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心叹了口气,对他们拱了拱手:“此话说出来还有些难为情,但在下心里有忧虑,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金子晚眉峰微挑。
来了。
落星山的掌门张星宇温言道:“竹楼主何必如此客气,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
竹心好似还有些挣扎,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望向顾照鸿,问道:“我这几日听到了些许流言蜚语,我自是知其荒谬,但事关重大,自然也想朝临风公子讨个确凿之言。”
演戏演的可相当的真。
顾照鸿也不逞多让,神色不变笑容温润:“竹楼主客气,有事不妨直讲。”
竹心微微眯起眼:“流言说临风公子与金督主互有情意,甚至准备择日完婚,此事必定为假,可是?”
此言一出,一室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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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
听秋雨:我就是瓜田里左右横跳的猹,哪里有瓜哪里就有我
第182章
没等顾照鸿回答, 翩绯然先是怒气冲冲地拧了眉。
她早就知道竹心不是什么好东西!
多年前和顾照鸿撞见的那一幕,已经让她知道这人其实是个十足的伪君子,而血月阵里顾照鸿的三言两语,她便知道这竹间楼从根上便就是烂的, 竹心又能是什么好人?
如今他问出的这句话, 就连翩绯然这种心思单纯的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现在朝堂和江湖的关系颇有些剑拔弩张, 虽然说这些江湖人不可能起义造反,毕竟盛云帝多少也算个好皇帝, 但这并不耽误江湖人不愿被官府指手画脚。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可土就这么大,当一个地方江湖势力大于官府时,自然不想受制于人, 再往深了说,这不只是观念的问题,而是深层利益冲突的问题。
因此近些年来,许多江湖人都或多或少地在尽力撇清与朝廷的关系, 以免在江湖中被江湖人忌惮,在官府中又被朝堂众人提防。在这种大环境下,武林盟主作为武林的领袖,自然代表的是武林的态度。开玩笑是开玩笑, 可若是顾照鸿当真与朝廷的走狗成了婚,江湖中的一些大门派自然会有异议。
他会不会把江湖的势力拱手想让?
他会不会让朝廷的手慢慢地伸到武林中来?
江湖人的自在随风是否从不再那么自由?
大门派在各自地盘上的好日子是否到头?
……
而这许许多多的疑虑通过竹心的一句话便构成了一个两难的局,而唯一能破局的办法就是干脆不要让顾照鸿去当这个武林盟主,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翩绯然能想到,其他所有人都能想到。
而这也正是竹心打的其中一个如意算盘。
那日他在知道了前一天晚上所有人做的那一个奇诡的梦之后, 冷汗便下来了。他是知道自己祖父做的那些事的,而这些罪恶本应被埋在不见天日的地下, 可却又被以如此不可扭转的方式宣之于众!
竹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一切都还没有完,这是个梦,没有证据,谁都不会拿他怎么办。
只要他……不管用什么方法,能把这些解释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无意中听到了车队中有人讨论的顾照鸿和金子晚的流言蜚语。
初始一听,他只觉得荒谬可笑,可转念一想,他便如同醍醐灌顶,心底直呼老天助我!
无论做梦这件事是不是顾照鸿弄出来的,他都算在了顾照鸿头上,既然顾照鸿行攻心之术,那他自然也可以!
顾照鸿和金子晚有情或无情,竹心不管,他要的只是一个能让各大门派起疑虑的理由。
谣言总会依托于一定程度的事实,哪怕顾照鸿和金子晚拒不承认互有情爱,可顾胤亲口说金子晚救了顾照鸿,那这种救命之恩,临风公子这种高风亮节的人,该怎么报答?
竹心要做的,就是领着六大门派的人去往这个方向思虑。
他方才没有说,而是等三个门派都同意了之后才说,一是因为他知道,车队里那些凑热闹的人都是小门小派或游侠,不会有这么高相关的利益冲突,所以不是很在意金子晚的身份,但竹心笃定落星山和浴佛寺两个德高望重的掌门人,经他这么一点,必定会着眼于大格局对顾照鸿重新思量,就算他临风公子人再怎么好,好出天去,也不能和自身的利益相对比。
二是因为……
竹心唇角溢出一丝冷笑。
看一个天之骄子从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天上,却在最后关头摔到尘泥里而一无所得,是一件令人多么愉悦到发狂的乐事!
他那自以为隐蔽的神情一丝不落地被一旁的凌裘风纳入眼底,他眉心微皱,从竹心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他做了这些年的武林盟主,竹心的言外之意他再明白不过了,这分明就是一个挑事的。
至于这是真的为了江湖大局,还是个人野心……
金子晚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瓷杯底落在红木桌面上,“珰——”的一声,又清脆又瘆人,他五官艳丽,此刻沉下脸来,便带了几分凛冽的肃杀之气:“竹楼主。”
这是他今日前来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他和竹心说的第一句话。
饶是竹心,看到他的神色之后心里也不禁怵了一息,但面上仍是温和有礼:“金督主有何指教?”
金子晚似笑非笑,言简意赅:“高不成低不就,不如管好你自己。”
竹心:“……”
所有人:“……”
顾照鸿差点笑出声,但他忍住了,可翩绯然没忍住,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
竹心脸上有点挂不住,在座的除了德高望重的大前辈便是掐尖出挑的少年豪杰,唯有他年岁不小,但地位又不甚高,能名列六大门派之末很大的原因还是之前出了个武林盟主竹河,平日里又行善布粥名声远扬,真要是论起来,竹间楼这个六大门派之名算是半借了祖荫的光,半花钱买来的。
所以他才半生钻营,左右逢源,只为了能在六大门派的队列中站住脚,再往上爬。
可如今被金子晚一语道破,他自然面子里子都丢了,心里的火和恨简直如同草原上的星火,瞬间燎原,恨不得三日后喝的血便是他金子晚的!
但金子晚代表的是九万里,是朝廷,就算他心里再怎么恨,他也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他只能按捺下怒火,露出一个与平日无异的笑,只是眼底的火和嘴角的僵硬是怎么也盖不住的:“金督主说笑了。”
金子晚看着他,脸上一点没有笑模样,怎么也不像是说笑的样子。
这时,落星山的掌门张星远开口了:“金督主莫动怒,竹楼主也是多方考虑,想来并无意冒犯。”
金子晚眯了眯眼,张星远替竹心说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真打算站在竹间楼那一方了?
果然,落星山掌门又道:“金督主既然愿意舍命救人,自然不同于传言,是有情有义之人,若是和临风公子有意,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他话还没说完,金子晚就听出了他在以退为进套话,若是顾照鸿和金子晚信了他的鬼话,大方承认了,那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未必会同意顾照鸿当上这个武林盟主。这一套对别人可能行得通,但对于十几岁就开始帮着盛溪云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浸淫在官场权谋里的金子晚来说,这都是他玩剩下的。
于是他登时反问,顺着他往下演,装作浑然不觉里面的弯弯绕绕:“既然无伤大雅,那是真还是假,有必要追根究底么?”
张星远被他说得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若是你们想知道,我自然不吝赐教。”
不吝赐教本是一个自谦词,但他从不自谦,居高临下的自傲才是他金子晚。
他看向竹心,眼神幽深:“若是得到了这个确切的答案,你待如何?”
竹心被他那一眼震慑道,牙咬着嘴内腮上的肉,道:“那竹间楼自然也不会有异议。”
金子晚忽地笑了,他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一瞬,里面的惆怅转瞬即逝,快到让人几乎来不及捕捉,他抬起眼睫,隔空看了顾照鸿一眼,只一眼便转开了,可那双桃花眼里蕴含的千言万语好似一把尖刀,狠狠地往顾照鸿的心上扎去,鲜血淋淋。
金子晚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我——”
第183章
金子晚出口的第一个字声音有些干哑,他微微清了下嗓子,这才把话说完:“——我对顾照鸿,”他说这话的时候盯着竹心, 一是为了震慑他, 二是……他不敢看顾照鸿, “并无情意。”
一室寂静。
翩绯然瞪大了双眼,但她知道兹事体大, 她不敢多说话, 甚至不敢做出更明显的惊讶之色,一旁原本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全程没有参与的霍骑此刻也抬起了头,很有几分神色复杂。
翩绯然是知道他们从武林盟回去便要成婚的, 可此话一出,便是在人前,生生地把他们两人划分了开!这大婚,明面上是成不了了!
那可怎么行!
可若是, 若是承认,那顾照鸿这盟主之位——
翩绯然咬牙,几乎不敢想说出这句话的金子晚,心里究竟有多痛。
金子晚心里是怅然的, 若说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对大婚的向往和念想,那便是彻头彻尾的谎话。他看着冷清和寒欢的婚事会想到他和顾照鸿的也会是这样的么,在很多个夜里,他都会梦到他和顾照鸿大婚时候的场景。
可他又想到在解梦山庄的时候,他问顾照鸿他会不会是武林盟主, 顾照鸿一字一顿说的那四个字。
“——必定是我。”
少年意气。
那是他不外露的野心,亦是他如今只差一步便唾手可得的掌中之物。
而这最后一步, 金子晚绝不可能让它毁在自己手上。
金子晚想,盛溪云对他那般薄凉,他还是用自己把盛溪云送上了帝位,更不要提为顾照鸿了!反正他这一生也没有为自己活过,他所求的每样东西最后也都没有得到过,也不差这一场大婚。更何况何必非要明面上的那些排场,哪怕是黑灯瞎火,茅草一间,只要他和顾照鸿拜过天地,两个头一起磕到地上,那便就是一世夫妻。
甚至于,他早已经在心里,在梦里,与他成婚过千次万次了。
竹心闻言笑了笑,意有所指:“看来金督主和临风公子当真私交甚笃,连这种编排自己的无稽之谈听了都不动气。”
他的意思就是你们固然没有情意,但关系还是很好,好到依然能成为隐虑。
金子晚冷笑:“这么芝麻大小的事都要闹得满城风雨,竹楼主一把年纪了,不在乎这张脸面,我在乎。”
竹心这下脸上是彻底挂不住了。
但还没等他张嘴说什么,那边一直没说话的顾照鸿突然站了起来,开口道:“竹楼主问的是我与金督主是否互有情意,那为何只问金督主,不来问顾某?”
他这一开口,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金子晚怔怔地看着他,皱了眉,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胡闹!
他已答了竹心的问题,这个话题也被揭过了,他何苦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把话拽回来!
可顾照鸿没有看他,他看着竹心,看着张星远,看着听秋雨,甚至看着凌裘风,但他没有看金子晚。
顾照鸿身着一身青衣劲装,眉目凌厉,丰神俊朗,是江湖中无数女子倾慕的对象,他站的笔直,身姿风流,声音虽温润,眼神却冰冷。
竹心微眯双眼:“临风公子莫非有不同之言?”
他心里一动,金子晚已经把死路堵上了,难道顾照鸿还要自己非得再把这条死路掘开不成?
顾照鸿这才看了一眼金子晚,那一眼里的万千缱绻情意如同滔天海浪,任谁被看上一眼都逃脱不得,他慢慢地说,似乎是想让在座的每一个人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顾某对金督主一往情深,顾某之婚,非君不成。”
金子晚猛地抬起头,眼底发红,净是难以置信。他撞入顾照鸿的眼中,心底好似被一柄大锤重重一击,让他不能呼吸。
他在做什么?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知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这么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顾照鸿很清楚他在做什么,再清楚不过了。
他一一扫过在座每个人的神色,就连在凌裘风的脸上都看到了震惊与痛惜混杂的神情,知道他是在震惊顾照鸿真的心悦金子晚,但更多的是在痛惜他怎么就经不起竹心的激,一定要年少气盛地在此刻讲出来!
他的野心,他唾手可得的武林盟主之位,便就此烟消云散了!
顾照鸿又看过流露出一脸惊愕的竹心,在他眼底看到了无边的狂喜和讥嘲,想也知道他在狂喜什么,又在讥嘲什么。无非是认定顾照鸿武功高又如何,还不是太过年轻不知天高地厚,自掘坟墓,阳关大道他不走,非得来走这摇摇欲坠的独木桥!
顾照鸿方才与武林盟主只差毫厘,但现在差之千里!他若想得到这个位子,他只需要不承认便是了!甚至,甚至金子晚已经给他铺好了路,他根本都不需要说话,只要默不作声,这件事便能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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