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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云墓场(近代现代)——今天全没月光

时间:2021-03-18 09:27:07  作者:今天全没月光
  ——尤其是在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之后。
  汤于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生的零,因为相比肉体的意义,他总觉得自己在那以后日渐爬升的软弱才更让他心惊——他的确在不可抗地变得柔软,他的感情更加细密而缠绵,他不愿意和康赭分开,总是想时不时地靠近他。汤于彗知道,这远比行将挫骨扬灰的爱情更可怕。
  现在他付出的是爱意,是感情,没有关系,这并不够可怕,并不是所有人都要靠爱情活着。
  汤于彗愿意作无回报的养分,毕竟古往今来并不惟他一份,光阴如散,百代过客,所有人或许都曾经盼望过滋养他现在全力投入的,那一种聚散无常的生命现象。
  但是依恋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那意味着占有,信任,意味着总会跋涉而来的痛苦,爱别离,求不得。
  唉,汤于彗对着夜空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我该怎么办?
  “怎么了?”躺在他旁边的康赭听见他叹气,于是侧过头来。
  “没什么,”汤于彗颇为神伤地道,“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吧。”
  “嗯?”康赭一脸莫名其妙。
  他平躺回去,好像在认真思考一样地道:“我最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汤于彗早就能看出来了他根本没在意,因为康赭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牵动情绪,他颇为心累地道:“阿赭,你要是真的惯惯我就好了。”
  康赭闻言,压住了一点笑容,仿佛很认真一样地正色道:“哪方面的惯?”
  但凡借汤于彗一点胆子,他一定对着夜空咆哮康赭你真是够了啊啊啊啊啊,但尽管知道康赭可能连反应都欠奉,汤于彗还是没舍得真的说出来。
  汤于彗矜持地道:“反正不是你想的那个方面……暂时不是……唉,你别管我了,我觉得我可能就是太缺爱了。”
  康赭没再说话,等到汤于彗又开始发呆,两人又陷入沉默之际,康赭却突然翻过身来,双手撑在汤于彗的两侧,把他压在了下面。
  ——又是那种犯规的、带着甜意的似笑非笑,康赭眼睛轻眯起来看着他,“有多缺?这世上还不够多人爱你吗?”
  汤于彗静静地回搂住他,“不是那种,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那样。”
  能和喜欢的人相抱在星空之下是很幸福的,汤于彗有点怅然地看着那沉默地拥住他们的一片浩瀚。
  康赭的笑容不变,像隔着一层始终无法廓清的雾,永远站在一个距离望向他,“那很难啊。”
  “大概吧,”汤于彗静了一会儿,也笑了,“但一天有一天快乐的方式,你说呢,阿赭?”
  康赭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意外,点了点头,“嗯,算是吧。”
  这番话云里雾里,但是汤于彗知道,康赭什么都明白。
  汤于彗已经能够理解了,从自己爱上康赭的那一天起,或者从更早的时候,在高原的机场,康赭疾驰到他身边,给他一场晴空万里的邂逅之时——那时汤于彗就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模糊的隐痛,从初见那一天起,就从未从他的爱情中消失。
  自己根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骗子,他才最怕康赭看清,怕康赭不要。
  汤于彗适时地转换了话题:“阿赭,你明天带我去县城里吧。”
  康赭有点意外地道,“我以为你不会去了。”
  汤于彗没有看他,对着满天的星星弯眼笑了笑,“总该去一次吧。”
  康赭一顿,“你去干什么?”
  “不知道,随便转转。”汤于彗道,“镇子上什么也没有,想去给班上的孩子买几本书,还想买两件这两天穿的衣服。”
  他静了一会儿,然后才很慢很慢地道:“还想买点带给朋友的东西。”
  两个人此时都抬头看着夜空,并没有相互对视。康赭的目光似乎在汤于彗身上停了一会儿,但是那太远,太轻了,汤于彗并不确定它们是否真的发生。
  康赭的声音听上去一点迟疑都没有,汤于彗那种模糊的隐痛更加巨大了。
  他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这理所当然。
  ——康赭的话就与平时并无不同,和初见时一样遥远而带着笑意。
  “好啊,明天带你去吧。”
  作者有话说:
  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爱上是他了。——黄永玉《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
 
 
第27章 千阙云落
  汤于彗原以为甘孜自治州这么大的面积,康定又是首府县城,按理说应该会比较繁华才对。
  但是康父告诉他,康定的人口其实总计只有十几万,而且去年才退出贫困县的行列。
  汤于彗在只有草原和牛羊的镇子上住了两个多月,去过的最密集的人口聚集区也就是镇子上的集市;而集市上卖的都是牲畜和农作物,他好奇地跟着康赭逛了一圈,再怎么磨蹭,花了十几分钟也就走完了。
  还有几次汤于彗让康赭载他去一趟镇子口的小卖部,给孩子们买一点糖果和文具,也就算是难得的“逛街”了。
  尽管康赭早就告诉他县城没什么可逛的,但汤于彗远离城市文明太久,连带着人味儿的空气都觉得新鲜,所以临出门前还是像要郊游一样的兴奋。
  他们一大早就出发了,康赭怕长时间在摩托车上吹风让汤于彗感冒,就又把那件羽绒服拿了出来,一把盖在了汤于彗身上。
  汤于彗坐在后座,趴在康赭的背上,摩托车开出去一小段路,那件衣服就顺其自然地裹住了他们两个人。
  因为康赭开得一向很快,长途就更像是要开飞着走,汤于彗也就不便搭话灌一嘴的风,于是便在这阵轰隆隆的声音中熟练地开始发呆。
  被置身在风中会让人失去语言,这就是自然始终如一的力量。
  汤于彗放空地看着这辽阔又空空荡荡的国道上的风景
  ——白云如野,山山高峻,沉默地凝聚着清晨与黄昏。
  汤于彗知道它们不仅是美丽,更是一种永恒不变的意义与追求。
  那一片一片的草原从枯萎到郁郁葱葱,那些山谷从静静伫立到依循风声重逢,成千上万的牛羊栖息在广阔的牧场上,阳光下青稞田摇曳如穗海,河水始终奔波滚滚,日月醒来又安睡,群星古老如寂静的伤疤,从晓事起就永生善良的人们跋山涉水,朝着神山一步一跪,直到破破烂烂地走到布达拉宫的广场……
  生命在荒野中不过悲过喜地前进,快乐的日子像风一样轻薄,好像随时可以被带往任何地方。
  汤于彗想,为什么天地那么大,处处风霜凄厉,却总有一些这样的地方让我们自由。
  刚刚看到县城的影子,汤于彗就在摩托车上兴奋地大喊:“阿赭,到了到了————!”
  康赭到现在也无法理解汤于彗说蔫就蔫说疯就疯的这股劲儿,好笑地道:“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汤于彗连声叫道:“进城了进城了进城了——!!”
  “……”
  “我跟你说过了县里什么也没有,”康赭一脸平静地道,“要不然你从这里打个不正规的出租车去成都,还可以赶上去春熙路喝下午茶。”
  汤于彗听出了康赭又在内涵他,瞬间就乖了,“不了……你就随便带我逛逛……”
  康赭道:“吹了一个多小时的风你不冷吗,先去吃点东西暖和一下。”
  汤于彗被康赭带去了县城里一家装修很简陋的餐厅,和镇子上的那些小饭店很像。这家店不在商业街的干道上,所以鲜有游客光顾,生意十分冷淡。
  康赭刚一踏进店门,汤于彗就听见一阵动静,像是有人猛地站起,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汤于彗好奇地探出头来,正好跟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对上。
  朝他们迎过来的是一个十分清秀好看的藏族少年,看起来和汤于彗差不多大。
  他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很快就在康赭面前停下,侧过头看了汤于彗一眼。
  汤于彗刚刚酝酿出一个笑容,就看见这个少年转过了头,冲康赭笑着用藏语说话。
  康赭回了几句,两个人像是很熟的样子,在康赭说了一句什么之后,少年突然又笑了起来,伸手想来拉康赭的袖口。
  康赭却突然换回了汉语,避开了他的手,“丹珠,说汉语,我们要点菜了。”
  叫丹珠的藏族少年一愣,继而才点了点头。他转过来,对着汤于彗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丹珠,是阿赭的朋友。”
  他的汉语说得十分流利,但是语气却并不怎么热络,显然一开始只是不想和汤于彗说话。
  汤于彗对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康赭把菜单递给了汤于彗,“想吃什么?”
  汤于彗看了一眼,都是牛羊肉,他不太懂,就道:“你点吧,我不挑食。”
  被推回来的菜单康赭也没拿起来再看,而是直接对丹珠道:“那就还是和平时一样,你看着做吧。”
  丹珠看了康赭一眼,好像还想要说什么,康赭却停下来,对他笑了笑,“快点做,饿了。”
  等丹珠走了以后,过了一会儿,汤于彗才慢慢地道:“你朋友吗?”
  康赭替他把一次性筷子掰开,刮了刮上面的刺,“嗯,高中时候的学弟,小我两岁。”
  汤于彗轻轻地道:“他喜欢你吧。”
  康赭拿筷子的手一顿,继而平静地道,“嗯,知道。”
  他给汤于彗倒了一杯酥油茶,“但是他们家饭很好吃,这两件事没什么关系吧?”
  汤于彗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阿赭,你真的好残忍啊。”
  康赭放下茶壶,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道:“世上很多事,有的时候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份残忍,不是吗?”
  汤于彗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端起面前的酥油茶喝了,“嗯,是啊。”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康赭敲了敲茶杯的边,“你不想吃的话,要不换一家?”
  汤于彗笑了笑:“没有,我想吃,没关系。”
  饭菜确实很好吃,藏族人的餐桌上肉食居多,吃多了总会觉得腻。而这家店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牛羊肉在汤里都没有原来的腥膻味了,反而清香又细腻。
  然而即使这样,汤于彗吃完饭后也不记得康赭到底点了哪几道菜。康赭要结账,丹珠坚持不要,把他们送到了门口。
  他最后还是没有和汤于彗打招呼,只是拉着康赭,好像很不经意地想和他再多说两句话。
  康赭却没有再闲聊的意思了,只是看着他淡淡地笑。
  过了一会儿,丹珠松手了,康赭脸上的神色十分平静,最后很轻地对丹珠摇了摇头。
  两个人离开餐馆,康赭问汤于彗:“你要买什么?”
  汤于彗想了想道:“先去买衣服吧。”
  康赭却突然道:“别买了,你就借我的穿吧,反正也没几天了。”
  汤于彗一怔,心里猛地闷闷疼了一下,像是突然被钝器划开了伤口,不算太痛,但有什么鲜活的东西正在一滴滴地从那个小口中流出。
  他愣了一会儿,才看着康赭点了点头:“那好吧。”
  康赭不怎么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你还要买什么?”
  汤于彗好像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一样,“给班里的孩子买一点零食和文具。”
  康赭道:“这个在街上不太好找,直接去超市吧,应该还有一些特产,卖得比外面的便宜。”
  汤于彗点点头,“嗯,走吧。”
  和康赭一起逛超市,按理说应该是非常美好的场景,但汤于彗总觉得有些心不在焉。
  汤于彗一直不愿意承认,但康赭仿佛已经明明晃晃地把事实推到了他面前。
  ——他所强撑的乐观与豁达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借口,这张色厉内荏的皮并不比一张纸厚到哪去;而他一直所在盼望的,不过也就是自欺欺人地积攒回忆。
  离别有期,并不因为任何主观的修饰而改变。这一点,康赭比他更加心知肚明。
  只是那种伴随着快乐的模糊隐痛骤然猝不及防地给人一击,让汤于彗很难不在这快乐中看清自己。
  康赭帮汤于彗挑好了文具和纪念品——在他看来实在没什么可买的,汤于彗要带回去送人的也不多,所以两个人不到一个小时就逛完了。
  让汤于彗茫然的是,康赭不知道从超市的哪个角落里找到了一顶棕色的帽子,还买了下来。
  这顶帽子明显是卖给游客的,上面绣着藏族的纹饰,但绣得有点粗糙,帽沿上还有参差不齐的流苏。
  然而康赭试着往头上戴了一下,汤于彗就看得一愣,心想这么普通的帽子怎么康赭戴出来就这么好看。
  尽管只是很局部的打扮,但这顶帽子却让康赭身上那种常常让人注意不到的民族气质被粗暴地展露了出来,刀刻斧凿的深邃五官更加的突出,显得十分英俊,有一种别样的神采出落出来。
  两个人走出超市,时间还很早,汤于彗发现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但又不太想回去,于是期待又忐忑地看向康赭,不知道康赭会不会陪他。
  他正在考虑怎么诓康赭带他去玩,头上却被猛然扣上了什么东西——
  康赭把那顶帽子压在了他的头上,漫不经心地道:还想去哪?”
  汤于彗被帽子压得一懵,茫然地看着康赭:“你干什么?”
  帽子的两侧有细绳,康赭先没说话,帮他系好了才缓缓地道:“送你了。”
  汤于彗满脸茫然,康赭拉住系口两端的绳子一扯,“快点,去哪,不说就回去了。”
  汤于彗立马道:“那我们去跑马山吧!我想坐缆车!”
  康赭翘起了嘴角,“我就知道。”
  汤于彗的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他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一把抱住康赭的腰,自以为很有气势地大声唱起来:“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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