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那我去买点药……”程翥现在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手足无措,“我们现在就回家……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嗯……”徐步迭没有反对,程翥伸手搀扶着他向外走,但两人自从认识以来。从来没觉得肢体接触有这么尴尬过,彼此小心翼翼,想靠近又不敢碰触,碰到了却又想要逃开。
天光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放亮了,路上迎面遇见三两稀疏的来上早班的工作人员,对他们这副跟逃荒似的惨淡状态都报以好奇探究的打量,甚至走远了都还频频回头。
两人有点僵硬地立在厂区门口等车,徐步迭将程翥试探着伸来搀扶的手下意识地推开了。
“老程……我回去可能就……收拾收拾东西要搬走……”他跺着脚,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却还是多此一举地解释,“不是因为你……,是医院,我妈要出院了。我和焦主任说好了,可以提前搬去学校里……他安排好了,也快开学了,勤工俭学也有人,就是这几天我得自己先看护……”他顿了顿,“……乐乐的事……”
他住在程翥这里的主要原因还是要接送和照顾乐乐,和程翥签了类似于保姆的工作协议;按说马上要开学,如果没有别的变故的话,乐乐也应该照常去读下学期的幼儿园课程,准备升入小学;他仍然应该负责接送照顾。但是现在,恐怕不光是他这边出了变故。
果然,程翥闭了闭眼,还是开口:
“我打算……带乐乐先去看一看。也看看他自己的意思,能不能接受得来……”
“他自己跟他妈妈去吗?”
“不,我也要……我也至少得跟过去看看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什么时候走?”
“在办签证……”
徐步迭笑了笑,反倒轻松了一点:什么嘛……我们看似离得很近,其实隔得很远。最有意思的是,我们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85章 抓紧点,走快点
李绵刚画晚上的工作妆画到一半,一只眼窝涂得黢黑,看起来比另外一边大了一倍,打开门看到来人愣了愣,嗤笑了一声:“怎么啦,你终于被甩了,想起姐了?”让开身子,返回桌前继续涂能站苍蝇的睫毛膏。
徐步迭讪笑着,随着她闪开身子的空隙走进房间里。虽然满是粉色恶俗的装饰,连墙壁上都贴满星星折纸和哈喽凯蒂,但这间小小的房间曾经无条件地包容了他最脆弱的时刻,在这里他感觉非常亲切和安全,和李绵也已经熟到不需要多说什么,她房间里也没有别的凳子,就直接坐到了床上。
“我妈要出院了,我这不是要忙搬家嘛,来求个帮手。”
“搬程老师那里去吗?”李绵对着镜子描描画画,没在意他的神情,“丑媳妇熬成婆啦,什么时候撒喜糖请吃饭啊?”
“……怎么可能啊。”徐步迭苦笑,“我搬学校里去,之前给了一个助学的指标……反正不用也白不用。”他在李绵这里说话是不用顾忌的,而且最好不要感恩戴德,因为这个受尽了不公平苦楚的女人不相信这套。
李绵扭头看了他一眼:“果然,还是被甩了。要借我这里哭吗?我一会出去你可以用我枕头,帮我把衣服洗了。”
“滚滚滚。”徐步迭虽然表面上嫌弃,但其实内心被她戳中痛处,倒是不疼,却一片空泛。他自己也知道来找李绵说要搬家是个借口……他真的只想找个人聊聊。
“不错了,能撑到现在。”李绵倒没觉得他在矫情,可能她每天见到的都是这些,真真假假中,毕竟也有很多假假真真,感情这个东西在她们这样的“工种”里,时而用作谋生的工具,时而被性捏圆搓扁,就跟医生见多了尸体解剖多了内脏以后,就很难对怪力乱神产生敬畏;她们见多了感情了解多了性的各种肮脏污浊,也很难对“爱”再有什么尊崇见解。
“我才没有……”
“没有你不赶上趟地搬到他家里去了,有便宜干嘛不占,那小区贼好吧,离医院又近。”
徐步迭颓唐地抱着膝盖,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我觉得他也不知道。我俩在一起后,好像什么好事都没发生,倒是坏事一件连着一件……”他叹了口气,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我也想让他快乐……但实际上,跟我在一起,他好像一点也不快乐,反而变得事事不顺。我们俩其实都明白的,所以我这次要搬走,没有提前和他商量……他要去国外,也没有提前和我商量。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他摇了摇头,很明白结果是什么。
“如果再这样下去,你们跟分手也没啥区别了。”李绵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地直接说出来,“差不多就得了啊……你还真不想分手了?”
“我为什么一定要分手?!”小徐被戳破心事,恼羞成怒,朝她扔了个抱枕抗议。
“行行行,不分也行。”李绵敷衍地说,“我得去上班了,你爱躺着就躺着吧,别在我床上打飞机。”
“你那班有什么好上的……”徐步迭现在哪哪都不顺,各种迁怒耍赖。
“今天那个傻逼小凯要来,赚钱的好时候啊。”李绵最后勾好红唇,满意地对着镜子笑了笑。“傻逼小凯”是之前那个跟她排练求婚的部长儿子,其实绵绵还一直对他有点好感,所以上次才会那么生气,大闹了一场。徐步迭以为那次两人闹成那样,这个什么小凯总该抹不下面子不来了,居然俩人现在又没事了,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还来啊?他不是结婚了吗?”
“结婚了又怎样,我又不会嫁给他?”李绵冷笑。“程老师还离婚了呢,你怎么不嫁给他啊?”
徐步迭给堵没气了,半晌悻悻地说:“那你俩图啥,我说除了钱啊——你又不差别的有钱的雇主,就图个肉体……那什么爽快?”
“钱又没人嫌少,同等条件下,那当然顺眼一点的更好啊。怎么,你难道跟那谁不图肉体,只牵牵小手,这么纯情的?”
“……那要是连肉体都不爽快了呢?”
“他不举啊?……你这么惨的?我这也有药你要吗?”
徐步迭一口口水差点把自己呛死:“咳咳……”
不过绵绵到底“阅男无数”,某种程度上坐台小姐承担了一大部分男性心理咨询师的职责,通常在身体治疗后还要进行心理治疗,因此职业病发作地敏锐察觉了他现在的实际问题。
“我说,徐行——我还是叫你徐行吧,叫惯了。”她看了看他,挤到他身边坐下,弓起一条雪白的长腿,伸手从脚趾向上套上黑丝,还有带满了铆钉的尖头靴子。“你将来想做什么啊?”
“……啊?”徐步迭一脸茫然,这话题跳跃的空间有点大。
“我啊,我现在做的都是为了拼命攒钱,再两年也差不多攒够了,我也渐渐干不了这个了,我想开个小店,最近也看了点铺子……做个美甲店吧,”她张开涂满颜色镶着水钻的手指展在面前,在昏黄的灯光下熠熠发光,“我也只会做这个。到那个时候,我就不是发廊小姐酒吧公主了,就是小老板了。那个时候啊……我说不定也会去争一争。”她怔怔地看着前面,狭小的空间视线很快撞到墙壁,但她穿过了那实体的阻碍,望向更远。“不能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改变,只等着别人来拯救吧?那不叫拯救,那叫探监。而来探监的人想不想来,什么时候来,还会不会再来,都不是由你决定的。即便他想,他也可能遇上别的人、别的事,别的烦恼缠身,而你只能束手无策。你要想要把主动权握在手里的话,就不管用什么方法……抓紧出去,追上他啊。”
徐步迭睁大了眼睛,这话像一道闪电,劈在他心头上。
“要是我追不上呢?”
绵绵朝他揶揄地笑,撞了撞他的肩膀:“不会追不上的,你不是叫‘步迭’吗——啊,这么想的话,是不能叫‘徐行’了啊,别走那么慢呗,抓紧点,走快点。”
徐步迭也笑了,使点劲反撞回去,两人互相撞着胳膊歪歪倒倒,半晌才坐直了点身子。“我啊,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是我想……至少能帮到他吧,能独立地解决问题,能不再被欺负了只能憋屈逃跑,把打落的牙齿往肚里吞,不再束手无策,也不用独自委屈……”他跳起来,抻了抻腰,“哎,说到底其实是因为我太弱了,所以遇到事我自己完全解决不了,只能依仗他来保护、来解决……我不想再对他说‘对不起’了,一次也不想再说了。”
“行吧,你想通就好。不过,我这钱可攒了好多年的。你想好从哪儿做起了吗?”
“我啊,我打算先见一个人。”徐步迭深吸了一口气,轻松地说。他想起那厚厚一叠的退货单。现在程翥遇到的困难,自己完全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因为他们所处的世界从根本上不同。但是有一个人……她肯定有办法;毕竟以前她就是负责程翥作品的渠道销售,曾经替根本心思就不在经营上的老程创立工作室、打开了市场,站稳了脚跟。
但现在,程翥是肯定不会去求她帮忙的,毕竟有徐步迭夹在中间,怎么想都有点尴尬;再加上之前那晚发生的事,他越是觉得心里愧疚,越是害怕难以挽回,越是顾虑小徐的心情,就越不会求前妻插手,反而陷入了死结。
徐步迭其实早也有想到,但是自己也膈应着,下不了决心;现在倒是一下子豁然开朗。
所以只有我去。我去说就好了,这是我为数不多现在能替他做的事。
第86章 没有钱
咖啡馆里,容宛琴迟了几分钟才到——她打扮得很入时,画了淡妆,显得气色很好,谁也很难把发病时的她和现在联系在一起。乐乐被她牵着,全身上下都换了一套闪亮亮的新衣服新鞋子,还带了个超可爱的卡通圆帽子,也打扮得精神十足,连平常胖成肉圆子的感觉,如今也可以用虎头虎脑来形容了。不得不说在打扮娃上面,女人似乎具有天然的才能。
“抱歉,刚刚带乐乐找厕所……他可能之前吃冰淇淋吃多了……就迟了点。”
她心情似乎不错,乐乐屁颠颠地跟着她,要是屁股上长尾巴,这时候肯定是上下左右摆个不停的,也看上去没受什么委屈。可能母亲和孩子,就是有这样一层天然的羁绊在。
徐步迭摆摆手,有些局促地说:“不用,是我临时要约你出来的。谢谢你能来。”
容宛琴也没客气,坐下了直接了当地问:“是关于老程的事?”她经历之前那一次“夜半惊魂”,对徐步迭反倒去掉了点成见,多了点好感——很少有人能在那种情况下忍住不对她发火,连她家人亲戚也做不到。清醒理智后再想一想,觉得自己对他的迁怒真的完全没来由,也很愧疚,但是当时是克制不住这种情绪的,像大水漫灌那样涌进来,不发泄出去就要把自己憋死。
“要是关于乐乐上学的事,我之前跟他说不用他特地去帮忙的,我家里那边都有人会安排好。”她咳嗽了一声,试图解释:毕竟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前任夫妻带着孩子一家三口亲密出国走亲访友,搞得非常像是要旧情复燃一样,她也能理解作为现任恋人会担心——不担心的才有问题。
“不是……”徐步迭有点脸红,但还是转向乐乐,“乐乐要去外国,会害怕吗?”
乐乐点点头,瞥了容宛琴一眼又飞快摇了摇头:“我妈说那边很好玩,姥姥在那边,她也会陪我。”小孩子对母亲的依赖很大,忘性也很大,这几天容宛琴对他应该非常好,立刻就不在乎当时被罚站在寒冷室外的事了。
“嗯,会很好玩的。”徐步迭揉了揉他的脑袋,又转头对容宛琴说,“乐乐也有一些内向……”
“对,之前老程也说了。那边的心理干预也发展得比较全面了,我打算着这次也一起带他去看看。”容宛琴看了看他,反倒笑了,“你不会是来跟我闲聊的吧。”
徐步迭听她口风,知道程翥肯定是没有跟她说,只好苦笑着把那些破事又解释了一遍:“……你那天也看到了,那件雕塑被放在家里,就是因为被迫撤展退赛的原因。可后来影响不仅仅是撤展了,我那天在他工作室看到很多退货的单子……他年前在城博会上接了很多单子,不少都是慕名来的,结果因为举报的事又导致校赛也耽误了,我猜可能消息传出去,很多公司和企业也跟风下意识的避嫌。结果现在发不出去,一仓库里全是退货。”
容宛琴这才算知道前因后果,一脸无语:“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他总该有点长进……做事情还是不顾后果!……这趟没人给他擦屁股也好吧,长个教训。”她叹了口气,却也没多问,反而立刻仔细地想了想,又问徐步迭,“那件……雕刻你的人像,也还没寻到下家对吧?他会卖吗?”
徐步迭愣了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那个现在也放去仓库了,卖没卖我不知道,但他那天生气,拿锤子把它砸了个坑……”
“我去他——”她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旋即起身拉起乐乐,又示意小徐,“程翥现在在不在工作室?我们去看看那个怎么样了,还能不能挽救。”
徐步迭倒是愣了愣,没想到容宛琴会对那件作品上心,照他们之前差点为了那尊雕像在家里打起来的状态,他还以为她会挺高兴看到他脸上多出一个坑。“那件作品……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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