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延有时候下课偷偷看一眼手机,基本都是孟图南发来的。什么内容都有,什么“起床晚了,今天被罚多写一遍帖子,要死。”
“今天临了句诗,意思很好——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你好好意会下我的意思。”
“我跟江洋一起溜出去买东西吃,罗老师只骂我不骂江洋,我气得想把他按进砚台里!”
“这边空气太干了,我好不习惯。”
路延看完,一般也只会回他一句:“不要玩手机了,好好上课。”
这种态度一开始是让孟图南很不高兴的。这个培训班上得他很不自由,班上的人除了江洋也没几个跟他玩闹,越压抑,他就越想路延。但每次都是自己发过去五六七八条,路延给他回一句不变的:好好上课。有时候干脆不回复,拒绝和他扯淡的态度非常明显。
这天吃着饭,望着自己毫无动静的手机,孟图南陷入了沉思。
边上的江洋在不知道在和哪个小姑娘打电话,一脸春色。一经对比,自己显得很是寒酸。
江洋挂了电话,孟图南才问:“和谁打啊?上次遇见那个眼角有痣的?”
“不是,有痣的是婷婷,我和婷婷已经过去了。”江洋说,“现在是棠棠,姓柳……名字好听吧?”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个星期都没过吧!孟图南为他鼓起掌来:“服!”
“雕虫小技尔。”江洋摆摆手,“你也别把我想得太渣了,我只是喜欢跟美女做好朋友,在她们需要的时候出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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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图南笑:“你上辈子女孩儿堆里长大的吧,贾宝玉转世。”
“我可比他懂妹子!”江洋大言不惭起来。
孟图南想了想:“那我问你,如果一个妹子要离开了,你们不会再见,走前她突然表白说喜欢你,表白完又说觉得你这人不怎么的,何解?”
“很好理解啊,求而不得,因爱生恨,贬低对方换自己心里面好受呗!”江洋摊手,“但也不排除只是想隔应人的可能性。”
听完感觉有那么点道理,孟图南往江洋碗里夹了一块牛肉,继续虚心讨教:“那我还有一问。”
江洋头都不抬:“限时免费,第三个问题本情圣就要收费了。”
“好说。”孟图南斟酌了下字句,“是这样,我有一位心上人,很是高冷。我每天早中晚都问候他的生活,企图得到一点互动,但是对方一直在劝我向善,好好练字。依你看,那人是不是对我没那个意思?”
对方瞥他一眼:“看上谁了?咱班的?”
“不是。”孟图南还有点羞涩,“老家的。他就是那种好学生晓得吧,脾气也是怪的很,不爱理人……”
江洋摸了把自己的背头,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朝空中虚虚一指:“这种姑娘,我见多了,好办。”
孟图南立刻去给他的江兄打来热水,狗腿地道:“您请说!”
“高手过招,讲究的是一个虚实。”江洋一本正经道,“打出去的招数不在数量,而在质量!从今天起,每天就给她发两条消息,一条早上,中心思想就说什么今天就指着你熬过去了,另一条晚上发,最好晚一点,多写一点,感人一点,总结一下今天想人家的苦,记住,定时定点。连续发上一段时间,然后……”
孟图南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
“然后停止发短信,等他找你。”江洋开始划重点,“懂吗!等他主动找你就成功一半了!”
也没别的招了,孟图南决定试试对方的爱情三十六计,真就听信了对方的歪主意。
既然不能发很多,所以他决定在字数上取胜,每天早早就编辑好千字小作文定时发送。等小半个月过去,他惴惴不安地停了短信。
可惜江洋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路延这种“姑娘”。
没发短信那一天,孟图南魂不守舍恍恍惚惚,临的那幅字也是一塌糊涂。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路延依旧没有按照江洋的套路出牌,电话没给他打短信没给他发,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谁能想到,路延是完全不吃那一套的,你不找他,他也不会找你。
欲擒故纵?等他找我?那要等哪年去?
这种事情上,孟图南是个一天都忍不了的急脾气,他把江洋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很没骨气地给路延打了电话。
那会儿其实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只能躲到厕所里打电话,怕吵到同宿舍的人。
打到第三个路延才接,听上去好像是睡下了。
先是愧疚,后就是委屈。孟图南张了张嘴,还是先服了软:“……吵醒你了?”
“那不然呢,都几点了?”路延低着声音跟他发火,“大半夜不睡觉给我打电话,你明天不练字了,闲得慌?”
“……”孟图南噎了下,开始质问,“你……怎么都不找我?”
“我找你干嘛?”路延反问他,“你说你成天都在想什么东西?亏我今天还在高兴你没给我发那些有的没的,心想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些……一天都不消停的是吧?是不是要我提醒你学费多少钱?”
被骂得哑口无言。
快入冬了,夜里很凉。孟图南出宿舍时穿得单薄,这会儿突然觉得特别冷。他蹲下来抱住了自己——那瞬间孟图南很想回家,想睡自己的床,甚至都愿意回学校上数学课了。
听到那边没动静了,路延揉着眼睛在床上坐起来,他想了下自己是不是话说太重了。
但路延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虽然孟图南的离开让他很不习惯,但那也不意味着他会放任对方把心思往自己身上偏,那不是纵容么。
思索一番后,路延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而且孟图南这种脾气就不能惯着,便继续说教了下去:“你自己想想,是不是你的错?是不是很不懂事?都什么时候了。”
沉默了下,孟图南嗯了声,又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孤单。
路延知道他不好受,但一点没心软,硬着心肠道:“好好练字,考好了再回来,不然我一辈子看不上你,有点骨气好么?”
“我觉得太孤独了。”孟图南委屈得大倒苦水,“我吃不管这里的菜,我也没有朋友,我出不去,每天就是写字写字!我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写字考大学吗?”
他从没离家那么远过,一肚子的苦倒不出,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路延还不让他诉苦,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路延那边静了静,再开口时语气很沉:“我昨天去你家吃饭,你家里有客人,是学校里的张老师。吃饭的时候你爸爸一直在讲你很聪明,讲你这次去他是相信你能考上的,讲培训班老师也夸你聪明,讲给你取名字的时候就知道你会有出息……你爸很高兴,总觉得你能一个人去那么远是会有收获的。孟图南,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多羡慕你?你自己想想,你现在都在干什么?”
孟图南无言以对。路延最明白怎么治他,三言两语就能戳到他的痛处。
最难捱的时候路延并没有纵容他懈怠,最后给的安慰也只是一句:“熬过去就好了,时间过得很快的。”
孟图南最后嗯了一声,等切断了电话,在厕所里大哭了一场。
那天以后,除非很撑不过去的时候,他再没手贱无聊找过路延,沉下心来,一头扎进了那昏天暗地的集训里。
第27章
路延视力一直非常好。
同龄人因为用眼习惯不好纷纷戴上厚厚的眼镜时,他认真地保护眼睛,保持良好的习惯,到现在也能在最后一排看清楚讲台上老师衣服的线头。
或许是因为看得很清楚,路延发现自己有一种视线洁癖,讨厌一些不规整不干净的东西,比如孟图南的房间,孟图南的桌子,孟图南的试卷袋……全都一塌糊涂。
本来他想过,反正人也走了,没事儿去帮孟图南收拾一下课桌。打算行动的时候又犹豫了,纠结的点在于如果收拾的话……那孟图南留下的影子或许会消失。
他时不时下课会走过去看看,观察良久,伺机下手。
边上的李雅主动问他:“你找孟子的什么东西么?我帮你找,他东西乱得很,你找不到。”
路延:“不是,就是…太乱了,想帮他收下桌子。”
李雅摆手:“千万别,就算收了他回来也是三天就乱……”
路延点头,李雅又问:“话说孟子安顿下来没?也没见他给我们来个信,发消息他也不回……路延,你知不知道他在那边怎么样啊?”
发消息不回?
“我让他不要用手机的。”路延尴尬地解释,“他容易分心,我就让他不要带手机出门。”
“是该这样。”李雅赞同,“做得好!”
正说着,路延拿起孟图南的眼镜看了看。
孟图南有点轻微近视,但他上课坐在最前面,而且框架眼镜怎么戴都不习惯,只要戴上几分钟鼻梁上就有印子,有几次还磨破了,所以眼镜配了也是摆设。
路延看了看这副眼镜,拿起来试戴。
他转头看向李雅——感觉晕晕的。
李雅笑:“你戴上眼镜就是一张数理化考满分的脸。”
路延摘下眼镜:“现在呢?”
“现在,现在……感觉有点像……”李雅打量他半天,“你别笑,我想想……对!我知道了!”
她恍然大悟道:“路延,我一直觉得你气质好像军人诶,这两天空军正好在招飞……飞行员啊,你要不要报名?”
路延认真反问:“我哪里像军人?”
“啊?”李雅愣了下,“我也不知道,气质吧……就觉得你很自律,也很认真……”
路延摇摇头:“不了吧,我没想过当兵。”
“也有民航啊,现在考虑一下吧!”李雅负责在班上宣传,立刻找出几张表塞给他,“呐这里还有民航的学校,你都看看……去试试吧,民航是周一去X市统一体检,空军是过段时间,报名时间要截止了,体检来回三天体育老师带队。我听周滔说他们体育班有一半人都去老师那里报名了,他们都当放假去玩儿呢。”
路延看了看手上的报名表:“谢谢……但周一不是要模拟考吗?”
李雅啊了声:“是哦,要模拟考……”
路延走回自己的座位,把报名表随意放进了书包里。
孟图南走以后,路延的生活变得很忙碌空洞。要上课做题,用心消化知识,要回家陪奶奶说话,要应付很多人不经意间提起有关孟图南的话题。
现在生活里还多了一个项目,要经常跟谢琳打电话。这是他外公外婆要求的,谢琳酗酒和依赖药物的情况现在已经有所缓解,长辈希望谢琳能多和路延互相关心交流。
奇怪的是他和谢琳的关系真的拉近很多,或许是距离产生了美。
放学后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拨通给谢琳的电话。
“——喂!”
听上去是正常的声音。
“……知道我是谁吗?”路延还是确认了下,“现在清醒?”
“清醒的。”谢琳叫了声,“儿子!”
“嗯,是我。”
可能是因为今天谢琳状态太好,路延一下子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起来。毕竟昨天谢琳在电话里是一直在哭的,翻来覆去地讲她和爸爸相遇的故事。她总是这样,好一天丧一天。
在谢琳的世界里,路延一直没太多存在感,他爸和吃喝玩乐才是妈妈的全世界……现在这样被要求着联系,路延其实很受宠若惊。
似乎是在离开彼此后,他们才渐渐学会怎么去爱对方。
“好好吃饭了吗?”他问。
“每顿都被你外公外婆逼着吃,儿子,我肯定要变胖。”谢琳声音变小,跟他抱怨,“我撑到不想喝酒,差点吐了。”
路延有点无奈:“你不胖,放心吃。”
“我天天被你外公外婆骂,儿子,我真的受不了。”谢琳又小声了点,“你晓得你外公啊,骂人好凶,我藏在靴子里面的酒被他发现,他罚我去给猫洗澡,延延,你晓得那个猫多臭吗?”
“……”路延突然觉得早就该把他妈送过去,疗效也太惊人了,外公外婆知道怎么管她。
但这也衬托了自己无能,似乎儿子没半点用。他小声应了句:“最近都这样吗?”
“对的,我很好,只有跟你打电话才哭。”谢琳开始邀功,“两天没有喝酒,昨天也没有吃药,晒了太阳,今天吃了很多蛋糕……”
路延真心夸了她一句:“这样很好,要继续保持!”
“那要看天气好不好。”谢琳说,“儿子,你好好吃饭。”
“你才是要好好吃。”
“学习太累就不要学了。”谢琳开始鼓励他玩耍,“心情不好压力大就跑出去玩……”
路延哭笑不得地应:“我有分寸。”
收了电话后他叹了口气。心想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亲近的人只要远离自己都会好起来?难道自己命里带煞?
然后他看了眼孟图南的号码。
距离上一次通电话发短信快过去一个月了。估计是有点伤自尊吧,真的没再找过自己。
路延心情居然有点复杂,一个念头是:很好,他没找我了,很听话。另一个念头是:很好,他居然不找我,真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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