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问好一阵诧异,易善道:“看样子是刚刚有人来祭拜过。”
君莫问举着灯笼四处看了看,却不见周围有什么可疑的人影,来时的路上也没遇到过什么人,这可就怪了,“你四处去看看。”
“是!”
话音未落易善一跃便跳到了树上,猴子一般闪身没了影子。
君莫问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周围的痕迹,坟墓四周留有一些清晰的脚印,看样子应该是围着坟头绕了一圈除了杂草,灯下细看,做的实在是细致,半片枝叶都未留下。
紫云父母双亡,当今世上唯一剩下的亲人也就只有自己这个儿子了,君莫问实在是想象不出还有谁会来祭拜她。
香炉前有一堆黑色的纸灰,显然刚刚烧完不久还有些温度尚存。君莫问拿着树枝翻了翻,找到了一小角没有完全烧毁的黄纸,那纸上竟然还有字。借着光一看好像是个“苏”字。
听说烧纸钱的时候会在上面写上亡故人的名字,可为何这上面却是个苏字?又或者这个苏字并不是名字而是一段内容中的一个字,可惜其他尽毁,再无踪迹可寻。
君莫问暗自猜想,再一细看,猛然大惊失色,这字迹为何会如此熟悉?
易善用了许久才赶回来,气喘吁吁的似乎跑了好远的路出去。他告诉君莫问,“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没有?”君莫问沉下脸色,阴阳怪调的道:“是啊,让你去追你怎么可能追的到。”
“掌柜的,我......”
“不用再说了。”君莫问一抬手止了他的话,“我自己呆会儿,你先回去吧。”
难道因为我没有追到人所以掌柜的在怪罪我?易善想要解释,话未出口就见他阴下了脸,不得已只好闭了嘴先行退下了。
人却没有走远,退后十几丈躲在树后悄悄的守着。一条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身后,易善似乎早已知道是何人,并未回头去看,压低声音道:“少庄主怕是起了疑。”
“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就好。”
“......是!”
那人轻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再抬眼时墓碑前竟只剩下了灯笼,窅窅翳翳鬼火一样的随风微动,而那人却早已不知所踪。
心惊之下耳边突然传来响动,那人条件反射的纵身一跃,燕子一般的窜到到了树梢上。小心翼翼的拨开枝叶往下一看,少庄主果然已经立于树下。
他根本没有四处张望,就只是那么站着,一动也不动,半晌,他突然开口道:“你想在树上过夜不成?......君尚戎!”
话都挑明了,再躲还有什么意思。君尚戎只得赴死一般的跳了下去,单膝跪地,“属下知罪!”
君莫问冷冷的瞟了他一眼,质问:“你何罪之有?”
“属下不听命令擅自跟随而来,其罪一,擅自祭拜亡者,其罪二!”
“擅自跟随而来?不尽然吧,怎么看都是你先我一步......其实仔细想想,这五年来每到这个月你都不在皓龙山庄,或是押运药材,或是收缴款项,或则干脆无故消失,其实你都来了此处,我说的对吗?”
君尚戎无言反驳,“属下,属下只是想替您分忧。”
君莫问把拾来的那张纸片丢在了他面前,“这上面可是你的字迹?”
“......是!”
“那你告诉我,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苏-沛-菡,江州人士,那是您母亲的真实身份。”
“你怎么会知道?”
君尚戎对答如流的道:“五年前皇城出陈尸案,此案一发,诸人大乱,属下疑心之下细细查探了一番,并由此查清了您母亲的身世。”
君莫问发出一声冷笑,“既然如此那我问你,太后,廖真,包括我,三个人都查不到的事为何偏偏只有你能查的到?公孙罹大刑之下都说不出我母亲的名字,老鸨三堂会审皆交代不出紫云的身世,怎么偏偏就你知道呢?”
“属下行走江湖多年,自有官府想不到的办法。”
“既然知道,又为何整整五年都不告诉我?”
“属下不提只是怕您伤心。”
“伤心?”君莫问冷笑,“这算什么伤心,不如,我来给你讲一个伤心的故事......”
☆、第五十三章
“二十五年前,一个风尘女子爱上了一个江湖剑客,不惜以身相许暗结珠胎。而此时,那个答应会娶她为妻的剑客却突然失去了踪影,不久后有人为夺她腹中的胎儿欺骗她剑客已死,女子为保下那剑客的血脉不得不下嫁他人,不成想最后却被人残忍的剖腹取子,六道镇魂符封尸入墙整整二十载,成了阴魂不散的孤魂野鬼!”
君尚戎的脸色变的惨白一片,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属下,属下不懂您的意思?”
君莫问取出一直藏在身上的紫云簪,“这簪子是绝世珍品,若非大户人家根本买不起,一个福书村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突遭家道中落,被迫坠入红尘。既然取了艺名自然是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使先祖蒙羞,除非面对真正倾心爱慕之人,否则她断不会将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人!君尚戎,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真相吗?”
君尚戎强辩道:“您的推断的确处处合情合理,不过,属下还是要斗胆说一句,这个猜测是错误的。属下相貌平平,有勇无谋匹夫一个,何德何能值得人爱慕倾心,何况又是如此才貌过人的女子。”
“你怎知她才貌过人?你见过她?”
这句一针见血,君尚戎猛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紧张的张了张嘴,“这......”
君莫问突然厉声喝道:“够了!......你真当我有眼无珠,有心无智!”君莫问快步走回坟前,指着那座孤零零的坟墓对他道:“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现在就当着我母亲的面重复一次你说的话,你敢吗?”
有些谎言当着死者的面的确难以开口,只因为心中有愧。因为愧疚他才会年年来此祭拜,因为愧疚他才不敢对人坦露实情。秘密是个种子,在心里藏的久了就会生根发芽,慢慢的吸食你的血肉你的灵魂,日日夜夜折磨到你痛不欲生!
就像十几年前的选择一样,君尚戎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告诉他真相,他想把这个秘密永远的隐瞒下去,一直带进坟墓里,随着他的血肉腐朽成灰!
可此时面对近乎崩溃的君莫问,君尚戎再难带着那副假面,慢慢的颓废的跪在了坟前。
“你终于肯承认了!”
就在他跪下的前一刻,君莫问都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掩饰的实在是太好了。相比他来说,石青和玄雨算什么,廖真又算什么,他君尚戎才是真真正正的实力演技派!
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竟然能毫不犹豫的弯下膝盖,恭恭敬敬的叩首行礼,整整十几年,从未表现出任何过分亲密的举动,从未表现出丝毫的关心,从未说过一句不该说的话,这铁血般的心肠又岂是常人所能及的?
“当着母亲的面,我想替她问一句,当年,你为何弃她于不顾?”
“那时我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等我醒来后,她早已失去了踪影。”
“难道你就没找过她?”
“去江州寻过,没有结果,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已经被人害了。”
可信吗?君莫问已经分不出真假了。何况,时至今日是真是假又如何呢?造成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关于我?”
君尚戎不敢面对他,视线无力的落在墓碑上,徐徐答道:“永庆三十三年,先皇将我秘传至永圣宫,命我从今以后作为太子的隐卫暗中保护。正是那一年我第一次见到了你,虽然只有八岁,但你完美了继承了你母亲的样貌,只那一眼我便已经有所疑惑。永庆三十六年,我查探之下得知你身份是假,从而证实你确为紫云所生!”
“所以你对先皇隐瞒实情,一路助我登基为帝!”
“不错!”
“你的心思,好深呐!”君莫问突然觉得这整件事情可笑的很,所有的人都费尽了心机,所有的人都机关算尽,可笑,真的很可笑。可最可笑的还是自己,被这个骗,被那个骗,傻子一样的被所有的人玩的团团转。本以为逃脱了那个牢笼踏入了一个可以自己主宰的世界,结果却还是活在骗局里!“骗子,全都是骗子!”
君莫问拂袖而去,君尚戎踉跄起身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是想说那只是善意的谎言,欺骗我是为了保护我,对吗?”
君尚戎被这一句问的哑口无言,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们全都是这样。”君莫问挥开他的手,满目苍凉,“廖真如此,你也如此,一句又一句的谎言,一个又一个的骗局,你们觉得只有欺骗才不会对我造成任何的伤害,却不知,我从未被任何真相击倒过,却偏偏被你们的欺骗伤的体无完肤!你们摆布我的人生,设计好我要走的每一条路,甚至为我想好了死亡,却从始至终都不曾征求过我的意见,不曾问过我,这是不是我想要的人生,甚至都不肯对我说一句真话......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君尚戎无言以对,惭愧的低着头。
“更可笑的是,你竟然还用施舍的方式赏了我一个私生子的身份,五年来我对你感恩戴德,却不知这根本就是你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故意设下的局!”
“你说的也太严重了,对,我想和你相认却又不敢,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留在我身边,满足我一下身为人父的心愿......”
“心愿和一己私-欲有差别吗?谁的心愿不是出自于私-欲?”君莫问望向凄凉的坟墓,“我母亲十月怀胎的时候你不在,她被人害死的时候你不在,我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夜不能寝时你也不在,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身为太子的我很可能是你儿子,于是乎你再也不顾什么忠君之义,只想费尽心机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试图不费一兵一卒改朝换代。当一切皆为泡影,你又突然父爱大爆发,想方设法的让我做了你的私生子,试图享受儿孙膝下的天伦之乐!”
“我没有想过改朝换代,我只是怕他们伤害你,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隐瞒实情。”
“你大可告诉先皇我软弱无能非君王之选,一道圣令将我发配封地,做个闲散王爷远离宫中是非之地,这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君尚戎无言反驳。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可自己当时的做法却是告诉先皇:太子心性淳厚,才智过人,正是帝王之选!当时这么做到底存了什么心思,现在想来真的不那么单纯了。
话到这里,君莫问突然发出一声诡异的笑,望着苍白的月色,满脸恍然,“就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廖真十五岁那年突然遭到暗杀,试问,他一个太监,为何偏偏有人要取他的性命?”君莫问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是你做的!”
君尚戎不语,君莫问也不打算等他回应,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曾一度以为只有廖真欠了自己的,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也曾伤害过他。“你怕他取代我的位置,不惜痛下杀手,却不想那一箭偏偏被我挡了下来,还险些要了我的命!”
君莫问的思维分析能力在此时达到了顶峰,他发现那二十年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偶然,只要敢大胆的猜测,全部都能连在一起。事情到此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只有你想不到的,却没有这些人做不到的,或是不敢做的!他们的心流的不是血,是阴谋,是权利,是欲-望,这些东西污染了血液,让它变成了黑色,他们已经全部失去了为人的本性!
“我一直以为,人之初性本善也,今天才知道,人之初,性本恶才是真理!”
君莫问留下这句转身离去,这一次君尚戎没有再挽留他,因为他发现这孩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叫人无法反驳!
第二日一早,众人发现少庄主消失了,在众多高手的保护和监视下,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走的那么突然,未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
时入初秋,夜晚的山林里冷风习习,马儿正打盹的时候被牵出了马圈,这会儿半睡半醒似的提不起精神。君莫问也不急着让它赶路,因为连自己都没有想好要去的地方。
这不是一时气愤下的离家出走,而是心灰意冷。甚至可以说是怕了,每当自己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的时候,结果都会落得如此,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孤家寡人的命,一生一世也不能去依靠任何人,否则就会得到如此一般的下场。
天色微明的时候马儿终于绕出了林子,踏上了往北去的官道。
不想再回皓龙山庄,那么只能一路往南,除了皇城那条路,绕路嘉陵卫也可踏上往南的官路,可那里开了两家万善堂,君尚戎的眼线遍布四处,一入城说不定就被人盯住了。
若想避开皓龙山庄的势力范围,只能选择穿皇城而过。如今也只有皇城里没有万善堂,当年开设分店的时候故意避开了此处,也不知那时是怎么想的。如此倒好,反倒行了今日的方便,而且这也是最快的捷径,北门入南门出,一日的工夫,明天一早就能到渡口。
君尚戎也会想到这一点吧?说不定他此时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正派人往那边去寻。
所以,想要避开他只能反其道而行,一路往北。按照上次的路线走,靠近孤竹河后转船再选择或南或北,或则干脆往西走,吐蕃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次没有追兵,不用急着赶路,慢悠悠的在官道上走了好几日才靠近孤竹河。依稀还记得那河的下游有个小村落,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孤寡老人居住,凄凉的很。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还有没有人健在了?
深夜十分,天降大雨,记忆里的小村落终于在夜色中现出了它颓废的轮廓,远远的望去整个村庄一片漆黑,毫无人气。
君莫问把马拴在一处,独自走进了寨子。
上次来时伤了眼,虽然在这里住了几日但一直未见其貌,处处都陌生得很。村寨远比想象中的要小的多,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几栋房子。一家挨一家的寻下去竟然一个活人也没有,也没有尸体和白骨,看样子应该是都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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