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联系对孟图南是好的,那人不能再分心了。
其实也没有多想念,就是不太习惯。吃东西没人尝第一口了,上下学是一个人,租碟子只能一个人看,桌子里没有装满的零食,上课抬头……他习惯偏头看的那个角落空了。
习惯最可怕,像慢性毒药一样,是一点一点啃噬生活的。
路延开始反思和审视自己,到底把孟图南当作什么。
朋友。
对朋友会有那么深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吗?可他路延不是爱插手别人生活的人,尤其有关未来。朋友会这么亲昵地睡一张床,吃一个碗里的东西吗?别人觉得正常,但对路延而言不正常。还有好多……明明是不算长的一段日子,但反常事件密集地发生着。
都是零星的证据,仿佛在提醒什么……
上课,下课,一个人回家吃饭。在孟图南不在的日子里,他重复着这些无聊的日常,把问题都埋在心里自问自答。
吃饭的时候他还总是会想孟图南家做的饭……想着高慧今天会做什么菜,孟图南家吃饭总是热热闹闹的,开着电视,一家人谈天说地……现在孟图南不在,他也不可能天天跑去别人家吃饭,家里饭桌上也只有自己和奶奶,梅姨总是做完饭就走了。
路延分着神,闷头吃饭。彭老太打量他许久,说了句:“孟家那个走了以后,感觉我们这一片都好安静了。”
“有吗?”路延随口应,“还好吧。”
“怎么没有,他每次拍着那个篮球回家,还扯着嗓门说话,我耳朵这么背都听得到啊……”
“真的吗。”路延熟练地敷衍,“哇。”
彭老太瞥他一眼:“孟家的小子走了,你不高兴啊?”
路延倒是觉得问这话时奶奶有点不高兴。
他抬头答:“没有。”
奶奶点头,又开始唠叨:“你们不要待在一起最好,你跟你爸爸一样,八字轻的咧,孟家那个克你的,你们整天混在一起要出大事情。”
路延听得哭笑不得:“奶奶,你去哪里知道的他克我?”
“你小时候我就去算过啊,就孟家小子磕破脑袋那次。”彭老太把碗放下,满脸认真,“师父跟我讲,你八字轻的,不要跟面相不好的人待在一起,孟家小孩耳扁外露,福气薄的……”
又开始了。
路延索性也跟她胡说八道:“八字轻也好啊,风一吹就飘起来了,可以飞……”
彭老太立刻呸了三下:“乱讲话,快点呸三下!”
对视片刻,路延无奈地照做,彭老太这才面色好了些。
这个话题结束了,结果她提起另一个路延很不想聊的话题:
“你妈今天给你打电话了?”
路延心说还好回来之前打了。他含糊道:“前几天才打过的……”
“去国外是不想管你了是吧。”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说不准还觉得你还影响她以后……”
路延也不看她,直接打断:“……奶奶,吃这个萝卜。”
彭老太接过那块萝卜,接着道:“她是去国外治精神病对不对?”
他筷子停了下。
“去医院看过,医生说了没有那种病,她就是喝酒太多,又不会自我调节。”路延努力解释,“你也晓得她跟爸爸感情好,一下子被打击到……”
“她就是娇气。”彭老太冷笑一声,“就她难过?别人都好好的,她非要寻死觅活地唱大戏给人看,我看她以前就有点疯疯傻傻的!还喝酒喝酒……再喝下去脑袋真的要坏掉……我八十几了,我怎么没伤心得入土啊?她害死我儿子还有脸哭!”
这种时候路延就很能理解当年父亲的心情。一边是奶奶一边是妈妈,向着谁也不对。老人年纪大了,认准了讨厌谁就非常固执。
“反正她没有什么精神病,奶奶你不好乱讲的。”路延有点烦躁,“再讲我生气了。”
“喝酒太多也是病!”彭老太很固执地继续评价,“再喝早晚精神病。”
话一落下,奶奶脚边的丁丁突然蹦起来汪汪汪地叫。路延瞪了它一眼,又丢了块骨头给它才止住吠声……那个瞬间路延有错觉,以为是孟图南来家里了——每次那人来,丁丁都会这样狂叫的。
他抬头看门口,没人,心又空了一下。
奶奶又在说谢琳的不是。实在不想再听,路延赶紧把饭吃完,抓起书包道别出了家门。
其实时间还早,现在去教室就是做题看书。如果是以往,那或许孟图南会拉着他去球场玩会儿球。
失落感袭来后路延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这种脆弱。
于是他返回家里拿了篮球,自己跑去学校篮球场投了半个小时篮。其实旁边有低年级的在打半场,正好差一个人,有人过来问过他要不要一起,路延感觉没劲,摇头拒绝了,和几个混进学校的小屁孩在一个篮筐下有一搭没一塔地投篮。
又不是没人一起玩就会死。
可是世界好像一下子寂静了下来,他甚至会不自觉地去找孟图南的影子。
有女生拿着草稿本来问他题,讲之前路延想了想,问她:“你会不会折那个……东南西北?”
女同学愣了:“啊?”
路延还怕别人不知道,给人家比划了半天,最后在女同学诡异的目光中渐渐沉默。但女同学还是撕了一张草稿纸,两三下折出来一个东南西北给他。
对方帮他写了东南西北四个字,但里面没写字。一共有八面,路延分别写上:考上、考不上、哭了、没哭、喜欢、不喜欢、答应、不答应。
他玩那个东南西北玩了一节课。玩到最后感觉自己这个行为也很软弱,恶狠狠地把那个东南西北丢了。下课后一个人跑去了学校后山,去找那两座白色的双塔,孟图南很怕的那个地方。
心情不好的时候路延总喜欢往那里跑,因为是整个学校最高的地方。
双塔很老了。他会爬到顶上,顶上有一个很宽阔的楼台,路延会在那里站很久,他从小就喜欢站在很高的地方往下看。
有时候就算是晚上他也会一个人跑来发一会儿呆,再从后门出学校,找到孟图南带他吃过甜酒汤圆的小店……他会要两碗,自己吃,加很多糖。
卖甜酒的阿香姨问他怎么一个人来,他说孟图南去考试了。阿香姨点点头,说似乎有听说。她又叹口气,说男孩子都是要出去闯的,不知道她家小宝能陪自己多久。
路延没空接话,他此刻正在跟自己右边的一只流浪狗对峙。那只狗脏得不行,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样子很可怜。
不知怎地,这一场景让路延莫名想到了每次孟图南来自己家,拿着火腿肠小心翼翼地想讨好丁丁的怂样。
那只狗在他边上一直转圈圈。路延随口跟狗说了句:“坐下,别转圈了。”
结果那狗真坐下了。
“……”路延无语一秒,“坐下也没吃的给你,你走吧。”
狗不走,就坐在边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这脾气,真的很像某个人。”路延瞥它一眼,“不然你趴下吧,趴下我请你吃东西。”
狗居然趴下了。
“……”路延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你听得懂啊?不对……不然来握个手,握手我就给你吃的。”
想着应该不会这么听话,路延不信邪地伸出了手。谁能想到那狗坐了起来,还真朝自己伸出了爪子……
“你是孟图南派来的是吧?”震惊之后,路延笑着握住狗的爪子摇了摇,“是不是?”
狗低低叫了几声,目光温顺,用它脏兮兮的脑袋蹭了蹭路延的手心。
路延也不赖账,领着狗到小卖部给它买了吃的。本来想从包里拿张纸给它垫一下吃的,翻了翻书包,只找到了两张卷子和早上李雅塞给他的报名表,有两张。
权衡一番后,路延还是选择拿那张接近满分的数学试卷给狗子垫吃的。
路延坐在台阶上看狗子吃东西,又抬头看了看天……突然想起了孟图南对着飞机许愿的傻样,没忍住弯起嘴角笑了笑。
笑了会儿又觉得有点伤感。
他过得好吗?委屈的时候会不会想找自己?按时吃饭了吗?适应那边的天气吗?无聊的时候会和自己一样,看着天发呆吗?
再看到飞机的时候,还会许愿吗?
路延愣了很久。
他盯着报名表呆了呆,鬼使神差地拿出笔,蹲在狗旁边,在表上认真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28章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冬天来了。
路延感觉这地方是跨过了秋天直接入冬的,而且奇怪的是定晏似乎比北方还冷,湿冷。
老人怕冬,到冬天他奶奶老是咳嗽,外出活动被迫减少。梅姨不来的时候就只能在炉子跟前坐着烤火,发呆,看电视……路延观察后还挺不忍心的,觉得她这样很无聊,每天就一只狗陪着,也不知道是人老了都这样还是只有她这样。
他改了回家就往房间跑的坏习惯,只要有时间就待在她边上陪着。
这天看电视,主持人在说环境污染,全球气候变暖。
路延看着新闻发了下呆,想了想,努力挤出那种随意的语气道:“奶奶,我那个……初检过了不是吗,过段时间可能要去复检。”
彭老太扭过头:“都过了?不是说空军很严格吗?”
“嗯。”路延点头,“都过了。”
彭老太把头扭回来:“去初检的时候你给我讲只是去凑热闹。既然是凑热闹,那之后就不要去了吧,读书就好好读书,又不是考不起,折腾干什么。”
感觉她对这个事情还是不能接受,路延自动闭嘴了。
他拿遥控器把电视调到戏曲频道,起身拿外套。彭老太跟着哼了几句,看路延穿外套要出门了,问:“今天又要去老师家?”
“嗯。”
江博周末会在家帮几个走读的学生补习,就是之前他陪孟图南去的那个,江博不收钱,是免费给学生上课。虽然现在孟图南不在,但路延去习惯了,还是会去写作业,偶尔也帮江博给同学讲下题。
揣上水杯,跟奶奶告别后,路延出了门。
马上快过圣诞节,街上有些商贩开始卖包得精致的苹果和小玩意,走过礼品店总是循环播放和圣诞有关的歌。
路延倒是觉得这种节日和古镇很格格不入,不洋不土的。
一路往江博家走,他在一家超市门口里遇到了学校里的高育林书记。对方边上还有一个中年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妻子,他们好像刚买完东西。
路延往那边多看了几眼,觉得这个高书记长得很严肃。
补习完,江博留他吃饭,路延是很乐意的,他尝过几次江博的手艺,着实不错。
他给梅姨打电话交代不回去吃饭了,挂断电话后去厨房帮着端菜,发现江博居然做了佛跳墙。
味道很好,路延尝过后真心称赞了几句。夸完又觉得有点奇怪,问道:“老师,你一个人做这个吃吗?不麻烦。”
“本来有人要来吃的,是我被放鸽子了。”江博无所谓地笑笑,“这不就便宜你了,好吃就多吃点。”
路延也没多嘴问谁要来吃。
不知道是不是补习一下午累了,江博似乎没什么胃口,明明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但饭没吃几口,茶倒是一杯接一杯地喝。
吃到一半他脱了眼镜,看路延吃饭看了会儿,感慨道:“年轻真好,吃饭都这么香。”
路延还以为他是说自己吃太快了,有点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饿了。”
“能吃最好,我就喜欢看人吃饭。”江博笑了笑,“有时候上课底下有人吃东西我也不想管,但唯独特别嚣张那种……以前还有学生抬着米线进来吃的,拿书挡着自己吃,后边热气一直往上冒……好像就孟图南吧?这小子……你说他哪里像是学书法的,那性格真是,没一点像孟老师。
路延心说还真是那厮会做的事,他点头附和:“我也觉得他不像。”
吃完饭,他搭江博的车去学校上晚自习。路延问他今晚有课吗,江博说没有,只是想去办公室拿点东西。
到停车区域后江博把他放下了,自己骑着车凑到一辆刚停好的路虎跟前,敲了下车窗。车窗摇下来,路延看到高书记的脸,那张很严肃的脸在见到江博后勾起了一个笑。
路延挪开目光,快步离开。
江博对他很好,他不想去猜测对自己好的人有什么是非。
到教室后班长走过来喊了他一声,说看到收发室好像有他的信。路延想了想,这才想起来日子确实差不多了……
在教育孟图南不要用手机影响集训后,孟图南开始给他写信。次数不多,大概半月会收到一封,全是那种很细的毛笔字,字叫簪花小楷,写在裁好的宣纸上,全是古文的格式和腔调,仿佛是在叫路延验收他的学习成果。
路延也会给他回信,但不写酸诗。至于内容……虽然很想写点什么,只不过一到要写就无从下笔,最后也只好挑了些觉得重要的数学知识点写好寄过去,希望孟图南能别把文化课完全落下,偶尔也复习复习。
他们默契地不频繁联系,反而开始用写信这种古老的方式交流。见不到人听不到声音,字不会说话,但人是会想像的。路延有时候看着孟图南的字会有奇怪的错觉,他觉得自己能从那些字看出孟图南写这段话的时候开心还是烦躁,紧张还是低落……
还有七分钟上课。路延只犹豫了几秒就跑着下楼去收发室……这个点是学生赶着去教室上课的高峰期,人群都在往里走,只有他一个人是往外面跑的,不少人都奇怪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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