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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花的越冬方法(近代现代)——水在镜中

时间:2021-03-20 09:35:27  作者:水在镜中
  郁青无助地低下头,忽然发现自己身下铺的是润生的风衣——虽然已经皱成一团了,可还是把自己的身体和肮脏的床单隔开了。
  郁青看着那小小的一片地方,眼睛忽然一热。
  他仰头把泪水憋了回去,艰难地爬下来穿衣服,仿佛在安慰润生,又仿佛在安慰自己:“我仔细想过了……外人没办法。什么时候有机会,先和家里人先把这个事说了……然后应该就没人催我结婚了……一辈子不结婚的人也不是没有。大学那会儿咱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这么决定了……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他向着润生走去,恳求道:“别的就先忍忍,再看看情况……实在不行,我就不在……”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敲门声紧跟着响了起来。
  润生三两下套上了衣服,隔着门沉声道:“谁啊?”
  “哦,旅馆的,送开水。”
  “不用了,谢谢。”润生警觉道。
  “每个房间都有的。”
  润生的脸色有点儿变了,他示意郁青穿好衣服。两个人刚穿戴整齐,老旧的房门就被哗啦一下踹开了。
  “举起双手!”
  郁青惊慌地看了一眼润生,润生安慰地冲他点点头。两个人并肩站在床边,一同举起了手。
  “身份证或者户口,出示一下。”
  “没带在身上。”润生冷静道:“怕丢了。”
  有人拎着枪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厌恶道:“套子还在地上呢。”
  “进来就这样,旅馆没打扫卫生。”润生漠然道。
  “别特么狡辩了,带走。”
 
 
第86章 
  和许多陌生人一起抱头蹲在旅馆外面的时候,郁青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周遭指指点点,可他根本无暇在意那些。
  润生就蹲在他身边,头深深低着,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他那么高的个子,不得不像狗一样蜷缩着——甚至还得比旁人蜷缩得更紧一些。因为他太高了,随随便便蹲下去会比别人显眼。便衣呵斥他态度不端正,还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脚。
  就是那一脚让郁青眼眶红了。他抬头,想说句什么,可润生紧紧抓住了他。那句话最后只能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郁青以为自己会害怕。他也确实应该害怕——在厂里每天战战兢兢,躲躲闪闪地过日子,难道不就是因为害怕么?可到了这份儿上,也许就像润生说的——刀落下来了,反倒不怕了。
  工作肯定是没了,劳教大概也跑不了。就算关几年放出来,他也还很年轻,能自食其力。人怎么不能活?
  就是家里人……不知道要多难过了。而且润生……润生也要和他一起遭这份罪了——什么理想什么前途,从今往后都成了泡影。
  想到这些,郁青心里的那点笃定又没了。他惶惶然地琢磨着:不知道有没有法子能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又一波被抓住的人被带了过来。就在这嘈杂的片刻间,郁青听见润生用极低的声音道:“别承认。”
  郁青扭头,润生却没动,似乎只是看着地面。所有人被赶上了面包车时,润生与他擦肩而过,轻声道:“别签字按手印。”
  身后的便衣怼了润生一拳:“嘀咕什么呢,快走!”
  进了派出所,所有人被分成了两波关起来。郁青没能和润生被关在一起。拘留室里乱糟糟的都是人,时不时能听到抽泣和谩骂的声音。
  郁青很快从只言片语里听了出来,他们这是又赶上了“抓兔子”。
  似乎是附近有同性恋因为嫖资的事闹出了命案,于是周遭几个常有边缘人出没的地点被集中扫荡了一遍。郁青他们去的那个小旅馆就是其中一个。
  郁青默默地坐在房间角落,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拘留室里出出进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把他叫了出去,让几个陌生人来认他的脸。
  郁青和那几位戴着手铐的男人面面相觑,彼此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惊慌和不安。但那几位仔细看了他一番,都摇了摇头,甚至还嘀咕说:没见过,生脸儿。
  派出所的人大概是不死心:和你们一路人,肯定常来的,真没见过?
  没有。那位说郁青生脸儿的年轻人似乎挺多话:这长相,但凡来过一次,肯定能记得。刚才那个也是……
  结果立刻受到了呵斥:没让你说话就闭嘴。
  人走了,郁青被关在了狭小的房间里。
  审问自然不会是客客气气的。郁青想到润生的话,咬着牙一问三不知,反复陈述自己只是和同事出来休息。这当然站不住脚,对方立刻反问那地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用过的套子。郁青只能硬着头皮说不知道。
  一杯水立刻泼在了他脸上。
  别想着扯谎。你们这种人,咱们这儿可见多了。你自己瞅瞅你走路时那样子……流氓罪肯定是跑不了的。告诉你,寻思好了再说话。老实交代,还能少判几年。
  郁青低下头,悄悄把牙咬紧了。
  对面又问他和润生是什么关系,郁青安静了一会儿,仍然坚持说只是同事。
  这回他被从凳子上拎起来,拷在了暖气片上。暖气片位置很矮,郁青站也站不直,只能蹲在那里,双腿很快就麻了。
  问话的人这会儿似乎又不着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人来叫,审讯室里只留下了郁青一个人。
  他靠在冷冰冰的暖气片上,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内外像被碾过一样痛着。也许是做得太狠,也许是被冷风吹到了……郁青也不知道。他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身体,反复琢磨着自己被问的那些问题:没有问工作单位,也没有问其他的事,似乎只是想让郁青承认他们确实发生了关系。
  那么只有这件事是绝对不能承认的。郁青想。不知道会不会通知家属。他的思绪在身体严重的不适下渐渐变得有些混乱。姐姐带着孩子,大概不方便过来,那就只能麻烦二胖一趟了……这太荒谬了,要说他们违法,总要有个受害者。可没人受害,只有他和润生……他们两个明明就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正在胡思乱想,房门开了。有人快步走过来,给他打开了手铐:走吧。
  郁青愣了愣。
  那人不耐烦道:“快点儿,那么多人等着审呢。”
  郁青这才反应过来。他站起来时差点儿一头栽倒,可还是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没想到迎上来的是马凯。马凯很热络地对办案人道:“您看,这事儿闹的。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啊。”
  对方也笑着:“嗨,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刚才也问了,确实没人认得他俩——和那兔子窝澡堂没关系。”他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郁青几眼,话里有话道:“你哥儿俩感情挺好啊,问什么都答得一模一样。”
  郁青懵懵地看着他。
  对方摇了摇头:“不过我也得说啊,小兄弟,往后那不明不白的地方少去。你们赵哥那么大个夜总会,还不够你俩补个觉的么。”
  郁青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马凯适时接过了话头:“嗨,这不是初来乍到,不好意思么。成,那我们先走了啊。改天请您吃饭……”
  对方挥挥手,点了支烟。郁青虽然人是晕的,可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是润生身上的半包云苏——云苏又贵又难买,除了润生,郁青从没见过第二个人抽这种烟。
  马凯揽过郁青,转身往外走。
  郁青有点儿急:“润生呢……”
  马凯低声道:“什么事儿也没有,出去说。”
  派出所外头静悄悄的。郁青刚一出来,润生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看上去倒是比郁青好多了,起码身上衣服是齐整的,看上去没吃什么苦头。一看见郁青湿淋淋的头发,他的脸色就变了。
  郁青赶紧道:“我没事,就是一杯茶水。你怎么样,没事吧?”
  润生低低道:“没事。”
  马凯似乎有点儿受不了:“快走吧,祖宗们。”
  郁青晕头转向,刚走了几步,就踉跄起来。润生默默蹲了下去。他犹豫了一下,爬到了润生背上。
  马凯叹了口气。
  已经是半夜了,街上冷冷清清的。郁青趴在润生背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还是感到有几分难以置信:“真的……没事了么?”
  “没事了。本来就是可大可小的事。”马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润生明智,一进去就要求打电话,这不我就来了么。抓的是别人,你们只是捎带的。要是审出来了呢,他们就超额完成工作。”他庆幸道:“幸好你们没让人抓着光屁股,不然就麻烦了。”
  郁青趴在润生温暖宽阔的背上,不愿意再去想其他了。上一刻他还在惶恐地想着家人要如何伤心难过,这一刻他只感到自己和润生真是幸运极了。这让他几乎有种从地狱到天堂的幸福感。
  他哽咽了一下:“马哥,谢谢你。”
  “嗨,谢什么。都是靠东铭哥的面子。再说我隔三差五就要上这儿来捞人,习惯了。”马凯摇摇头:“都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两年不像以前那么狠了。要是再早几年,你俩最次也得丢工作。”
  他看了眼润生:“走吧,吃点儿夜宵压压惊。”润生沉默着,没有表示反对。
  他们找到了个还没歇业的饺子摊儿,点了盘水饺。马凯去对面街上买酒了。郁青向老板要了壶开水,把碟子碗筷里里外外都烫好,放到了润生跟前。冰冷的夜风仿佛格外清爽,吹散了一切恐惧和愁闷。郁青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饿了。
  “还以为完蛋了呢。”他这会儿终于能长长地舒一口气:“真的吓死我了。”他冲润生笑笑,在桌子底下拉悄悄去拉润生的手。
  没想到润生却把手抽开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的声音太过压抑,郁青一时愣住了:“我们这不是……没事了么。”
  润生一眼都没看他,似乎也不想和他说任何话。马凯这时拎了两瓶白酒回来,饺子也端上来了。润生拎起白酒瓶,啪地在桌角拍开瓶盖,对嘴直接喝了起来。他一口气喝了小半瓶,把酒瓶“咚”地往桌子上一放,捂住了眼睛。
  马凯“欸”了一声,可眼见润生不理人,也只是摇了摇头,对郁青道:“吃饺子吧。”
  郁青低下头,感到那点儿劫后余生的喜悦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87章 
  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润生,润生看上去也不需要安慰。那天润生一个人喝了将近两瓶白酒,喝完就在马凯店里睡着了。郁青守了他一夜,可第二天他中午起来,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
  郁青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平静。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可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不可能假装没有那回事。但润生回避的态度太过明显,郁青便也体贴地没有再提起。他知道润生肯定比自己要难受得多,提了也不过是让那些情绪雪上加霜而已。
  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地也保持着平时的样子,安静地陪在润生身边。经过了那一夜,还能这样和润生像平常一样过周末,郁青心里是庆幸和珍惜的。尽管他也会不平地想:他们本来就应当拥有这些啊。
  那是个很普通的星期天,两个人像往常的周末那样逛了书店,一起在外头吃了饭,然后搭班车回厂里去。
  上车的时候人不多,可润生还是默默一个人坐到后排去了,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在有外人的地方,他们大部分时候总是会心照不宣地分开。直到进宿舍楼,他都没有再和郁青说上一句话。
  打那之后,两个人之间仿佛一下子就远了。
  郁青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润生好像对周末相聚的热情明显淡了下去。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中间也有过许多长长短短的分离,润生的性子又向来是阴晴不定的。所以郁青尽管失落,也还是愿意理解润生想要一个人静静的心情。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独处之时,想事情能想得更明白些。
  对郁青来说,这件意外虽然给人打击很大,但毕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日子还是要继续认真地过下去。性向确实带来了麻烦,可它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也决定不了他们的人生,或者说至少在郁青眼里,它决定不了润生和自己的人生——就算是普通的伴侣,也同样会在生活中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和选择。比起纠结于取向带来的麻烦,他们明明有许多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去考虑,比如工作和未来。
  只是没等郁青把自己和润生的出路完全琢磨明白,另一件事先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郁芬要离婚。
  事情说起来好像很离谱,又好像一点都不稀奇——姐夫在外头有人了。
  吴弘文这两年下海办厂,事业一帆风顺得出乎意料。大概是钱包鼓了,地位高了,所以心思就活了,打起了些不该打的主意。
  郁芬忙着工作和照顾孩子,又要应付婆家乱七八糟的琐事,根本没精力去注意丈夫身边——她本来也不是那种天天全副心思都盯在伴侣身上的人。直到第三者趾高气昂地找上门来,才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在外头都干了些什么。
  据郁芬家的保姆和李淑敏讲:小三当时那叫一个气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上门来,来了就让郁芬识趣些,赶紧腾地方,因为自己已然怀了吴弘文的儿子。
  郁芬虽然晴天霹雳,可也被气笑了。她倒没像旁的妻子那样,发现丈夫出轨就恨不得撕了小三,甚至还客客气气地问了问自家老公同她是怎么好上的。
  对方大概就是耀武扬威,奔着气死郁芬来的。可郁芬问完了,表示知道了,然后让保姆把这位不速之客给请了出去。
  有的人可能会不甘心,闹一闹。郁芬没有。她大哭一场后,很快冷静下来,决定要离婚。
  没想到不肯离婚的是吴弘文。他抱着郁芬痛哭流涕,说自己就是一时糊涂,出差时喝了点儿酒,和这个小业务员睡在了一起。郁芬这几年忙着工作和照顾孩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有时候实在是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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