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精疲力尽的君莫问却没有半点睡意,他虽然已经从一国之君落得市井之地,但毕竟身家不小,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是照旧的,又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别的不说,单是那副沉重的枷锁套在脖子上就已经让他坐不得躺不得了,加之身患旧疾见不得湿气,这又脏又臭的牢房呆上半天,此时浑身已经疼的锥心刺骨了。
“君掌柜?”
牢房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君莫问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一瞧,竟是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怎么是你?”
那人微微一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买通了看门的官爷偷偷进来的。”
君莫问起身走到牢门口,上上下下仔细的看着这个从不曾被他放在眼里的男人。一个无权无势靠琴艺和色相为生的乐师,竟然在他落难之时花钱买通了狱卒到这里来看自己。“你来干什么?”
玉郎对他的冷脸早已习以为常,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一个手帕打开,拿出一块点心递了进来,“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君莫问从来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这是他一向的习惯,可这次他不知怎么的犹豫了片刻竟接了,点心含在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心里却突然生出一丝难以言表的苦涩,“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玉郎点了点头,再次递了一块进来,“当然知道,所以才想着赶紧给你送点吃的来,我就知道他们会苛待你的。”
“我犯下的可是大罪......”
玉郎摇了摇头,“什么大罪,明明是栽赃,昨晚有几个官爷在雅室喝酒,竟拿此事取乐,我都听到了。”
“就算是栽赃我也恐难再有出头之日,你理应对我敬而远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君莫问毫不客气的训了他,玉郎听了微微有些失落,良久点了点头,“我知道。”
“知道你还......”
“掌柜的平日待我不薄,若见你落了难就敬而远之,那岂不是太没心肝了。”玉郎卑微的垂下头,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我知道我没办法救你,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至少,至少也能给你送点吃的,让你少受点罪。”
君莫问的心情五味聚杂,好似一滴滚烫的热水浇在了冰冻的心上,一种不知名的感觉升腾而上。“快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玉郎悄悄的叹了口气,知道狱卒给的时间不多,没有再多叙话的机会了,把剩下的点头连同手帕一起递进来放在草堆上,“掌柜的多保重,明晚我再来看你。”
君莫问没应声,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其实,玉郎倒是杞人忧天了,根本没给君莫问在牢里过夜的机会,他前脚刚走不久,这知府衙门就被三千精兵团团围住,金卫亲自领兵杀气腾腾的堵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显然是被人从被窝里刚拽出来的,半怒半气的样子旁人都不敢近身。
这怒是因为前几日刚刚认下的贤弟竟被莫名下了大狱,这气,估计就是起床气了。
他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一道圣旨拽出了门,具体什么事都没搞明白就着急忙慌的上了路,临到进城的时候才弄清了来龙去脉,听说是万善堂的人前来军中送药,无意中提了那么一嘴,“我家掌柜临走之前让我们把这批药材连夜送来。”
廖真自然要多问一嘴,“你家掌柜去了何处?”
易善易守犹犹豫豫的说道:“其实我们掌柜并不是走了,而是被关进了大牢。”
“关进大牢?这是为何?”
“听说是因为什么走私官药?”说罢苦笑道:“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知府大人会秉公处理的。”
廖真听了这话还能置之不理吗?徐知府出于什么私心把君莫问下了大牢他自然一清二楚,说起来也是他这边处理的慢了才会给那个贪-官可乘之机,遣走了易善易守之后马上着人点兵调将,连夜便赶往永平府直接抄了徐知府的家。
君莫问被放出大牢时天色刚要见亮,远远的就瞧见徐知府由官兵押着五花大绑狼狈不堪的跪在大堂上。廖真一旁坐着摇着扇子只字不言,表情淡然看不出喜怒。
“掌柜的,您没事吧?”易善易守满脸担忧的迎了过来,一见二人在此君莫问什么都明白了。“你们报的信?”
“是!”二人点头同时答道。
本想掌柜的这次怎么也得夸赞一两句,不想君莫问却只送了他们两个字,“多事!”二人听了一脸委屈。
若是二人不走这一趟,君莫问最多也就是在牢里住上两天,再严重点儿也就是受点皮肉之苦,巡案大人一到自会放了他。如今他们去请了廖真出马,君莫问觉得反倒像是自己欠了他的,明明是受他连累还替他抓了个贪-官,现在反倒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如此说来,那两兄弟的确是多事了!
不多时刚刚抄了徐府的金卫回来了,一见君莫问站在门口,直接过来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贤弟受苦了!”
君莫问心说:坐牢没多苦,你这一巴掌倒真是让我吃不消,半边身子都麻了。“有劳将军连夜赶来,如若不然在下怕是真的要吃些苦头了。”
“哎,贤弟说哪里话,我不过是奉......”金卫嘴快,差点说出奉旨出兵,险险的把话给吞了回去,“真要谢,贤弟应该谢过侍郎大人才对。”
君莫问回头瞟了一眼似乎正等着他去道谢的廖真,完全没有去道谢的打算,“时辰不早了,想来金将军还有很多事要忙,小人就不在此叨扰了,这就告辞了。”说罢一拱手,甩开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二人对话廖真全听到了耳朵里,见他走的洒脱也只能无奈一笑,心道:此人果然对自己藏有敌意,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过他。
罢了,此事说到底还是自己优柔寡断了,早知今日牵连无辜,就不该等巡案官员来处理,当日就该把这个狗官拿下。想到此再看眼前这狗官就无比憎恨了,“徐杉海,你可知罪?”
徐知府早就吓的屁滚尿流了,他哪里知道一个小小的药商竟和镇远大将军称兄道弟,更想不到的是所谓的京城富商竟是当朝天子,更加不会想到当朝天子竟会为了一个小小掌柜亲自率兵连夜抄了他的家!那日的话早就被他听的一清二楚,眼下还有什么好狡辩的?狡辩之词越多,死的越快吧?“微臣,知罪!”
廖真懒得与他多话,一夜未眠,此时也是乏的厉害,匆匆交代金卫几句便起身回营了。
出了府衙,前面的马车刚走,看那方向与万善堂相反竟是奔着城门去的。
☆、第五十二章
马车里,伝喜红着眼睛坐在旁边,抿着嘴,时而摸一下眼睛。君莫问此时心烦气躁,本不想多言,对他却不忍置之不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你哭什么?”
“那个狗官,竟敢把哥哥关进大牢,我气不过!若是让我逮到机会,我一定咬死他!”
君莫问被逗的笑出了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还是伝喜知道心疼我,好了,别哭了,哥哥带你出门散散心去。”
那日出门被人拦了路,本以为出门的事就作罢了,没想到行程继续连家都不用回了,伝喜自然高兴,嗯嗯嗯的连连点头。
家都舍不出时间回一趟就奔着城外跑,因为君莫问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去哪里都行,只要看不见那个人就行,越远越好。
话虽如此,可上了路才发现,天下虽大,这说走就走的旅行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北边是边境,越过边境可就进了乌恒国了,东边是大海,而且还在打仗,西行是皓龙山庄,就算绕过去一路往西唯一有景的地方也就只有白陵了,那里是晋王的地盘,如此算下来唯一能选择的也只有南边了。
南走通过两州府地便是皇城,虽然毫无兴致去那里,不过趁机祭拜一下母亲也好。这么多年都没去过,她的坟头怕是已经荒芜,虽然与她从未谋面但毕竟有生育之恩,敬些贡品上柱香也算是尽尽孝道。
君莫问想着想着就释然了,对易善道:“去皇城!”
“掌柜的,您说的还真及时。”齐州和皇城的岔路口,马车刚拐过来。易守也没多问,调转马头又拐出了岔路口,从新走上了通往皇城的官道。
青山不在,绿水长流。还记得五年前路过此处的时候,这里丛林茂密,鸟语花香,山路曲折难行。而今,这里竟被修成了一马平川的官道,由皇城方向而来,沿着河岸线直通永平府。
原来古代人也这么不重视环保,沿岸的树都砍光了,也不怕水土流失?这山挖了却不加固,若是坍塌,怕是这官路就得彻底毁了。
君莫问心中碎碎念,懒散的躺在马车上,嘴里叼着一支芦苇杆无聊的看着天空飞过的小鸟。伝喜驾着马车兴高采烈的唱着小二郎儿,君莫问很后悔教他唱这首歌,天天唱,时时唱,还总是走调儿,听的人耳朵都出茧子了。
时至三伏,越往南走天气越热,君莫问算了算母亲的祭日还早,也未急着赶路,遇到客栈就住,这一路走走停停的到了月底才见到那座生他养他却又带给他无数噩梦的都城。
从山上远远的看下去,三面环山一面向水的风水宝地上,它犹如一颗镶嵌在碧绿之中的璀璨明珠,耀眼生辉。
伝喜早已兴奋的手舞足蹈,拉着君莫问的袖子说什么也要去城里玩玩。与北方相比,这里已经热到让人恨不得脱-光了痛快了。进了皇城找家凉快的客栈住下,再吃点儿好吃的那多有趣。
君莫问却一点进城的心思也没有,在他眼里那个地方就像地狱一样可怕,天下之人都想向皇权中心靠拢,而他却只想敬而远之。“我们今天不进城,这附近有座北山寺,我们去那投宿。”
伝喜满脸的不高兴,“出门在外住在寺庙里是最无聊的,和尚一点都不好玩,吃的还都是素菜,我要进城。”
“又没说不带你去,咱们先在这住下,明天一早就让易守带你进城去玩好不好?”
“不,我要哥哥带我去。”
“哥哥明天有要事,伝喜乖乖听话,不然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哦。”
总算安抚好了伝喜,可偏偏北山寺却寻不得踪影,也不知藏在了林子里的何处。因为天眼瞅着就黑了,易善心急赶路之下还撞了一个过路的老头。
老头倒没受伤,不过是被马惊了一下而已,搭把手起来身还满脸堆笑的自嘲一句,“哎,人老了,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这深山老林的突然冒出一匹马,我还以为是牛头马面接我来了。”
君莫问客气的说了句抱歉。一问之下才知道,老头正好也借住在北山寺,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若不是遇见他估计绕到明天也找不到门。
老头很热情,坐上马车后嘴就没闲着,还拉着伝喜给他看了一次手相,说什么这娃子可是有福之人,只是今年会有场劫难,不过别担心,自会有贵人相救,大难不死,之后便可一生无忧,直到寿终正寝!
君莫问暗自一琢磨,心道:算的还真准!
“来来来,这位贵公子,老朽也给你看看手相。”
君莫问寻思着漫漫长路也是无聊,看看倒也无妨,便把手伸了过去。老头仔细看了半晌,脸色变的越来越奇怪,“哎呀呀,不得了啊,这手相真是奇了!”
“怎么个奇法?不妨说来听听。”
“实不相瞒,您这手相可是天下少有啊。一生大富大贵,偏偏又大起大落,最为奇怪的是,您这命线竟断了三次,却又虚虚的连着。”老头摸着胡子一脸的不解,想来也是看不明白了。“怎会有如此奇异的手相?”
君莫问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估计是干活干多了,手纹太乱吧......老人家,不知能不能看出来我有多少年的寿命?”
老头再次凑近左右细看,又掐指算了半晌,“看这手相虽不是高寿但也算还好,只是......”
“只是什么?”
老头默默的摇了摇头,看看他的面相又看看手,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只是,只是.....哎,老朽也是不得其解呀。”
他虽解释不清但君莫问心中已经猜出了大概,不露声色的笑道:“罢了......人的命天注定,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老头没有强解,默默的退到了一边,沉默中还忍不住偷偷的打量那位贵公子的面相。明明面相不过二十五六而已呀,可为何骨相却已过了半百的寿?如此算来可眼瞅要到头了,真是怪哉呀。
“老人家,那里可是北山寺?”君莫问望着隐于丛林中的瓦尖问道。
老头回头一看,“可不是,还是坐马车快,这么快就到了。”
君莫问默默的念叨了一句,“......是啊,不知不觉就到了。”
说起北山寺,在皇城一带还算有名气,香火旺盛,不过这个季节愿意冒着暑气爬山拜佛的人并不太多,寺庙的厢房几乎都是空的。进了门,奉了点香火钱,小和尚为他们安排了相邻的两间厢房住下,用过斋菜茶点夜已至深。
伝喜累了一天这会儿躺下就见周公去了,君莫问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躺了一会儿索性披上衣服出了门。
原本明天才是母亲的祭日,同时也是他的生辰。也许是这寺中的环境使然,对于那个二十多年未曾谋面的至亲突然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不巧出门正遇上了倒水的易善,一见他提着灯笼要去后山说什么也要跟着不可,拧不过最后也只好随了他。
紫云的坟墓就建在北山寺的后山上,那是五年前得知真相后悄悄为她修的墓,建在这里只愿她日夜受佛祖庇佑早入轮回。不过,因为那时发生了很多事,这坟建好了之后一直不曾亲自来看过。只听人说了大概的位置,北山寺后门出,直行,一炷香的工夫就到了。
南方天气潮湿,刚刚下过小雨的山路十分难行,二人提着灯笼在林子里走了好久绕了好多弯路才找到那座孤零零的坟头。
紫云的真名谁也不知道,籍贯何处也根本无处可寻,所以这墓碑上只单单的刻了紫云之墓四个字而已。
五年无人打理照料,这孤墓本应长满了杂草荒芜凄凉,可借着烛光一看,这坟上竟干干净净,四周杂草明显是被人刚刚打理过,最为怪异的是碑前竟摆放着三盘贡品,炉中的香刚刚烧到尾,一阵青烟还在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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