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徐步迭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那天之后自己一直和程翥难得照面,以照顾乐乐为名就住在他家,安排他俩人的饮食起居,都快成习惯了……现在乐乐不在,自己好像也没啥理由厚脸皮呆在那里,再说也没有照顾孩子的工作了,自己和程翥签的那份合同也就没法履行了。
他呆呆地顿在那里,程翥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啥怎么导致这么大的反应,一脸疑惑地瞧着他。徐步迭被他盯得发憷,突然一下子弹起来:“我……我去上个厕所!”
程翥一头雾水:“……???冰淇淋吃多了?”
徐步迭冲进洗手间,打开盥洗池上面的水龙头,先就着凉水搓了一把脸。他才想起来,这是自那天以后,他们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他觉得自己完了,没药救了,光是被程翥那样盯着看,自己浑身上下都好像不正常了,哪儿哪儿都开始吱哇乱叫,心脏快从嘴里蹦出来。
他会不会发现了……啊?所以后面日夜颠倒地出差是不是因为……怕我尴尬故意拉开距离?那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嫌我烦想赶我走还是……
——胡思乱想一言以蔽之,曰心虚。
有些界限在短期内变化得太快、太模糊,来回反复,就像用橡皮涂改擦抹多次的答卷,变得毛糙又岌岌可危,已经混乱得看不出应有的答案。
冷水降低了点混乱的焦躁,他走出去,看见程翥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蹬着面前的角落,翘着椅子的前腿,形成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他手里开着手机视频,反反复复地看着录下来的乐乐笨拙跳舞的小节。
落地窗外的夜色街景像金黄色的果酱般流淌着,有什么纷纷扬扬落下旋转仿若糖霜;徐步迭拖沓着步子走过去,地上已经略略地蒙了一层白,匆匆进门的顾客都裹挟着一团白乎乎的寒气,搓手跺脚时从他们身上像巧克力碎那样抖落下来。
“……下雪了。”
“嗯。”程翥也抬头看了一会,他们坐在街角的玻璃幕墙内看着雪花渐渐染白树冠,好像自己变成了水晶球里的小人。“对了,送你个礼物。”
“礼物?”
“对啊,谁让你去个厕所去这么久。差点就要化了。”
程翥把吃剩的那杯冰淇淋推过来。徐步迭眼睛一下子直了——这家伙就用一柄勺子,居然把没吃完的那份冰淇淋,粗粗地舀成了一只小天鹅装的胖孩子笨拙跳舞的样子,黄色的流心变成了蠢蠢的鹅屁股和脚丫子,巧克力汁变成了头发和脖子前面的小领结,吸管被他做成了中间的支撑,两块搭配的饼干被折成背后翅膀的样子,而底下的冰淇淋球因为被挖空,就干脆把边缘做成了破壳蛋的样子。这样的即兴作品配合冰淇淋甜腻的、软乎乎的融化质感,实在是憨头憨脑,活灵活现,可爱到让人失去语言……
徐步迭咕嘟咽了一口口水,半晌说不出来一个字,刚一回声就手忙脚乱地掏手机:“快,快快快快拍下来,要化了要化了要化了!!”
程翥失笑:“没事啊,化了我再做一个呗。几分钟的事。只要你吃得下。”
有的人掌握的技能,就是这么霸道……不讲道理……且很凡尔赛……
“你不懂,这个感觉不一样……”徐步迭已经拿着手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开拍了,心里小小声地说,这是独一无二的……是做给我的。
他这一大惊小怪,周围人都看过来,这个改良冰淇淋2.0版本也太好看了,瞬间吸引了周围一众年轻人的目光。
“我去!快来看!”
“这什么?自己做的?”
“没有模具?不可能吧!”
“哇这个也太好看了吧!”
“可以拍吗?”
“我也想拍……”
“接定制吗?”
“要是给我做一个要多少钱?”
两人面前立刻围得水泄不通,不知多少个视频对准了这个原本只送给自己的礼物以及程翥,在那不经许可地乱拍,徐步迭都能想得到今晚各种土味短视频网站上就会传得到处都是;程翥还好声好气地在那儿做思考状:“是哦,多少钱合适呢——”
“不合适!不接单!没有第二个!”徐步迭奋勇上前护住自己的礼物,拿起勺子,一勺子下去把“乐乐”全挖出来,一大口全塞进嘴里。
“哎——”在众人愤怒惋惜的眼神里,把甜得腻人的冰淇淋全都咽下去,舌头被冰得麻麻的,心里头却凉飕飕地无比畅快。
有人还不死心地问:“那就视频,拍视频总行吧,说不定就火了呢——”
“这位已经够火了,不需要再火了。”小徐挺起了胸脯,也不知道自己骄傲个啥,十分严肃地替他拉开了椅子,还焦虑地看了看手机,“程教授,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下一场会议时间要到了,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哦。”程翥也面色严峻地配合演出,站起来还把自己大衣扣子扣上一颗,顺势抹了抹头发,“抱歉,不吃一份这里的冰淇淋,就总是找不到想要的那种状态。”
……小徐替他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那你今天一定没啥状态,毕竟两份冰淇淋都是我吃的。
程翥侧头问他:“今天来接我的是兰博基尼还是布加迪威龙还是迈巴赫?”
小徐翻了个白眼:“是最新款光轮2000呢总裁先生。”
两人再也忍不住,才走几步就歪歪扭扭地原形毕露了,抱着肚子哈哈大笑,之前一直萦绕不去的那股压抑着的郁闷,也终于在雪夜里寒冷却清爽的空气中随着笑声一吐为快。在旋转的雪花和北风中深吸一口,只觉得嘶嘶地像薄荷糖一样,从舌尖凉到肺里。
徐步迭拍了拍他的光轮2000牌电驴,插上钥匙,一面把座位上一层薄薄的雪花扫开:“来吧总裁先生,你的专车已经准备好了。”
“我教的不是霍格沃兹啊……”
程翥笑得直不起腰来,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干脆直接蹲地上了,两个人像犯傻了一样,相互看一眼就会笑个不停。小徐倚着车座,还很阔气地拍了拍,“别怕,带你去飙秋名山啊。”
程翥突然一抬手,一个不像样的小雪球从他手底飞出,直直地弹上徐步迭的脑门。
“唉……?……我去!”徐步迭反手一接,砸中额头的小雪球掉了一半到他手心里,只有半颗冰淇淋球的大小,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程翥你无不无聊?!”
虽然这样说着,他也立刻很“无聊”地还击了,雪还没有积起来,两人与其说是在“打雪仗”,倒更像是拼命搜刮周围一切平面上的雪花,互相比搓螺旋丸,谁手速快搓得大,打出的伤害就高。
附近轿车和花台上的雪都被他们搜刮干净了,两人累得不行在那喘气,还得分出精神来笑,路人的脚步都在雪中匆匆,时而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在雪中笑得这么开心。
“我现在感觉我又可以了,连刚才那么大一只乐乐都消化完了。”小徐满脸遗憾,“哎,真舍不得,那么好看,应该再多欣赏一会的,就那么一口就被我干掉了。”
“再买份冰淇淋就是了,我给你再做一个。只要你吃得下,要做多少个都可以。”
“吃那么多乐乐很残忍啊……”
“那就做别的嘛。比如可以做一个你,再做一个我。”
小徐忽地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鼻头一片冻红,是刚才被雪球砸准的位置。
“可以吗?我可以要一个大的吗?”
程翥也不知道怎么地,总是止不住嘴角上翘:“你还真吃啊……”
“真吃!我甚至可以做吃播!只要你做,谁不吃谁是小狗!”
“……至少,找个不那么甜的店吧?”
小徐狡黠地眨了眨眼:“这个我有办法。”
十分钟后,他们站在本市一家大型平价商超的冰柜跟前,程翥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徐打开冰柜,几乎把上半身全埋进去,毛衣向上侟起,露出一截精瘦好看的腰线。还没等自己心猿意马地欣赏够本,看到旁边人也望过来的眼神,程翥又十分心虚地急忙伸手,欲盖弥彰地帮他把衣服往下拽了拽。就这一会儿功夫,徐步迭已经从底下把过季的大桶冰淇淋盒给抱了出来。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要是想要抹茶的还在里面,我再下去拿……”
程翥:“……”他看着包装上一升装的字样,这辈子他还不知道冰淇淋原来有这么大包装的,突然觉得自己上当了,“……你确定?”
“这个很好吃的,一点都不腻,再说现在反季很便宜呢……”徐步迭眨了眨眼睛,有点舍不得地把那桶写着朗姆酒味的乳白色盒子抱在胸前,可怜巴巴地问,“是不是这么大的不行?那……那我换个小点的?”
大的怎么不行,必须行,非常行。程翥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里面装着他这辈子也没有吃过这么多的冰淇淋时,突然明白了很多人生哲理,解决了很多人生疑惑,譬如什么为了美人一笑去点烽火台,当初自己觉得不应该一概而论,怎么就全部都是美人的锅了,也许是因为智商不行呢?现在只想一拍大腿,烽火台在哪,老子给他烧十个!
又譬如自己年少时看一部电影,当时他非常不屑一顾,因为电影里一个女人站在千军万马面前,问了一句“你们想知道我这件衣服底下穿的是什么吗”,万千将士就丢盔弃甲直咽口水了。当时他拍桌大笑:哈哈哈哈哈导演是二笔吧?!这种情节也能拍得出来?
现在……
他心虚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徐,看他弯腰开小电驴的锁,羽绒服的领子歪到一边,里面的毛衣领子因此卷起一块,露出的一截细长的脖颈和廓线,从锁骨、喉结连到耳廓,像一截年轻的树的枝桠,血管和经络分明,尤为诱人。
程翥迅速地转开头,眼观鼻鼻观心,内心深处鄙夷唾弃了一下自己:衣服下穿得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光着的你也见过啊!一个瘦巴巴的小孩子也要觊觎,你跟那个禽兽还有什么区别!
这么一想那点儿躁动就终于不见,再给冷风一激,一直昏昏然的脑袋便吹得很清醒。
徐步迭全无所觉,把冰淇淋宝贝地放在踏板上,再来招呼程翥:“走啊,我载你。”
程翥说:“下雪天路滑,骑车危险。也不远,就走走回去吧。”
“这么冷呢……”小徐呵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那天他们从医院走回家里,乐乐睡着了,他也是这么说的。徐步迭侧头看看程翥,心里像被这股温柔的热气融化了的冰淇淋,突然软得一塌糊涂。“……谢了。”
倒是程翥愣了:“谢什么。”
“上次在公共厨房那次,后来我去的时候,发现你把所有的架子都重打了一遍。”
“怎么突然提这个……。坏都坏了,又是我们弄坏的,重修就是举手之劳嘛。修一个也是修,不如全修了。”
“还专门给油盐酱醋的架子打了一个悬挂的横条……”
“啊,你们把碗筷和调料都简单粗暴地堆在一个架子上肯定承重不行啊,所以原来那个架子才会老化那么快。……我就打了一个悬挂架,这样大家分开也方便拿取嘛。”
小徐想着后来他看见的那些场景,微微笑起来。地上放菜盆的架子、台子上放刀和碗筷的架子,以及调料架,程翥全都重新做过了。也就用放在菜市后面不知道多少年的普通密度板的废料,听菜场的阿姨说也不过用了一下午的功夫,好像什么东西在他手里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为了防止兀起的部分拿取时不小心割伤手,程翥把两头突出来的部分都磨成了壁虎的形状,据说谐音“避祸”,对于使用厨房的大家来说是一个十分必要的吉祥寓意,都非常开心。
程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你有的时候觉得他粗心大意,不太在乎,也不甚了了;可在某些方面的敏感程度,又远胜常人。这就是艺术家的直觉吗?但你看就算关于骑车这样丁点儿大的琐事,他也偏偏就能注意到。
小徐跨上车座,往前挪了挪,身后留出一人的位置。“我没事的。没那么严重,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再说……我知道你不是他。”
“是吗?”程翥看着他,雪大了起来,他们没有伞,从头发到肩头都落了一片白。
“是啊,是你的话没关系。”小徐朝他笑,“雪越来越大了,刚才还没感觉,现在觉着冷了……再接着路真不好走了,我先把你送回家,然后再……”
程翥吁了口气,没再多说,抻开长腿一把跨了上去,坐在他身后;两人的身子紧紧地贴着,像雪夜里取暖的两个人。徐步迭的车载过很多人,曾经也载过程翥,甚至违规塞着乐乐三人行过;那时候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可在如今,在这样的环境里,明明已经开诚布公,突然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程翥的双手隔着厚重的衣料只是普通地环过他的腰肢,可触感却像一条游走在腰间的蛇,令他头皮一阵发麻地炸开。“这样也没问题吗?”
徐步迭几乎机械地点了一下头。
那环抱的力量突然收紧了,像一道逃不开的铁箍;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倾过来压在背脊上,连大腿的髋侧也紧紧地包夹着,两人的身躯贴合的亲密无间。徐步迭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身体一面滚烫,一面瑟瑟起栗,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诡谲的僵直与混乱当中。
程翥就这样从身后抱着他,枕着他被雪浸湿的肩头,声音也像是融在雪里:“今晚别走了,陪我好吗?”
第51章 平平常常
完了,撩过头恁生气了,一路徐步迭都没说话,居然还坚持把车开到了门口,一进门也不吭声,就闷头撞进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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