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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吻醒普赛克(近代现代)——王白先生

时间:2021-03-21 09:09:30  作者:王白先生
  ‘对呀,乐乐真聪明,要买机票才能上飞机啊!其他小朋友上了飞机,飞机也不会开,去不了想去的地方。因为他们没买机票。’
  在被充气乐园几站了所有空间的公园后面的隐蔽角落里,她带着他、像探险一样,拨开茂密的树丛,手指轻轻按在唇边,好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像童话里的孩子总会打开那个神秘衣柜的门。那儿有一个废弃的邮筒。她说,乖孩子都在这里买票,在这里把钱投进去,然后排队才能上飞机。
  乐乐紧紧地攥着他攒下来的钱,小心翼翼地叠在一起。他想,现在的钱应该够上飞机了。
  他踮起脚尖,伸长圆圆的小胖手,使劲地往上够。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了,他还长得不够高,长得不够快,是因为没有好好吃饭吗?明明他按妈妈说的,每天都拼命地吃饭了呀!
  他懊恼地休息了一会儿,开始奋力搬动旁边的一块石头。小胖墩儿圆滚滚地蜷着身子,小胖手在前面撑,小胖腿在后面蹬,用尽吃奶的力气把石头推到邮筒下面。只要站上去……站上去就能买到票了。不知道那小小的身躯上怎么能够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石头被他挪得轧轧作响,压在石头底下两道粗厚的尼龙绳一点点地被磨得挪到边缘,那是拽着充气城堡左右两侧保持平衡的压绳,在失去了平衡压力后嗖地向外抽起,拽脱了充气阀口的塑胶,整座城堡开始呼呼地泄气,摇摆着像巨大的蛋糕融化下去,高高的充气塔的阴影笼罩在乐乐头顶,朝他歪倒过来。
  黑色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怪兽,一步步朝他逼近。乐乐吓得哭也忘了哭,背脊贴着邮筒的地方汗水透湿,想要逃跑却不敢。孩子们的尖叫声汇聚成一道洪流,许多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从地上看,像很多张单薄的剪纸,每一个妈妈和孩子总是连在一起。
  突然,一双坚实又温暖的手从这些憧憧的影子当中猛地探出来,握住他的胳臂与肩膀,将孩子发抖的身子抱在怀里。
  不是……爸爸。
  一股尖锐的失望猛地漫上眼眶。
  但是……
  “乐乐!”那人喊他。城堡的皮囊罩了下来,可是并不如我想象中疼痛,反而相当柔软;那影子被他顶在头上,撑起一个人空间的狭小帐篷般的探险。游乐园的霓虹夜灯透过充气布幔照进来,衬着他年轻劲瘦的身体轮廓,映出一种恍惚的、朦胧的斑斓光彩。
  彩色的人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乐乐不怕,没事了,哥哥找到你了。”
 
 
第8章 明码标价
  程翥一瘸一拐地追过来时,视线所及之处是一个尖叫混乱的游乐场,充气城堡像冰淇淋蛋糕缓缓融化,几个工作人员忙着满头大汗地到处检查漏气口,小孩子们唯恐天下不乱地又叫又跳,家长们正在跟运营人员争执吵闹。他顾不上别人,在坍塌城堡的粉色皮囊里拉扯着、翻找着,猛地掀开一角——
  乐乐正紧紧地抱着小徐大哭,将鼻涕眼泪全擦在人家身上。小徐抬头看他,眼睛里一闪而过也有晶亮的颜色。
  心里一块大石倏然落地,他感觉脚下的地似乎在晃动,所有用意志支撑至今的力量好像从脊椎开始猛地抽离,他想伸手去拉他们,可自己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出动了这么多人和警力找了半天,警察差一点就要发协查通告了,到头来还好是虚惊一场。总之又教育又批评——当然是都对着程翥来的,大家一看一小肉团子窝在一小帅哥怀里哭得委屈,谁也不会这时候赶上趟地批评娃娃,因而调转火力铆足了劲都冲着程翥去了,可惜他孤家寡人一个,连个可以分担火力的妻子都没有,终究是一人承受了所有。乐乐垂着头,大约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根本敢离开小徐,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盘在他身上,不管程翥怎么表态都无济于事,大概十分害怕爸爸转头等人一走就“翻脸不认人”。徐步迭根本脱不了身,于是最后三人享受了警车专送的待遇,一路鸣笛十分排场地回了家。
  大概是因为乘坐警车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过于气派,连乐乐也止住了哭声,努力睁大了先前哭得黏糊住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一闪一闪的红蓝警灯映亮车窗玻璃。程翥瞧着自己儿子始终不肯正视他的小胖脸,想说什么,可对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千言万语在嘴边都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他用拇指摁着疼得一跳一跳的额角。
  回到家时恍如隔世,就连空气中弥漫的一股淡淡的木屑与泥土的气味都显得倍感亲切;连乐乐也难得没有抗拒仿佛被怪兽入侵后又被人类重新夺回领地的断瓦残垣一般的客厅,只是仍然紧紧地抓着徐步迭的衣角。
  程翥把自己几乎横着扔进沙发里,就累得耗尽了最后一格电量,再也动不了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今天出门的时候,甚至整个白天,都还挺开心的;一转眼就急转直下了。“小徐,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今天太谢谢你了。总之……”他摸索着口袋,找出手机,下意识地就又要打红包,这才看到自己的手机坏的一塌糊涂,屏幕倒是亮着,就是一碰就在几个应用软件之间左右横跳。
  他咳了一声,“那什么,今天也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也没有车,不如在我这凑合一下吧,我家这啥都有,反正咱仨三个大老爷们,也没什么顾忌。”
  徐步迭无语地看了看也被程翥算作“大老爷们”行列的还没有半人高的乐乐……您这不是养娃,这根本就是在带兄弟,难怪搞出这些操作来。
  老实说,这邀请诱惑得他怦然心动。徐步迭已经很久没有睡在正规的床上过了,他想念自家盥洗间的干净卫生,想念自住的私密自在,也想念柔软的床铺在躺上去时微微凹陷的触感。这些久违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但是……
  他不能。
  有一个完全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吃喝拉撒都指望着他。
  “我必须得回去的,不然……”他机械地回答。不然……怎样呢?其实并没有人会责备他。母亲即便看上去很难受,她实际上并感觉不到;就像她也同样感觉不到她的儿子是多么痛苦、无助和绝望一样,否则她早就醒过来了,或者该把我一起带走;她绝对不忍心只留下她最最宝贝的儿子受这样的罪。
  程翥听得出他话中的音,没有再强行挽留,点点头:“那你慢点,路上小心点吧,都累得很了……我修好手机给你打钱,今天还有拜托你同事的人情,都帮我发个红包吧,你按人头报价给我就行,这大恩不言谢,我也不说那些矫情的话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还有其他的事情,我之后再跟你聊。”他摊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连抬起手都嫌费劲,“我就不送你了。”
  小徐点点头,挪着步子向外走。乐乐变成了腿上挂件,哼哼唧唧地不愿放手。程翥说:“乐乐,你别老扒着哥哥,人家很累了,让他回家睡觉吧。然后我们也洗洗睡觉了。”
  但他仍然没有起身。
  徐步迭回到医院,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的;他今天原本为了程翥的单子,让同事代送了医院的外卖,又请了一位护工——当然,不是什么正经有证的护工,他也请不起那种;是他们万能人群里认识的打工妹小绵,之前被渣男骗财骗色,这会儿平常靠做洗头妹为生,白天没什么生意,正好补缺。反正其实护理徐步迭的母亲也没有任何难度,她不会提要求,也不会嫌弃你玩手机走神甚至视频声音开得过大。只是记得看着吊水的针,没了要叫护士来换;穿着纸尿裤,隔一段时间要查看一下有没有大小便,及时更换。徐步迭已经把饮水和排泄的规律摸得很清楚,原来人其实也是一种精密的机器,这边进去,那边就会出来。他把注意事项都详详细细地写成单子,交给了小绵。
  原本小绵只给他代到晚上8点,之后就是她接客的高峰期了;刚才就一连电话催徐步迭怎么还没来,要耽搁她生意了,徐步迭进门时她浓妆都画好了,化妆品摊在母亲的置物柜上,一面小镜子倚在白花花的床单上面,靠着母亲的小腿,她就着镜面涂完嘴唇上艳红的最后一笔。抬起头来,刚好和进门的小徐对上视线;她嫣然一笑,睫毛卷曲,上面的亮片闪闪发亮。
  “你可算来了,生意这么好啊,可差点误了我生意。”小绵半真半假朝他抱怨说,“你妈没什么事儿,一天动都没动,体温也没变,就按时大小便了,换了纸垫也擦了底下。”
  “谢了谢了,我一会打给你。”
  “没事,不急,你妈还蛮好看护的,不哭不闹也不尴尬,这活可省心。下次要是有这事还叫我,白天的钟只要你提前招呼,我应该都可以。”
  徐步迭点点头。她扬了扬头发,把穿来的一双平底鞋塞进包里,蹬着高跟鞋走了。
  徐步迭在小绵坐热乎的板凳上接力坐了一会;她的镜子忘记带走了,还倚在白色的床单上。徐步迭把它拿起来,镜子中映出自己憔悴的脸,黑眼圈简直像两个袋子垂下来,下颌也显而易见地尖得厉害。他把镜子放在床头,那儿还留着他给小绵的单子,上面挨个打了勾,写了换药换水和大小便的具体时间、一些备注。她的字还挺好看的,娟秀端正也没有错字,看不出那股风尘。
  谁能相信呢?走到这步就像是一枚石子投入大海,命运的曲线全是一团乱麻。他想着自己应该算一下到底需要多少钱发红包,列个表跟程翥说一声,别落得说我坑钱;一面搬运队的人又来跟他报告,东西已经押车结束了,没有毛病,工厂那边验收没问题,程教授两个徒弟都说了满意,给签了字了,走的公账。
  心里一口气才放下来,按道理那时候不该是我去追的,徐步迭后知后觉地想,他徒弟都在那呢,怎么是我去追?还好没出什么乱子,程教授和那两个研究生也不是什么看着不好说话的人,否则都不知道要怎么了结。
  可那时候的所有行动都是下意识的,没有过脑子;在能思考之前,人已经追出去了。程翥即便这个父亲当得再不靠谱,他也是乐乐的父亲,对乐乐的关心也是货真价实的,居然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就跳下来……
  ……啊。
  徐步迭突然意识到了哪儿不对劲。他倏地绷直了背,又反射性地转头去看母亲。母亲仍然半张着肿胀的嘴唇,脸部的烧伤较轻,看起来没有身上那样惨烈。她安宁地睡着,像是睡得很熟。她今天排泄过了。按这个时间推算,至少八小时之内是不会排泄的……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良心上的谴责,抓紧用翻身床将母亲翻了身,开始换敷料。这份工作已经做得极熟,再者因为病人深度植物状态,原本最为惨烈痛苦的这一环节就变得十分轻松。但他仍然十分轻盈小心,动作准确快速,尽量减少时间持续,就能减轻痛苦。连护士都赞他手指灵巧动作干脆,简直是专业的。
  他笑笑:可不是专业的吗?
  他低声嘟嘟叨叨,和母亲说话,可听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语:
  “妈,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程教授,你还记得吗?我今天去了他工作室,……他居然真的就是那个程翥哎,就是‘羽者’,我心里好大一块男神滤镜碎了一地。真没想到啊,世界真的好小。其实想想也不奇怪,他本来就在这个城市,不然爸爸也不会认识他。”
  “他其实也挺惨的,老婆跑了,家里乱得一塌糊涂,他在客厅里打模型骨架,衣服堆得到处都是……他还有个孩子,才五岁呢,明明吃穿不愁,却好像因为受了父母离婚的刺激,有点自闭……”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说出来你都不信……今天他居然把孩子都搞丢了,连警察都出动了,最后还是我帮他找到的。他不知道儿子喜欢什么,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不知道他在学校受其他同学欺负,也不知道他想见妈妈。”
  “他那个儿子叫乐乐,长得胖墩墩的……很喜欢我。其实,他不会照顾孩子挺好的,那他就要依仗我。我今天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程教授,说不定以后就能抱上他这条大腿了;他在业内很出名,肯定有很多门路很有钱,随便一个雕塑都能拍出几十上百万呢……我只要把他哄好了,把他儿子也哄好了,我们接下来就不愁了。”
  “所以……”他顿了顿,仍然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试探地在昏暗的罩帘当中,瞧着母亲的脸。“我得去讨他们父子喜欢……不是因为我爸的原因。他根本都不记得我爸了。爸总爱吹牛,‘能找到谁谁谁的关系,谁谁谁又和他是兄弟,只要一句话。’他总这么说,都是废话,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到头来没有一个愿意帮忙、帮得上忙,人只能靠自己。”
  “……也不是因为他是‘羽者’的缘故。……关于那个,我早就无所谓了。不过,搭上他这条线,以后要卖爸爸的那些藏品,就说不定有门路。只要能多赚到钱,我什么都会做。”
  徐步迭一口气说完,原地等了一会儿。
  “你不回答我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结束了湿敷的处理,把患面重新包好。低声说:“明天一早我就回来。”说罢,好像害怕母亲突然张口对他说话那样,立刻站起身来,一把抓过自己的背包,胡乱塞了两件换洗衣服,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病区。
  程翥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昏睡了一会儿,又一个激灵几乎弹起来——给痛醒的,把正蹑手蹑脚想偷吃饼干的乐乐吓了一条,手里的饼干桶一下子摔在地上,盖子崩开,里头的小熊饼干撒了一地。
  "……"程翥无语,他现在也不敢批评乐乐,但脚踝突然疼得厉害,好像有一根筋连着从脑袋到脚踝拽得一跳一跳,也许是肾上腺素下去了,把从先前积攒到现在所有疼痛都攒成一个浪头打过来。只好咬牙切齿地说:“没事没事,我不是找你,你吃你的……”
  乐乐看看饼干、看了看自己留在现场的“作案工具”,又看看爸爸的表情,反倒更加不敢动,僵在原地,好像被抓了个现行。程翥之前是觉得自己对孩子有愧疚有亏欠,因此但凡是要求一概满足,无原则无底线也没常识,总觉得孩子还是胖点儿好。结果小孩儿给他养得太胖,牙齿都要蛀坏了,养成这副模样,又被迫遵医嘱,要把家里的零食给控制起来,就把零食罐放到了高处。
  刚才他累得睡着了,完全忘了其实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吃晚饭这件事;但乐乐不吃是不行的,又不敢叫醒程翥跟他说,于是就架起板凳,自个站上去摸零食罐子。
  程翥从沙发里挣扎起来,脚一挨地面便扎着疼。“乐乐呀,”他叫了一声,看着儿子圆墩墩的小脸战战兢兢地抬头望过来,上面还挂着皴红的泪痕;他还不到桌子高呢。从沙发到厨房也就几十步远的距离,自己难道可以依仗这个孩子往前走吗?他长得虽然圆墩墩的,可他才多大一点啊,难道支撑得住我这样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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