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摆摆手:“没事儿,我水壶里有水。”
润生干脆地把自己的瓶子递了过来:“你先喝这个,等会儿我再去买。”
郁青喝了一口,还给了他。润生拿回玻璃瓶,又去瞥那个正和女友说笑的同学。
郁青注意到他目光,小声道:“怎么啦?”
润生摇头,刚想说什么,就见学校大门那里乱了起来,一大帮男男女女簇拥着一个中年女人,高喊道:“哪个是徐晶晶的儿子,有种站出来!不然我今儿就砸了你们学校!”
润生皱了皱眉头。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对润生道:“这谁啊?”
润生冷漠道:“爱谁谁。”他拉起郁青,对几个男生道:“我们先走了。”
润生那几个同学也很明白事:“成,等我们把瓶子押金退了给你。”
润生没太在意,把书包往肩上一扔。刚要拉着郁青离开,就听见有人道:“那儿,那不就是傅润生么。”
郁青回头一看,顿时生气道:“曹宇那个大嘴巴!”
第24章
一帮人风风火火冲润生过来了,润生反倒停下了脚步。
郁青焦急道:“快走啊。”
润生推他:“你先回去,别管我了。”
郁青梗了梗脖子:“我不走。”
润生深吸一口气,最终道:“算了,一起跑吧。”
两个人并肩逃跑,后头嗷嗷叫着追骂。待他们跑到学校后门,却发现那里还有一帮人——竟然是被守株待兔了。
郁青已经搞明白了。来的那个中年女人是高建平的老婆,来追问高建平那个混蛋的下落,顺便威胁让徐晶晶这个狐狸精离高建平远一点,不然要让润生全家好看。
润生冷漠道:“我不认得什么高建平。你爱怎样就怎样,和我没有关系。”
回应他的是污言秽语和撒泼嚎啕,连郁青也跟着吃了挂落。
郁青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多难听的话,他不知道润生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承受这一切——反正他自己是半点儿也承受不了的。
忍耐良久,好不容易觑见一个空档,他拽起润生猛地冲出,往外跑去。
四处都有人,他们只好逃进教学楼,把大门关上了。
外头的人大概是骂累了,又或者让丑事人尽皆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哗啦一声在门上泼了个什么,骂骂咧咧地走了。
隔着门都能闻到臭气熏天——那竟然是一桶大粪。郁青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人啊!”
润生表情阴郁,在门口站了很久,都没动弹。
虽说一分完班就算暑假了,但学校里仍然有老师和校工。润生挨完骂,又吃了许多责备,最后被要求留下来把门口清理干净。
这可真是要了润生的命。他的脸色终于红胀起来,倔强地站在边上不肯伸手。
郁青知道他洁癖严重,在家里也从来不做什么家务。就算是学校里值日,也没人敢给他安排扫厕所这类事。于是把他哄到了一边:“你去操场等我一会儿吧,很快就弄干净了。”
那会儿学校里没有保洁员,清洁都是靠校工和学生。郁青和校工大爷还有几个热心肠爱劳动的同学,弄来了不少沙子开始清理地面。郁青正要去倒秽物,润生终于走了上来,低声道:我来吧。
虽说齐心协力把门口弄干净了,但发酵的大粪味道仿佛还是在空气里久久不去。
郁青闻了闻自己,突然一点儿也不想吃午饭了。润生这会儿看上去脸色发绿。他在郁青身边安静地站了片刻,忽然脚步不稳地冲进卫生间,对着水池吐了起来。
郁青跟上去,心疼地拍了拍他:“赶紧回家去洗澡吧。”
润生在水龙头底下漱口洗脸,甩了甩头:“我不回去。万一他们偷偷跟在我们后头,找到家里怎么办?”
郁青茫然道:“不至于吧?”
润生无力地冷笑了一声。
郁青小声道:“那现在怎么办,这附近应该也有浴池吧。”
润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喉结上下滑动:“我知道有个地方。”
润生说的那个地方,在江边某个安静的居民区,是个装修得很干净的小浴池。大夏天,又是工作日的中午,浴池里几乎没有人。
润生带着郁青走进去,服务台后头一个胳膊上有刺青的寸头小伙正把脚翘在台面上看报纸。
郁青看见那个刺青,心里有点儿打突。润生却很熟稔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小马哥。”
年轻人放下报纸,不满道:“马哥就马哥,干什么非加个小字,有没有点儿规矩?”他鼻尖动了动,诧异道:“这是咋的了?跳大粪坑了?”
润生阴郁道:“差不多吧。”
“那你别来我这儿洗了。”小马哥不悦道:“我那泡池的水是早上新换的,今天还一个人都没洗过呢。”
润生洞悉道:“别胡说八道,你自己肯定先下去洗过了。”
“这我自己家的池子。”小马哥理所当然道:“我想怎么洗,就怎么洗。”
润生也不和他胡缠:“我晚上要去东铭哥那里弹琴。”
小马哥扁了扁嘴,似乎天人交战了一下,最后咬牙道:“去吧去吧。先说好,这会儿搓澡师傅还没来,你自己凑合洗洗吧。”
润生耸耸肩:“给我拿两套干净衣服,还有香皂毛巾拖鞋,全都要新的。”
小马哥拍案而起:“你不要老是把自己当爷!”
润生抽出钱,轻轻扔在台上:“够了吧?”
小马哥气焰一灭,飞快地抽走了钱:“就是东铭哥把你惯的。要是在葛四那儿,你一天得让人揍八个来回。”
他扔出了两个钥匙牌,进屋去了。再出来时,手上是一堆包装都没拆的新衣服。
郁青把东西接过来,礼貌道:“谢谢哥哥。”
小马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声音友好起来:“甭谢,小傅花了钱的。”
浴池没有人,两个少年痛痛快快冲了个澡。空气里很快只剩下水汽和香皂的味道,这让郁青感到放松又快乐。只是想到润生方才的遭遇,他又没那么开心了:“要不要给你妈妈打个电话?这是她的事情吧,不该你来承担。”
润生正在冲洗身上,心不在焉道:“嗯。”
郁青拿他没有办法:“嗯是什么意思啊,你要让她晓得有这个事啊。”
润生懒懒道:“知道了。”
郁青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在替润生发愁。
润生却默不作声地把目光转到了别的地方去。郁青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正盯着自己的那里在看。
郁青不解道:“又怎么了?”
润生不太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多喝点牛奶吃点肉吧。”
郁青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润生已经接近成人的身体,不太好意思地把腿并了起来:“嗯。”
这次换润生不满了:“嗯什么嗯啊。”他抓过洗发香波,不容置疑道:“过来,给你洗头。”
郁青奇怪道:“我会洗啊……”
“你洗不干净。”润生理直气壮道。
郁青只好任由他把香波弄到自己头顶,开始揉搓自己。润生说话很不讲理,其实手上动作很轻。他揉了一会儿,嘟囔道:“你头发真厚。”
“我感觉你不是想给我洗头。”郁青闭着眼睛,诚实道:“你就是想玩儿我的头发。”
“我哪有。”润生不承认。他仔仔细细地用指尖揉搓郁青的头发,郁青被他揉得舒服,几乎有点儿犯起困来,忍不住软软道:“快一点嘛……”
润生的声音却变得有点奇怪起来:“好好说话。”
“我可以睁眼睛了么?”
“不可以,要冲水。”
“哦。”
浴池里空旷安静,只有水声哗哗响着。郁青老老实实闭着眼睛,让润生冲洗自己头发上的泡沫。
在水流声里,他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落在了自己的发顶。
郁青奇怪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了润生漂亮的下颌。水流下来,进了眼睛,他赶紧又把眼睛闭上了:“好没好啊。”
“快了快了……”润生的声音也有点发软:“行了,你自己冲冲吧。”
他走开了。
郁青抹掉脸上的水,看见润生背对自己,已经到泡池里面去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摇了摇头。润生有时候就会这样,做些古怪又出人意料的事。他对润生道:“我还没给你搓背呢。”
润生瓮声瓮气道:“不用了,我在家天天都洗澡。”
郁青走过去,爬下了池子,发现他的脸色红得不太正常:“怎么了?不舒服么?”他伸手想摸摸润生,润生却忽然冲他脸上扬了一把水。
郁青猝不及防,委屈道:“干嘛啊?”
润生又扬了一把水,傲慢道:“生气了。”
郁青嘟囔道:“好嘛,一生气就会欺负我。”他抿了抿嘴,冲润生也扬了一把水。
两个人就这样在池子里胡闹起来。最后郁青先没了力气,润生压在他身上:“快认错!”
“我干啥了啊就让我认错……”郁青小声道:“你讲讲道理啊。”
润生蛮横道:“你干的错事多了。认不认?”
郁青有气无力道:“那你说我错哪儿了?”
润生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什么,只好一口啃在他肩膀上,含混道:“让你长不大……”
郁青吃疼,彻底拿他没有办法了:“长得慢也不是我想的……”
润生或许是听见了,又或许是没听见。他闷声道:“一口吃了你。”
郁青挣又挣不开,只好半是放弃半是抬杠道:“啊,那你吃吧。”
润生松开他,在他腰上狠掐了一把:“哼!”
那一下又痛又痒,郁青在水里像虾米一样弹动了一下,委屈道:“你不讲理。”
润生却起身离开了泡池:“快点洗,洗完了我们去吃饭。要饿死了。”
润生走了,郁青扭头看看自己的肩膀,觉得今天好像被咬得有点狠。不过他只花了一秒钟就原谅了二毛。他不开心嘛。郁青对自己说。只要二毛能开心,挨点咬又不是什么大事。二胖家的鹦鹉还咬人呢。
第25章
两个少年洗完澡,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背心和大短裤出去吃午饭。这里离他们小时候常常玩耍的地方不远,郁青喜欢的那家面庄也在。只是以前他们两个人吃一碗面,现在一人一大海碗还吃不饱。润生点了干切牛肉和凉菜,又另加了面。
吃饭的时间已经过了,面庄里人并不太多。这几年各种小饭馆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国营的小店不再是这附近食客唯一的选择了。但郁青还是觉得,这里的面和从前味道一样好。
夏日里骄阳似火,他们吃好了就推着自行车在街上闲晃。好像也没过多长时间,以前熟悉的城市就变得让人有些认不出来了。街道日新月异,似乎几个月就会变个新样子。
他们路过江边的冷饮厅,郁青扭头道:“吃冰棍儿么?”
润生表示不吃。于是郁青就只买了一根。冷饮店里全是人,他俩坐在花坛上歇脚,看着过路的行人来来往往。
繁华的地方,人也会更大胆开放一些。有年轻的情侣同吃一根冰棍儿,吃完了就在路边接吻。
郁青很惊奇地看着,连手里的冰棍儿都忘了吃。等他回过头来,发现润生正在舔自己手上那根没吃完的冰棍儿。
郁青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你也想吃么?我再买一根儿吧。”
润生轻咳了一声:“谁想吃了,我是看它快化了。”
郁青知道他一向口不对心,兴许是今天心血来潮又想吃了,于是很自信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再买一根儿。”说完啜着半根冰棍儿跑了。
等他举着新冰棍儿回来时,润生颇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都说了我不爱吃甜的了。”
“冰棍儿也没有咸的啊。”郁青老实道:“那你吃一口,剩下的我吃。”
润生于是咬了一小口。郁青拿过来,刚吃了一口,润生又凑过来咬了一口。郁青给他吃,他又不吃。好像只有从郁青嘴里抢东西吃才有意思一样。
一根儿冰棍儿就这么被两个人分着吃完了。
润生把冰棍儿杆放在嘴里咬着,郁青无奈地看着他:“所以你到底是想吃冰棍儿还是觉得逗我玩儿好玩儿啊。”
“逗你玩儿好玩儿。”润生理直气壮道。
“那好吧。”郁青鼓了鼓腮:“你开心就好啦。”
润生本来嘴角有一丝笑意,不知道为什么,瞥见路边的情侣,那笑意又消失了。一对男女在离他们不远处搂搂抱抱,润生盯着人家看了一会儿,拉起了郁青:“走吧。”
他带着郁青又回了小马哥的浴池。小马哥正忙着擦玻璃,看见润生回来,也不奇怪:“先说好,我这儿没什么好玩儿的,伺候不起你这大爷。”
润生随意道:“你不是有个台球案子么。”
听到台球,小马哥立刻抖擞精神,换了一副面孔:“今儿有兴致了?”
后来郁青和小马哥熟了,知道他大名叫马凯,原本是赵东铭一个朋友的小兄弟。说是兄弟,其实就是跟在大哥身后混饭吃的。混道儿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上头一个大哥,身边若干兄弟,兄弟们也自称大哥,底下又有若干小弟,一层一层地排下去。就比如葛四是个大哥,细眼儿是他的小弟,王建设又是细眼儿某个兄弟的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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