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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花的越冬方法(近代现代)——水在镜中

时间:2021-03-20 09:35:27  作者:水在镜中
  润生望着月亮,冷酷道:“会啊,会一辈子在一起,只要你想。”
  郁青在黑暗里看着润生的侧影,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他想说什么,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可你……可你说过你不喜欢女孩子……那不是成了骗人了么?”
  “我不用喜欢啊。”润生仍然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笑着。
  郁青喃喃道:“人家知道了,是要伤心的……”
  “那关我什么事?”
  郁青简直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什么叫不关你的事!你怎么能去这样连累别人……”
  润生讥讽地笑了:“什么叫连累别人?你和我明明没碍着任何人,可却要时时刻刻忍受着别人的眼光,一辈子都得偷偷摸摸,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在一块儿……这样的‘别人’,连累一下又能怎么样?我还没去杀人放火呢,够善良了。”
  他猛地掐灭了烟,转过头来,浅色的眼睛盯在了郁青脸上,声音变得很轻:“别把自己说得多么干净了,你不是也去相亲了么……”
  郁青急切道:“那只是赶上了,不好推辞……润生,我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结婚,讲好了要和你在一起,就是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可你还是去了,是不是?”润生漠然道:“你总是没办法拒绝别人。今天妥协一点,明天再妥协一点。有些事是早晚的事。”他古怪地笑着:“在这世上,我比谁都知道你。因为我就是这么得到你的。”
  郁青说不出话来,他的嗓子仿佛被堵住了,眼前也渐渐模糊。
  润生靠近他,轻轻道:“但我不会怪你。我和你不一样。就算你去结婚生小孩,我也不会怪你。只要你来找我,我就永远都在这里。”他抬起手,指节轻轻在郁青眼下擦过:“这段时间,我试了试——不见你,不听你的任何消息。我想知道没有你,我能不能过日子……瞧,我过得多平静啊。往后你想我,我就来;你不想我,我就不来……好不好?”
  郁青说不出话来,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能茫然失措地看着润生。
  润生碾了碾指尖:“你哭什么?问题解决了啊。”
  好半天,郁青终于听到了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这算哪门子的一辈子在一起?”他抽噎着,用力挥开润生的手,嘶声道:“傅润生,你混蛋!”
  “混蛋?对,我当然混蛋!”润生放下手,声音终于失了平稳:“我害你不能过正常人的日子,害你担惊受怕到处躲避,害你差点儿进监狱……”他牙关颤抖:“你该骂我……你早就该骂我了!可你为什么都不来责备我?!你是故意要让我愧疚,让我一辈子也离不开你,是不是?”
  郁青仿佛当胸被捅了一刀。他慢慢摇头,向润生靠近:“不……对不起,润生……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润生却往后退了两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已经决定了,放你去过普通人的日子。”
  郁青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润生,只感觉前所未有的失望和愤怒瞬间充满了胸口。它们翻搅着,涌动着,最终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那还不如彻底分开!”
  四野俱静。
  半晌,对面的润生忽然笑了。郁青从未在他脸上见过那样傲慢而悲伤的笑容:“我就知道,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他似乎再也不想多看郁青一眼,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空寂的江畔,郁青望着他的身影在月光里越来越远,直至没入黑暗,终于忍不住摇晃两下,靠在了冰冷的白桦树上。
  胸膛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只有寒风无情地穿过身体,呼啸而过。郁青捂紧胸口,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他曾经想象过自己和润生的分别。不是在青年,也不是在中年,而是在他们老去之后。所有的图景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润生两个人。他希望自己能比润生晚一点走——只晚一点点就可以,这样能料理好最后的那点事。如果是自己先走,润生多半会直接垮掉。他不想润生那么伤心。
  现在那一切关乎分别的想象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郁青那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胸口有点儿闷闷的。清早起来,眼睛仍然是红肿的,咳嗽也厉害了些。室友问他,他只能说是上火。
  车间又来催机床的说明书。他和同事一起实打实地熬夜加了两天班。
  在加班的间隙里,他还是会不可抑制地想起润生。
  我不怪他。郁青对自己说。我真的不怪他。等到忙完这两天,就去找他……
  两天后的上午,说明书的所有译稿终于汇总完成了。郁青揉了揉胸口,下楼去交材料。大概是感冒加上熬夜的关系,他感到十分疲惫。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瞥见外面下起了雪。
  也不知道润生是不是还穿得那么少。这个念头无缘无故地闯进脑海,让郁青的脚步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90章 
  一切都是暗的,什么都很远。只有脑袋和胸口疼得厉害,仿佛被谁用大棒砸过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郁青才隐隐听到了些声音的碎片:心肌酶太高了……
  ……快来人……室颤了……
  郁青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可他这会儿却根本没法思考那是什么意思。胸口像被大锤在一下下地砸,他迷茫地想:唉,好疼。
  利多卡因……利多卡因……
  有人开始把什么东西往他的肉里塞,还是疼。他开始喘不上气,心里有点儿委屈地想:能不能别这么疼啊。又疼,又冷,又难受……怪遭罪的。
  慢慢地,真的就不疼了,一点儿都不疼。他感到自己变得很轻,周身也暖洋洋的。黑暗消失了,一切都亮堂堂的,像春日的午后。
  他远远地看到了好些影子,在空空的地方模模糊糊地亮着,郁青认出了家人们:姐姐好像在哭,妈妈抱着她;而奶奶在更远些的地方,双手合十,念叨着什么。
  可当他走过去,她们又都不见了。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前面越来越亮,好像走进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楼梯间。有扇门在那里。
  他能听到门里的笑语欢声,遥远又熟悉,带着说不出的亲切。他明白门后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郁青心里平静极了,只是有点儿留恋。他停驻许久,还是向那扇门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狼嚎一样的哭声不知道从哪儿传了过来。
  郁青吓了一跳。他寻着声音回望,看见有人蜷缩在楼梯的平台上,一只手紧紧抓着栏杆,自顾自哭得几乎断气。
  栗色的头发很好认。郁青在门和润生之间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选择向润生走了过去。
  不要哭了。他听见自己说。
  可润生还在哭个不停。
  郁青看着他,终于从空茫的平静里生出了一点儿如梦初醒。
  唉,不要哭了啊。他俯身摸了摸润生的头,小声埋怨道:你惹我伤心生气的时候,不是很理直气壮的么……说到这里,不知怎么有点儿委屈。
  豆豆。他听见润生嘶哑的声音。豆豆。
  郁青这下真的无奈了。他伸手抱住润生,轻轻抚了抚:不哭了,好不好?
  哭声终于渐渐小了下去。地上的润生没有理他,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郁青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他的脸上淌下来的不是泪,是两行血。
  他竟向着那扇门径直走了过去。
  郁青这下可急了。他想拉住润生,却怎么都拉不住,甚至自己还莫名其妙地跌了一跤。
  这一跌,周遭便暗了下去。郁青困惑地挣扎了几下,只觉得身子突然重得厉害,所有的疼和难受全都回来了。他想说话,可一张嘴,才发现自己只能发出些窒息般的动静。
  ……心跳恢复了……
  润生呢?他迷迷糊糊地想,这是哪儿啊?
  可他很快什么都不能想了,黑暗再度涌了上来。
  郁青再醒来时,头一眼看见的脑袋顶上的一大堆药袋子,身边是仪器规律轻缓的滴答声。他胸口还是疼,鼻子里有个硬硬的东西,好像被一直插到了胸口,想动一动,发现根本动不了——身上到处都是管子。
  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床边,声音温柔极了:“醒啦?不要乱动,你现在身上有仪器……”她顺着郁青的目光望去:“那个是临时的心脏起搏器,千万不要动,动了就没命了……别拔鼻管儿,那个是连呼吸机的……”
  郁青便很乖地不动了。他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缓慢而吃力的呼吸声。
  外头有人喊郁青的名字。护士冲他笑笑:“你家里人来看你了。”
  然后他便看见了妈妈和姐姐的身影。
  周蕙急匆匆地,几乎是扑到床前的。
  母亲是医生,那是见惯了生死的。在郁青心里,哪怕是发生了天大的事,她永远不慌不忙,稳稳当当的——她这回有点儿不太像她了。
  可郁青见了她,心里还是猛地踏实了下来。他想叫一声“妈”,张嘴又说不出话来——呼吸机的管子插着,稍微一动喉咙,排山倒海的恶心感便止不住地往上涌。他只能艰难地放松自己,试探着慢慢喘气。
  周蕙小心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好点儿了么?”
  郁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眼睛浮肿的姐姐,轻轻点了点头,努力冲她们笑了笑。
  母亲和姐姐却不约而同地掉下泪来,又心有灵犀地飞快把眼泪擦掉了。
  原来他那天从办公室出来,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不知怎么摔了一下,磕到了头。同事见他昏过去,赶忙把人送到厂医院。检查做了一堆,结果脑袋没事,心电却有很大的问题。急诊医生怀疑他重症心肌炎,建议紧急把他送到对岸的医大附院去治疗。过江只需要二十多分钟,而那里的心内科是全市最好的。
  刚下救护车,郁青的心跳就停了。抢救回来后,被直接送进了icu。后来心跳又停了两次,上了体外支持仪器。
  整个过程里郁青始终都没有醒过来。周蕙说病危通知书她都是成打签的,一张接着一张,签了厚厚的一叠。
  到了那种时候,真的就是生死有命了,甚至连医生都开始暗示家属准备后事了。
  可谁也不愿意放弃。
  不光我们。周蕙低低道。润生在重症监护室外头也呆了整整三天。
  郁青说不出话来。周蕙也没说下去。探视的时间结束了。她仔细帮郁青掖了掖被角,在护士的催促下离开了。
  醒过来了,躺在icu里便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郁青半是昏沉半是清醒,整个人仍然迷迷糊糊的。幸而身上的疼似乎一天天轻了下去。
  到了第三天,意识总算是完全清醒了,那个折磨得郁青睡不好觉的呼吸机也终于被撤下去了。
  护士说他可以吃点流食了。问他要吃什么,她可以跟家属说一声。郁青想了想,说想吃点儿甜的。
  护士走了,他便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郁青在满鼻子的消毒味道里,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檀香气息。他慢慢转过头,发现润生胡子拉碴,睁着两只血红的眼睛,正在床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明明才几天不见,润生的眼窝明显凹陷下去——本来就是个深眼眶,这下看上去可不那么英俊了,简直就是有点儿吓人。
  见郁青醒了,他的嘴唇很明显地抖了抖。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郁青看着他,慢慢抬起了手。
  润生这下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握住郁青的手,贴在自己唇上,无声地哭了。
 
 
第91章 
  郁青还记得那天润生给自己带了桂花藕粉,甜甜的,喝下去整个人从胸口一直暖到了指尖。
  打那之后就一天天好了起来。他身上的临时起搏器很快被拆掉,人也离开重症监护室,转入了普通病房。
  郁青在医院总共住了二十天。其实医生建议他再住一阵子观察,可他自己住不下去了,强烈要求出院。住院是需要有人陪护的。白天是家人,晚上基本都是润生下了班过来守着。这是个很熬人的事儿,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而在上班的人,又各自都有一大摊的工作。
  病历上最后确诊写的是“暴发性心肌炎”,在当年的医疗水平下,死亡率有百分之九十,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九死一生了。icu的护士姐姐说,她见过二十多个得这病的病人,只有两个活了下来:一个是位三岁的小朋友,另一个就是郁青了。
  命实在太大了。所有见过郁青的医护人员都这么说。
  出院时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出院后,至少要静养三个月,半静养半年,然后定期复查。虽然这个病只要熬过了危险期,很少像其他类型的心肌炎那样迁延成慢性病,但心脏的问题毕竟不是小事,还是要谨慎对待——那可是千辛万苦才捡回来的一条命。
  Icu的费用高得离谱,万幸厂里报销了大部分医药费。饶是如此,郁青悄悄算了笔账,还是惆怅地叹了口气。
  工资和加班费还不够看病钱呢。
  拖着这样的身体,自然没办法回去上班,厂里直接给郁青办了病休。一出院,他就直接回家了。
  很久没回这边,再回来,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恍若隔世,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郁青躺在床上,看着母亲脚步匆匆,在屋里屋外转悠着收拾东西,最后把那一大兜子药分门别类地整理到了自己床头柜上。
  他忍不住道:“我姐刚刚来电话说了什么啊?”
  “说她和小荻晚上就不过来了。”周蕙耐心道:“你养病怕吵,小孩子这个年纪,正是爱哭闹的时候……”
  “那她们住哪儿啊?”郁青担心道。自己临出院前两天,姐姐终于把离婚手续办了。房子不是她的名,她自然没法再带着小荻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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