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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古代架空)——非天夜翔

时间:2021-03-16 08:52:20  作者:非天夜翔
  黄昏时,姜恒站在城楼高处,看见几名士兵正捡起石头,扔砸被捆吊着的耿曙,耿曙手臂张开,被挂在半空,犹如翅膀折断的鸟,动弹不得。
  他没有闪避,就像死了一般,任凭石头砸在自己的头上、身上。
  姜恒转身,沿城楼快步下去,在石梯上摔了一跤。
  “罗先生!当心!”赵起吓了一跳,赶紧上来扶着。
  姜恒脸色发白,嘴唇发抖,朝赵起吩咐道:“赵起,替我引开这里的卫兵,别让人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赵起点头道:“我去找他们喝酒罢,先生?”
  “我没事。”姜恒已快听不见世间的所有声音了,眼前一阵黑,一阵亮,唯有远方那个孤零零的人。
 
 
第49章 南逃路
  入夜时, 崤山更冷了,狂风吹过,姜恒在风里颤抖着, 一路穿过天井。
  他来到耿曙的面前, 夜色下, 他低着头,头发挡住了侧脸。
  “是你吗?”姜恒的声音发着抖, 近乎哀求,“是不是你……回答我……”
  “恒儿……”耿曙在那黑暗里,嗓音含混不清, “我的恒儿, 是你……”
  姜恒稍稍抬起头, 朝向被吊在自己面前的耿曙, 耿曙垂着的头竭力抬起,与他近乎脸挨着脸。
  他的额头上全是血,血液顺着他的鼻梁淌下, 淌在他的唇上。
  那双明亮的眼里淌着泪水,滑落,滴在姜恒的唇上。
  “恒儿, ”耿曙竭力朝他笑,说, “太好了……你还……活着。”
  姜恒:“……”
  “你的手指头……还痛吗?被插了竹签……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耿曙嘴唇微动,茫然地说, “老天……可怜我日夜恳求……总算, 让咱们再……再见一面……我再也不骂,这天意了……”
  姜恒的情绪终于崩了, 这一刻他已哭不出声,他的嘴张了张,眼泪哗哗地直往外涌,他紧紧抱着耿曙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身前,全身抽搐。
  “哥哥……对不起你。”耿曙说,“恒儿……恒儿……别哭……快回去,他们会发现的……从今往后,哥哥真的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夫人……还会回来,她还会来找你,为了她,你不能,你不能……你要……好好活着……”
  姜恒的眼泪湿透了耿曙赤裸的胸膛,他把疯狂的哭声,闷在了耿曙的怀中,那声音犹如崤关的风,呜呜地吹着,喑哑而混沌。
  “山有木兮,木有枝……”耿曙双眼模糊,望向远方,不知为何想起了这首歌,以那沙哑的声线,喃喃唱道。
  孙英坐在城楼高处,皱眉看着远方天井中的这一幕,百思不得其解。
  等待良久,直到姜恒离开耿曙身前,孙英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于是跃下城墙,决定先去提醒太子灵一声。
  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按住了孙英。
  “聪明人可不会做这种事。”一个声音说道。
  孙英嘴角略一抽,那是个陌生之声,他正要回头时,一股酸麻感却从他的肩背传到全身,紧接着,半个身体失去了知觉,令他动弹不得。
  “你……你……”孙英眼里现出恐惧,无法再回头看一眼。
  毒素飞速蔓延,已到他的手背,继而小指头变得漆黑,孙英想喊,然而很快,连嘴唇也开始麻木,继而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姜恒环顾四周,发现赵起忠诚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天井内竟空无一人——崤山关隘一重套着一重,被囚禁在此地,早已插翅难飞。
  郑国先夺玉璧关,再俘敌方大将,这夜将士们都在庆功,喝得烂醉如泥,想来不可能再有敌人来犯,亦失去了警惕。
  此时只有关城校场尽头,角房中亮着灯,守卫们正在喝酒赌钱。
  姜恒知道现在绝不是哭的时候,机会稍纵即逝,若不冷静下来,设法救走耿曙,数日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真正的天人永隔。
  他掏出匕首,割断耿曙身上的绳索,把他拖到校场一侧的柴火架后,找到一辆板车。
  姜恒低声说:“别说话,哥,千万别吭声,赌一把,大不了一起死。”
  姜恒摸出罗宣给他的,身上最后一枚药,喂进耿曙嘴里。
  耿曙躺在车上,姜恒将绳索在身上绕了几圈,就像五年前带着项州逃离洛阳一般,躬身拖着板车,沿山麓一侧,运送物资的雪路离开崤关。
  沿途意外地顺利,岗哨处偶有几名士兵,姜恒做好了杀人的准备,躲在暗处,但这天他的运气出奇地好,这夜的风又大,掩去了车轮碾在雪地里的声音。
  及至离开崤山最后一处哨岗,姜恒加快脚步,没有回头,在雪地中发足飞奔。
  他跑过雪地,直到将崤山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耿曙躺在那颠簸的板车上,乌云退去,群星闪烁,星光洒落了他与姜恒满身。
  天明时分,抵达洛阳城北方。
  “驾!”姜恒花光身上最后的一点钱,在松林坡猎户们的集市上买到了一匹马,载着耿曙,朝南方疾驰而去。
  “什么人?”士兵终于出现了,那是梁国军,正在沿途设置岗哨,查雍军的漏网之鱼,当即发现了姜恒。
  “是他们!”有人马上道,“崤山的通缉犯!快去通知郑军!”
  “驾——!”姜恒悍然道,纵马撞开岗哨,扬长而去。霎时数十名梁军上马,朝他们追来。
  姜恒纵马之时,还要确保耿曙在自己身后的马背上不至于翻下去,战马飞奔之时,姜恒不住回首,反手揽住耿曙,耿曙已被他用腰带绑在了自己身上,上半身却不停地朝下歪。
  “哥!”姜恒焦急道,“坐好!”
  渡过溪流时,上游、下游又有郑军冲来,有人喊道:“罗公子!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快随我们回去!”
  听到这话时,姜恒便知事发,太子灵派人来追,回去以后,决计不会放过他,他咬牙一抖马缰,冲进了密林。
  战马冲进密林,再冲出,箭矢飞来,朝向他们的战马。雪化后,满是泥泞的平原上,姜恒咬牙疾驰,背后已形成合围之势,二十余骑围着姜恒一骑,慢慢包抄下来,不断缩短距离。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箭矢的风声响起,利刃掠过姜恒耳畔。
  姜恒深吸一口气,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冰湖,已避无可避,正要转身下马死斗之时——
  ——耿曙醒了。
  耿曙醒得毫无预兆,睁开双眼刹那,第一个动作是搂住了身前姜恒的腰,继而双手环过他,抓住了马缰。
  “哥!”姜恒瞬间反应过来,转头。
  耿曙侧脸贴着姜恒的嘴唇,两手有力控缰,带着他在马背上一侧身,猛扯缰绳。
  “驭!”耿曙来了一式横拖,战马顿时被勒得嘴角出血,平地打横,载着两兄弟转向,高速中转向的刹那,被压得伏地。
  “驾!”耿曙长腿甩镫,一足踏地,又将战马带得站起,双腿一夹马腹,吼道,“恒儿!伏身!”
  紧接着,姜恒被耿曙下压,按在马背上,战马就这么突然转向,朝着追兵冲了过去!
  箭矢从他们头顶擦过,追兵来不及勒马,纷纷冲上了湖面,滑向冰湖中央,刹那冰破,水流喷发,二十余骑全部坠了进去!
  姜恒:“……”
  耿曙坐直,一抖马缰,带着姜恒绕过冰湖,冲向平原尽头。
  正午时分,洛阳城外,战马疾驰无休,马不停蹄。两兄弟换了先后,耿曙在前,姜恒在马背上大喊大叫,一时语无伦次,脸上满是泪水。
  “别说话,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先睡会儿!”耿曙侧头,朝姜恒喊道,“到了嵩县就安全了。”
  姜恒实在太累了,但他知道,现在仍然不是说话的时候,逃亡路上一刻也不能松懈,一旦被抓回去,自己与耿曙都是等着被车裂的下场。
  “恒儿?”耿曙焦急道。
  “好……好。”姜恒筋疲力尽,低声道。
  耿曙收紧腰带,换成姜恒被绑在自己身后,让他靠在自己背上,又拉过他的双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来日方长,眼下最重要的,是逃离此处。
  姜恒迷迷糊糊,既饿又困,几乎睁不开眼,直到阳光渐渐地暖和起来,照在他的脸上、脖颈上,马匹缓慢停下。
  “到了,”耿曙说,“安全了。”
  三天三夜,耿曙醒来之后,全力催马,穿过近两千里路,从玉璧关一路奔到了嵩县。
  姜恒睁开眼,面前是偌大的平原,五道河川蜿蜒而过,汇入远方的大江,山岭云雾缭绕,犹如一枚玉衡,峰峦之巅斜斜指向天际。
  姜恒困得已神志模糊,睁开双眼,勉强看了一眼,又沉沉睡去。
  暖冬之际,嵩县就像一个世外桃源,正午时分炊烟袅袅,阳光洒向全城,庭院中种着腊梅,芳香沁人,城主府内流水淙淙,纸门拉开声响此起彼伏。
  “殿下回来了!”
  侍卫们忙道。
  耿曙横抱着熟睡的姜恒,回到府上,吩咐众人不得走漏风声,又让人善待那匹载着他与姜恒,逃出险境的战马。宋邹跟了出来,在厅堂处看了两人一眼,虽不知发生何事,却已大致猜到姜恒远来,疲惫不堪。
  “洛阳之战如何?”宋邹忙道,“下官这就安排,将军与这位公子……”
  耿曙答道:“他只是睡着了。”
  宋邹松了口气:“请先沐浴过,让厨房准备饮食,还需稍许时候。”
  耿曙点了点头,抱着姜恒看了四周一眼,入得后院浴池前。
  姜恒浸入热水中时,整个人随之一哆嗦,总算醒了,看见一袭武袍贴在耿曙的身上。
  耿曙这时候才慢慢解开自己与姜恒的衣袍,姜恒定神,看见耿曙身上那大大小小的伤痕,令他惊奇的是耿曙竟已痊愈了,只余下不明显的红痕。
  罗宣那药果然有医死人、肉白骨之效,不愧是师父。只可惜三枚药丸,被赵起喂他吃下了两颗,这起死回生的神丹,在下山第一年,竟然就这么用完了。
  姜恒怔怔看着耿曙,耿曙欲言又止,又拉起了他的手。
  这一路上,耿曙几乎就没有放开过他,仿佛唯恐一转身,姜恒就会悄无声息,再次消失。
  但这一次,姜恒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抚过他的伤口。
  “恒儿。”耿曙说。
  “哥。”姜恒颤声说。
  耿曙不由分说,再次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好了,”耿曙直到这时,才淌下泪来,与水雾混在一处,抬手不住擦拭脸庞,哽咽道,“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第50章 负气言
  午后, 姜恒头发披散,换上了一袭白袍,耿曙则依旧一身黑色武服, 呆呆地在厅内对视。
  二人历经足足五年分别, 重逢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竟让彼此相对无言。
  太久了,一切都太久了, 久得甚至让姜恒感觉到,他们变得仿佛有点陌生,沐浴时, 他们只不住哽咽, 哭, 哭完之后, 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像一个在沙漠里走了太久的人,渴得全身冒烟,看见绿洲的那一刻, 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喝水,做不出任何吞咽的动作。
  “哥。”姜恒怔怔道。
  耿曙也在发怔,他们就这么看着彼此, 足足一个时辰。
  但耿曙的手始终握得紧紧的,顷刻也不敢放开。
  “坐过来些, ”耿曙终于憋出来一句话,朝姜恒说,“恒儿。”
  这一路上, 耿曙说得最多的, 就是“恒儿”这两个字,仿佛每说一次, 姜恒的轮廓就会变得更鲜明一分,将本该是鬼魂的他,唤回到阳间来。
  两人的案几已经并在一起了,还要怎么过去?姜恒只得起身,坐到耿曙对面,与他隔着木案对视。这些日子里,他实在太累了,及至逃亡结束,全身就像散架了一般。
  他索性趴在案上,稍稍抬起头,看着耿曙。
  姜恒什么也不想说,他知道耿曙此刻,一定也是一般的念头,他们只要看着对方,就这么看着,便足够了。
  耿曙又轻轻地摸了摸他的手背,声音发着抖,低声说:“恒儿。”
  “嗯,”姜恒轻轻地说,“我在。”
  饭食送过来了,耿曙便道:“先吃罢。”
  姜恒已经饿得不行了,打开食盒,见里头有肉有鱼,有菜有米饭,还有一碗汤。嵩县古为天子所辖之地,饮食起居,俱循晋礼。连房内铺设的席地、隔间的纸门、睡觉的矮榻与花园内的水池、鹤音竹亦一模一样。
  庭院中片片梅花飘落,在阳光下犹如画境,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你吃。”姜恒说。
  “我不饿。”耿曙还盯着姜恒看,仿佛想确认他是不是鬼,抑或一个虚影。
  “开什么玩笑?”姜恒说,“怎么可能不饿?快吃!”
  耿曙见姜恒用食,便低头吃了起来。他自从离开洛阳后,对一日三餐便不上心,北食一样,南食也是这般,过些时日,须得吩咐府中人,给姜恒做些好的吃。
  姜恒狼吞虎咽,耿曙又道:“慢点吃,恒儿,你平日都吃些什么?”
  姜恒喝着汤,终于能自然地开口说话了,含糊道:“也就那样,太子灵宫内会做好,给我端过来,有赵起陪着,但吃不习惯。”
  耿曙没有问他为什么与太子灵在一起,更没有问赵起是谁,那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但姜恒却想起来了,问:“我以为你死了,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是不是受了许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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