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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花的越冬方法(近代现代)——水在镜中

时间:2021-03-20 09:35:27  作者:水在镜中
  马凯因为家里太穷,老是给人欺负,加上也没什么亲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了下来。那时候所谓本分正经的普通人,一般会在各种工厂和事业单位里有个工作。这些工作大部分是毕业分配得到的,也有在招工时接家里长辈的班进去的。可是大多数毕竟不是全部,总有很多人是没法得到这样的工作的。社会普遍不太瞧得起这样的人,把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和地痞流氓划在了一块儿,称为二流子。
  似马凯这样,没什么念书的条件和能力,家里也没有班给他接,只能东一耙子西一榔头,朝夕不定地胡乱在社会上讨生活。一来二去,他就认识了赵东铭,又在某次被人上门砸场子时意外替赵东铭挡了一刀,因此被赵东铭留意到了。
  马凯本人生得不算强壮,人也不是特别好勇斗狠或者能力出众的那种。赵东铭身边确实没他的位置。但救命之恩是大恩,赵东铭是个讲情义的人,不想看他一路穷着,非要给他搞个营生做,他就向赵东铭借钱开了这个浴池。因为打理得干净,服务也周到,所以生意一直蛮好。
  马凯表面看着有点儿不待见润生,其实和润生关系挺不错。他非常喜欢打台球,恰好润生球打得很好,两个人就这么熟悉了起来。马凯后来成为了润生除了郁青和二胖之外另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但那都是后话了。
  那天他们后半个下午都在马凯的店里打台球。马凯兴致勃勃,一直差不多打到了傍晚。润生已经撂了杆儿,因为嫌弃马凯球打得太差。倒是郁青与马凯半斤八两,彼此能你来我往。打完了球,马凯对郁青已经很亲近了,还大方地叫了隔壁饭馆的炒菜请他们吃。
  傍晚的太阳把天边映得红彤彤,浴池也开始上客了。大都是累了一天下班回来的人,赶着晚上人多前来这里好好洗个澡。
  马凯飞快地吃了几口饭,就去招呼客人了。润生趁机把红烧排骨全都夹到了郁青碗里。
  马凯瞥见了,啧声道:“给我留点儿啊。”
  润生不吭声,默默给郁青又夹了一筷子烧茄子。
  郁青小声道:“我吃不完那么多。”
  润生坚定道:“吃。多吃点儿。”
  马凯调侃道:“你知道不,你现在这么喂你小哥们儿,特别像癞头喂他怀孕三个月的媳妇儿。”
  润生板着脸:“别胡说八道。”话是这样说着,耳朵却红了一片。
  郁青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他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你晚上在那边要弹琴到几点啊?”
  润生的筷子顿了顿:“十一二点吧。我今天不想回去了。”
  郁青犹豫了一下:“要住外面么?”
  润生抬起眼睛,目光幽深:“结束后大概会找个电影院看场电影吧,反正三四点钟天就亮了。”
  “不睡觉不行的,你还在长身体。”郁青认真道:“那要么,我陪你在外面找个地方住一晚上吧。”
  润生眼睛弯了弯,又欲盖弥彰地低下头:“你家里答应么?”
  郁青把肉塞进嘴里:“我给奶奶打个电话去。”
  李淑敏当然不太乐意,可也知道孩子大了管不住。问清楚不是和女孩子以后,她终于松了口,但还是疑神疑鬼地叮嘱郁青不要和女孩子睡在一块儿。
  别看见女孩子就跟人家往一起凑近乎,要是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你的一辈子就都完了!她警告道。
  郁青耐心道:知道了知道了,都说没有女孩子了,是和二毛。
  没想到李淑敏更不乐意了:你怎么还和他在一块儿瞎混?别让他把你带坏了。
  郁青这下有点不高兴了:二毛好着呢!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去了!说完也觉得自己态度有点儿不好,于是撒娇道:放暑假了么。就玩儿一个晚上,我好久没出来看电影打台球了。明天真的会早早回家的!奶奶你早上想吃什么?我买油炸糕带回去好不好?
  李淑敏拿他没有办法:那注意点儿安全,别和人家起冲突,别上背街没有人的地方去,当心被偷了抢了。
  郁青安慰道:这边晚上可热闹了,没事儿的。
  放下小卖部的电话,发现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嘴角高高翘着。郁青道:“你吃完了?”
  润生转身:“没,就过来看看你。”
  郁青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理解润生的担忧:“说好陪你就会陪你的,不要担心。”
  润生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没担心。”
 
 
第26章 
  他们在小马哥的店里消磨到晚上,润生看了眼时间,出门去夜总会了。那片街区夜里全是闪着霓虹灯的牌匾,迪厅的音乐声走在街上都能听到,小轿车往来不绝,连副街上都支着成溜儿的大排档棚子,比太阳没落山时还要热闹。
  郁青陪他走到夜总会门口,润生却停下了脚步,迟疑道:“要么,你还是别进来了。”
  郁青本来是抱着不太放心他的心思跟过来的,听他这样说,虽然不意外,但多少有点儿失落:“哦。”
  润生看见他脸上的表情,难得有些口拙:“不是不让你……我怕我看不住你……人太多了,不都是东铭哥的人……”
  郁青点头:“那我在外面找个地方等你吧。十一点我们这里见。”
  润生松了口气,叮嘱道:“你回小马哥那里也行,别乱跑。”
  郁青表示知道了,然后看着润生进了那个亮堂堂的大门。玻璃后头影影绰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了。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意识到被进门的客流冲裹,才反方向顺着来路往回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郁青走在熙攘热闹的街上,内心却浮起了些许忧伤。他想,二毛之前一个人进去弹琴,又一个人离开那里回家,是不是也会一样忧伤呢。
  说起来有些奇怪,明明和二毛是一起长大的,但在某些时刻,郁青会突然觉得二毛离自己很远——他最好的朋友有一部分对自己是封闭的,并且伴随着他们长大,那个封闭的部分也在越来越大。
  李淑敏从小就叮嘱家里的孩子,凡事要注意分寸。周蕙则提醒过郁青,待人接物心里要有一条线,不要越界,要懂得尊重和体谅别人。哪怕是再亲密的人,也要给对方留个能自己呆着的地方。
  “自己呆着的地方”是个很模糊的说法。按郁青的理解,就是不要事事都去刨根问底地过问和干涉。但他有时候还是会很担心润生,隐隐约约的忧虑从来都没消失过。
  他从没对其他朋友有过这样的担忧,也没有产生过这样突如其来的距离感。
  郁青想,那或许是因为,二毛和其他人太不一样了。别人身边除了许多亲密的朋友,还有亲人。而二毛身边这么多年,仿佛就只有自己。虽说他也交朋友,但郁青看得出他对那些人和对自己的区别。
  这点有时候会让郁青有小小的喜悦,可是更多的时候是难过的。因为那样的润生看上去太孤独了。
  也许等二毛将来有了喜欢的人,结了婚,再有了孩子,这份孤独就会消失吧。郁青想。可那还要等上很多年,是要等他们念完书,工作稳定后,才会去考虑的事。
  而在那之前,润生就只有自己了。郁青在某个瞬间再次理解了奶奶所说的操心感。不过他并不觉得麻烦,照顾润生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怀揣着许多心事,不知不觉间,郁青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回去的那个路口,走到了某个陌生的地方。他找人问了问,对方热心地帮他指了路,并告诉他有条近路可以穿回去。
  郁青便顺着对方的指点走了过去。陌生的街区让人不太容易分得清方向,郁青稀里糊涂地往前走,发现自己进了一个小公园。
  这片地方很热闹,夜晚公园里也都亮着路灯,有人三三两两地聚在路灯下和亭子里,手里拿着烟。还有人在池塘边走来走去。郁青迷茫地绕了一大圈儿,没找到出口在哪儿,于是只好停下来,东张西望地观察周围。
  有个中年人在不远处看了他一会儿,向他走了过来,暧昧道:“小弟弟,有火么?”
  郁青心中奇怪,但还是礼貌道:“没有,您问问别人吧。”
  那个人却伸手拉住了他,声音里有点儿不甘心:“你要钱?多少钱?”
  郁青愣了愣,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但总归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挣扎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想到对方不肯松手:“多少钱都行,你开价吧……”
  这时候一个年轻人走上来,对着那人踹了一脚:“别他妈不要脸,人家没看上你。”
  那中年人见有人过来,不太甘心地松了手,往地上呸了一口,走开了。
  那个年轻人生得细眉细眼,他打量着郁青:“走错了吧?知道这什么地方么?”
  郁青不太有底气道:“不是公园么?”
  对方耸耸肩,冲他扬了扬下巴:“大门在南边儿,一直往前走就是。下回晚上别来这儿了。”
  郁青向他道谢,顺着那条路出去,果然找到了公园的另一个大门。他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恰好瞧见有人拿着打火机,给另一个人点烟。然后那两个人勾肩搭背地离开大路,钻进阴影中去了。
  郁青走出很远,才忽然意识到,那个公园里都是男人。
  他一路凭感觉往前走,最后又回到了夜总会那条街上。街上仍然很热闹,大排档里全是喝酒的人,副街上的小旅馆门口,有几个穿着妖艳的女人倚在墙边说笑。
  时间已经很晚了,郁青一整天都在东奔西跑,这会儿开始有点儿犯困。他在离夜总会大门不远的一个街口坐了下来。
  身后的裁缝铺子已经关门了,只有门口的灯箱亮着。郁青靠在灯箱边上,打起了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凌乱的脚步与呵斥声把他惊醒了。
  郁青睁开眼睛,看见警察从小旅店里像牵羊一样牵出了一群衣衫不整的男人,命令他们抱头蹲在地上。
  有男人直接哭了起来,抱住给自己戴手铐的人的大腿:“我是头一回……真是头一回!”
  对方呵斥道:“好好蹲下!”
  有便衣模样的人嘟囔道:“搂草打兔子,哪成想打到了一群真兔子……”
  郁青在霓虹灯的灯彩下望去,那个蹲地大哭的男人,不正是之前在公园里拉住自己的人么?
  他刚想仔细看看,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看什么呢?”
  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郁青身后,搂住了他的肩。
  “演出结束了?”郁青惊喜道:“好早。”
  “不早了,都十一点半了。”润生另一只手上提着个纸衣袋,身上已经换成了白衬衫和黑西裤。他随手扯下了衬衫上的领结,声音有点儿软:“等好久了吧?”
  郁青诚实道:“我睡着了。”
  润生揉了揉他的头发:“等会儿开个房再好好睡。”
  “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旅馆了。”郁青望着地上蹲着的一片人:“这家好像是不成了。”
  润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困惑地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人仰起头,冲人喊道:“在旅馆睡个觉,凭什么抓我?”
  结果他挨了一脚:“凭你搞男人,打死你都不冤!”说着又踹了他一脚:“不男不女的玩意儿。”
  不知是哪个围观的人率先向地上唾了一口:“变态,恶心人。”然后更多的嘲笑和唾骂都出现了:“流氓罪没跑儿了,这种人,都该送进去劳教……”“活着干什么呢,浪费粮食……”
  有人冲地上的人丢了块石子。挨打的人痛叫了一声。守在旁边的便衣懒懒道:“看什么热闹,散了散了。”
  话是这样说着,却没能阻止更多的石子和唾骂冲着地上的人落去。有人哈哈大笑,有人鄙夷地咒骂。
  郁青心里一阵难过。他看清楚了那个问“凭什么”的年轻人的脸——是在公园里给自己指路的那个人。
  肩上似乎猛地一疼,是润生抓紧了自己。郁青扭头,只见润生半张脸落在阴影里,脸上看不出喜怒。
  那个年轻人被碎砖砸在头上,跌倒了。警察踢了他一脚:“蹲好蹲好!”
  郁青实在无法看下去,忍不住张了口:“他不是坏人。”
  少年的声音不算高,周围却忽然一静。
  半晌,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这小子也是吧?”
  更多的人附和:“我看他刚才就在旅馆那儿……”
  “是啊,好像也是从那个旅馆里出来的。”
  警察向郁青走过来。润生死死掐着郁青的肩膀,带着他向后退去,却发现他们早被看热闹的人围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马凯攥着一把烤串儿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诶,原来你俩在这儿呢,我找你们找半天了……”说着拉住润生,就要往外走。
  便衣拦住了他:“你是哪个?”
  马凯热络道:“哥,你不认识我啦?我在那头开浴池的,你还上我那儿洗过澡呢。亲戚家的小孩儿,毛都没长齐,放假了满街乱跑……”说着在郁青后背上狠拍了一巴掌:“大半夜不睡觉,就会作妖!”
  那人犹豫了片刻,有同事道:“啊,我认得你。你家浴池还挺干净的。但我跟你说,你那浴池人来人往,也是重点观察场所。最近严打,看见有不对劲儿的,记得报告啊。”
  “那一定,一定……大晚上出来干活儿不容易,我这刚买的烤串儿……”
  “行了行了,烤串儿你自己留着吃。没事儿赶紧把你家小孩儿领回去……”
  “诶诶,那不打扰你们了。”马凯很有眼色地拉过两个少年,把他们带出了人群。
  一直到走出很远。他才劈头盖脸地冲郁青道:“你傻么?见了这种事还不赶紧走人,乱插什么嘴?赶上严打,稀里糊涂被拉过去劳教,你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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