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你了,”我说,“咱们正常点说话好吗。”
他说:“你在难过什么?”
我把刷锅水倒掉,然后说:“我认为爱不能刺破恐惧。”
他说为什么。
我不说话。
他不再问,很认真地看着我说:“那就照着你的想法写吧。我要别人写本子的话可能会说一个大框,但你可以放手去写,我只是说,我想谈论灵魂,谈论恐惧,谈论爱,剩下的你放手去写。”
“谢谢,”我擦了擦手,“你现在可以放嘴去吃了,我刚尝了一下菜,还可以,别净守着你那水果罐头。”
吃饱了饭文瑞修也不走,瘫在沙发上撸狗,我在厨房叹气,这货真就十指不沾阳春水,在人家家里吃饭,完了连碗都不帮着刷。文瑞修捏着路博文的两只爪子一边晃一边对它说:“你是哪个养猪场里跑出来的小可爱呀,啊,你爸爸怎么把你养得这么胖呀……”
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
“那个……我找到房子了。”唐书禾说。
“……嗯。”我说。
唐书禾说:“我……我还养了一只小狗。”
我顿了顿,说:“什么品种的啊?”
他说:“柯基。”
我笑了笑:“哦。”
他也笑:“你……你想来看看吗?”
我看了一眼文瑞修,说:“我现在有点事,改天吧。”
“……哦。那不打扰你了。”他轻轻说,“你忙吧。”
文瑞修在我家撸了一会儿狗,吃了一会儿水果又看了一会儿我的书,待到暮色四合的时候,他说自己晚上有事,先走了,那时我们才发现外面下着雨。文瑞修没带伞,我就拿了两把伞去送他。走到保安亭的时候,保安大爷冲我打了个招呼:“走啊?”
“送个朋友,”我说,“师傅,这几天有新住户吗?”
“今天刚搬进来一个小伙儿,文文气气的。”保安大叔一边说一边比划,“就拎着这么大一个小包。”
那行李是真的不多。我点点头。保安大叔说:“你认识啊?”
我想了想,说:“嗯。”
文瑞修和我并肩撑着伞等他打的车,半晌,接他的车到了,他坐进车里,忽然笑了笑,说:“虽然我说让你当个体验派是开玩笑的,但是去迎接爱情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愣了一下,他笑出来,挥了挥手,走了。
我拖着脚步往回走。天有点黑了,华灯初上的时节,空气凉丝丝的,如果不下雨,其实挺适合遛路博文,我漫无目的地想,说起狗,唐书禾居然喜欢柯基这种大屁股小狗,我本来以为他要养也会养边牧大丹或者细犬什么的……
我恍惚了一下,怀疑自己看错了。
一个人站在灯光暗处,披着一件长风衣外套,怀里鼓鼓的,应该是抱着什么东西,像个水鬼一样站在雨里,没有打伞。
我惊疑不定,小声叫道:“……唐书禾?”
他动了动,应声慢吞吞地走过来,僵硬地笑了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轻声说:“你,你在家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才发现他怀里抱着的是他今天说的那只柯基,狗子窝在他的怀里,被他的长外套包裹着,看见有生人靠近,怯怯地往他胳膊下面钻,露出半个小屁股。
他见我在看他的狗,就期期艾艾地解释道:“我收拾好了东西,看它一直很想出去玩,就想带它出去走走,半路就下雨了……”
“为什么在那里站着,站那儿雨浇不着你啊?”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看见你了。”
他的表情在暮雨中晦暗而缄默,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好像也被雨打湿了,沉沉地低垂着。我知道他误会了。我知道他看见明明声称“有事”的我却带着一个人从自己家里走出来,那个人可能是朋友,也可能不是,他不问,问不出口。
我一时感到非常非常疲惫,又疲劳又不堪。我把我的伞递给他,说:“赶紧回家。”
他愣了一下,把伞往回推:“我有外套……”推到一半又不推了,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握住了伞柄,说,“要不,你送我回家吧?”
我:“……”
他又紧了紧外套,把柯基的屁股塞进去,说:“天有点冷。”
“冷就赶紧回家,”我把伞往他的手里塞,“你不感冒狗都要感冒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袖口,急了,喊我的名字:“路怀!”
他前额干净蓬松的头发被雨淋得贴在鬓边,有点可怜的样子,他说:“你昨天在电话里说了,你都说了……”
“我是说了,我都记得,所以我现在把伞给你,让我走吧,”我感觉这雨快把我淋散架子了,我说,“你让我走吧,真的。”
他怔住,想说什么,怔忡地张了张嘴。我真是一刻都待不住了,转身就走。非常非常烦躁,方才拉拉扯扯的时候碰了一下他的指尖,烦躁他的指尖为什么那么冷,烦躁我自己那么在意他的指尖冷不冷。
我回到家以后,看见唐书禾的信息:“到家了吗?快把湿衣服换了,喝点热的东西。”
其实和他分开以后转个弯就是我家,衣服并没有淋湿多少,我正在擦头发,他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他发给我一张柯基在啃狗窝的照片,附字:“小狗没有感冒。”
又说:“因为有人送小狗回家。”
靠。我又气又想笑,把打到一半儿的“你也换身干衣服”给删了,说:“你这都跟谁学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早晨我出去遛路博文的时候,地上都是湿的,有青草的潮气。小区养狗的不少,碰见就打个招呼,狗在一起玩儿的时候就聊一会儿天,没看见唐书禾,昨晚是不是感冒了,在雨里待了那么久。路博文自己认识路,我被他遛到小区的人工湖才结束胡思乱想,他绕着我的裤脚打转,一边转一边嘤嘤,我回过神,说:“啊啊啊,知道了知道了,看小鱼对吗。”
路博文听见“小鱼”两个字就张开嘴哈气,用前爪搭我的膝盖,有小孩儿在旁边大叫:“小狗看小鱼!”
路博文不太怕水,尤其喜欢看我们小区人工湖里的锦鲤,我早晚遛他的时候都带他来看看鱼,家里备一包鱼粮,来的时候随身带一点儿,扔水里鱼就过来了,久而久之在人工湖周围打太极拳抖空竹带孩子的老头老太太都认识我和路博文了,那些小孩儿管路博文叫小狗或者狗狗,管我叫小狗叔叔或者狗狗叔叔,听起来就像一条小狗和一条成精的老狗,靠。
我蹲在人工湖边,一边嘬嘬嘬一边往水里洒鱼粮:“来,小鱼来啦。”
路博文把头伸到水面上,整只狗显而易见的开心起来,我牵着牵引绳防止他一激动扎水里,一只手看手机,看见唐书禾刚才给我发的消息:“在干嘛呢?”
我说:“喂鱼。”
他说:“你还养了鱼吗?”
我回:“没,在人工湖,给路博文表演召唤锦鲤呢。”
他说:“你在人工湖?”
我说:“对啊。”
过了一会儿,他回:“我住2单元B栋301,在湖边。”
我抬了一下头,看见面前的楼301室的窗帘被人拉开了,那个人穿着白衬衫,站在窗前对我挥了挥手,然后慢慢抬起胳膊,在头顶上给我比了个心。
我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
他那样努力又笨拙地再现着那个旧时光里的少年人。很可惜,他的西装,我的小狗,周围一切笑谈着的人们都在提醒我们,往事堪堪,早已雨打风吹去了。
我有点不是滋味地勉强笑了笑。
他给我发:“你的伞还在我这里,我给你送下去吧?”
我说:“不用了,你上班路上放保安亭那儿吧。”
“……也好。”
“昨天感冒了没……”算了。我打出来又删掉了。
活蹦乱跳的,还能站窗前比心呢,应该没事。
“小狗拍水!”有小孩同步解说道。
“路博文!”我吼他,可是已经晚了。他把爪子交替伸入水里,快速地拍着水,锦鲤哗啦一下散开,我被崩了一身的湖水。
路博文快乐够了才收回爪子,看见我瞪它,尾巴慢慢不晃了,咕噜了一声,夹着尾巴低眉顺眼地蹲在我身边。
我真糟心透了。刚洗的衣服又得重洗一遍,唐书禾还在上面看着,我狼狈地抬起头,看见唐书禾还站在那里,对我挥了挥手,笑了起来。
我也有点想笑,拍了一下路博文的头:“告诉你多少遍,只许看,不许弄。”
路博文抖了抖毛,散开的水珠在金黄的晨光里,飞扬的小碎钻一样。
遛完路博文,去保安亭拿伞的时候,我看见我的伞被卷叠得整整齐齐,伞扣上别着一支还带着露水的玫瑰花。我拿着那支玫瑰花,左右看了看,没有刺,就把它别在路博文脑袋上一路回家了。
我手头的这本书的尾稿还没写完,剧本大纲还没定,从前这种需要高密度写作的时候,我一般喝啤酒,有一次一本书写完居然胖了八斤,后来天天跟路博文出去跑步才勉强瘦下来,后来就改成抽烟,但是抽烟既伤我又伤路博文,最后改成嗑咖啡,为此我还买了个咖啡机,一天下来不知道喝了多少,总之那天九点多钟唐书禾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才停笔。我本来想起来活动一下,窝在那里的时候还好,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我不妙地感觉到胃不太舒服,酸疼得就像我这一整天喝的不是咖啡,是他妈王水。
一个下午没看手机,满屏都是他的消息。原来是话那么少的一个人。
最近的一条是九点十五,他给我发:“我下班了。”
然后是五十分钟前,短短的一条:“学生不听课。”
往前翻是两杯奶茶和两包不知道是啥的吃的,附字:“学生推荐的,你要不要吃夜宵?我给你带了一份。”
再往前他发了一张图片,应该是他们校领导开会,他在那儿偷偷玩手机,拍窗外金黄的银杏树给我看。
再往上他说:“花收到了吗?”
“我今天路过花店,突然想送你一支玫瑰。”
我揉着肚子,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窗户,从倒影里看见自己居然满脸笑容,我翘着嘴角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实在是骨头轻。我吃不进去东西,摸出来几片胃药吃了,给自己烧了点热水,回他:“才下班?大学老师也九九六啊?”
他打电话过来,语气有点雀跃:“你收到消息了?我以为你没看见呢。刚下班,有公选课。”
我说:“嗯。刚没看见。”
他犹豫了一下,说:“花……你收了吗?”
我还没说话,他又补了一句:“不收也没关系。”
“哦,”我说,“我给保安亭大爷了。”
“……啊。”
他语气实在微妙,我扑哧一乐:“没,我带回来了。”
他也笑了,说:“你吃夜宵吗?我给你带了奶茶和蚵仔煎。”
“磕什么尖?”我说,“不了,我现在不太方便。”
他愣了一下,语气不那么雀跃了,轻声说:“在外面?喝酒了吗,我去接你?”
“不用。”我说。
“……那我自己吃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挺好吃的。”
我没忍住笑起来:“你自己吃吧。”
“路怀,”他沉默了一会儿,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我现在还有追求你的权利,对吗?”
我站着等水烧开有点站不住,索性躺在沙发上,腿勾着沙发扶手。这个姿势视角里只有白茫茫的天花板,我闭上眼睛,任思绪漂流。我想起从前大寒天里他用羽绒服裹着热汤热饭等我,至少那些好都是真的,从来没骗过我。
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他说:“那我当你默认了。”
他有点开心的样子,兴冲冲地说:“你,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
他说:“你可以吊着我。多久都可以,这个没有变过。”
他高高兴兴地把电话挂了。我把手机放在胸口躺了一会儿,爬起来倒了一杯热水,一口一口地喝着,酸而痛的感觉不停地撕扯着我的胃,我蜷在客厅窗台旁边的榻榻米上,路博文本来趴在窝里发呆,我拍了拍地板:“儿啊,来。”
他掀开眼皮瞅了我一眼,连站都懒得站起来,后脚划地用肚皮蛄蛹到我旁边,把耷拉着的大下巴往我腿上一搭,用一种“爹来陪你了”的态度躺在我身边。
我摸着他毛茸茸的耳朵,捧着一杯热水,吹一吹,喝一口,夜幕顾自深沉了一会儿,然后唐书禾的车开进来,车灯明晃晃,缓缓劈破夜色,开进车库里。过了一会儿,他从车库里走出来,一只手拎着一杯喝的,手上拿着一个纸包,怕它漏油似的,小心翼翼地托着,在寒风夜色里奔走,在经过我的窗户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
客厅没有开灯,我又坐得低,他看不见我,就那样默默地站着看了两秒,然后低头走开了。
我在楼上看着,一瞬间有冲动打开窗户告诉他,老子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出去鬼混,只是胃病犯了,胃疼得吃不进去东西,但是想吃你带的奶茶和磕什么玩意尖。
算了。他已经走出我的视野了。我喝完一杯热水,趴在路博文身上,用路博文柔软的皮毛暖着我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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