介怀,一来罗宣已经将弟弟还给了他;二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姜恒一向重情重义,此乃理所当然,反而让耿曙更觉得他不易。
“那么他一定将一身技艺,”熊耒又说,“倾囊以授喽?”
“没有。”姜恒无奈笑道,“我天资愚钝,其实就是个寻常人,不比大多数人更聪明,学不到他本事的一成,毕竟海阁的藏书太多了,每名弟子必须有专攻,否则一辈子,只会贪多嚼不烂,太惭愧了。”
“上将军又告诉过我,”熊耒说,“他从项州那里得知,听说……”
熊耒说到这句话时,稍稍倾身,压低了音量,神秘兮兮道:“你们海阁中,传说有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的永生之术?!是不是这样?”
熊耒的表情一刹那变得严肃起来,死死盯住姜恒,等待判断他接下来的话是真是假,姜恒听到这话时,瞬间便一脸震惊,转向项余。
他怎么知道的?是项州生前告诉他的吗?
这下终于真相大白了,姜恒内心啼笑皆非,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我说怎么放着这么多人不管,偏偏要我来当质子呢!
耿曙听到这话时也十分惊讶,看了姜恒一眼,这已经远远脱离武艺范畴,乃是仙道了!
“有没有?”熊耒朝姜恒道。
“有。”姜恒不假思索,笑道。
项余会心一笑,看向熊耒,熊耒得到这肯定的回答后,马上现出了贪婪的目光,盯着姜恒看。
“你学到了?”熊耒说,“你能够永生不死?”旋即又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姜恒一笑道:“王陛下,不是您想象的那样,如果您愿意,我可以为您慢慢解释。”同时心道项余你这家伙……原来是你撺掇郢王,把我不远千里地弄过来。
“你说,”熊耒道,“你细细地说,真有这等法术?”
“确实有的,”项余认真道,“末将听公子……听他说过。只是在许多年前了。”
看熊耒那模样,像是想遣开项余,但这个消息再怎么说,也是他交出来的,总不好过河拆桥,马上就赶人。
项余倒是非常识趣,知道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自觉起身告退,说:“末将去巡城了,姜大人这几天若无事,再由末将带着,在江州好好玩玩。”
“去吧,去吧。”熊耒挥手,正求之不得,再望向耿曙,说,“这个脸瘫的孩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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