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蓟住在一间位置比较靠中间屋里。门上不仅有普通锁具,还有双重的魔法锁,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打开,而且只能从外打开。
莫顿先敲了敲门,屋里的人答应了一声,他才开了锁,推门进去。
屋里也是用照明杖,四面墙上都挂了许多,所以虽然没有窗子,室内也足够明亮。
冬蓟穿着宽松的衬衫长裤,衣服松松垮垮,系得不太严实,赤着脚,随意披着头发,正趴在床上看书。
“莫顿大师,今天……”他说着抬起头,楞了一下。
门口不仅站着莫顿,还有陌生的牧师和两个骑士……
他赶紧翻身爬起来,表情有点尴尬:“莫顿大师,请问这是?”
莫顿向他介绍了来自圣狄连的客人们。冬蓟与他们很礼貌地打了招呼,有点慌乱地披上了一件外衣,把头发拢到肩膀上顺了顺。
牧师观察了一下房间。这个房间极为拥挤,角角落落堆满了东西,墙边箱子摞着箱子,书从桌面一直叠到天花板,桌面堆满了各种纸张和日用品,两把凳子中有一把消失在了杂物里,另一把承担起了桌子的作用,上面放着杯子和水壶。房间的两面墙中间还拉起了一条麻绳,上面挂着有点潮湿的贴身衣物。
牧师是神职者,同时也是女性。冬蓟注意到她的目光,赶紧低着头把麻绳上的东西拽了下来,背着手塞进了床单下面。
牧师忍不住笑了。她也一把年纪了,见多识广,并不在乎这点小小的失礼。
四下打量之后,她有了个大概的印象:这房间确实是有人长期居住,而不是临时做做样子。
房间太小,要大活人在这里常住一年多,还要活得正常,不被虐待,生活用品充足,再加上是个喜欢看书的法师,这么小的房间就必然会变得极为拥挤。
如果房间空荡荡的,像普通囚室一样,反而是不正常的。
交谈中,牧师并没有直接提到宝石森林。
没必要直接问“你是不是离开过教院”“你去没去过宝石森林”这种问题,反正他也不可能承认。
她故意设下了几个陷阱。比如提到莱恩,提到处刑队,观察冬蓟听到这些的反应。
在这个话题上,冬蓟显得有些兴奋。他并不知道莱恩已经通过了巡历期,听说莱恩已经是真正的神殿骑士了,他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起来。
牧师问得差不多了,就转变了话题。冬蓟还想听莱恩的事,牧师却说自己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自然而然地,冬蓟就问她是为什么而来。她回答:是为卡奈。
听到卡奈这个名字,冬蓟怔了一下,表情显得有些迷茫。
牧师微微皱眉,审慎地盯着冬蓟。
如果这名半精灵从地下市集事件后就被关押,那在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不应该知道押运队遇袭,也不应该知道卡奈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并非如此——这里不是真正的监狱,而是希尔达教院。
卡奈在这里学习过,教院里有不少人认识卡奈,押运队刚出事的时候,听说连不认识卡奈的法师们也在哭哭啼啼……
如果半精灵住在这里,定期能接触其他法师,不是彻底与世隔绝,那么他就不该对卡奈的事一无所知。
尤其他本人也是施法者,他应该听说过卡奈身上的复杂奥术,甚至还会有些自己的分析看法才对。
冬蓟想了想,开口了:“关于这件事……你们是想让我帮什么忙吗?”
牧师叹了口气。
他的反应很正常。他并没有装作一无所知。
又或者……他根本没必要假装?或许那个行踪神秘的施法者确实不是他?
牧师把这事搪塞了过去,说是以后有可能需要他帮忙之类的。聊得差不多,她就带着骑士离开了。
莫顿大师和冬蓟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和他们一起出了房间,重新锁好门。
离开教院之前,牧师还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过几个路过的学徒,问他们是否见过冬蓟之类。
每个被问到的学徒都知道冬蓟这个人,大多数人说见过他,但没和他说过话,少数人还为冬蓟鸣不平,说他被关得太久了,根本没必要,奥法联合会是不是根本把这人给忘了……
送走了白昼神殿的人员后,莫顿先去忙了一下自己的事情,中午又回到禁闭室。
他带来了餐盒,和冬蓟一起吃起了午餐。
“幸亏你回来得早。”老人感叹道。
冬蓟问:“他们会不会去问教院里的其他人?”
“已经问了。放心吧,大家都回答得很好。”
莫顿说完,冬蓟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莫顿给他讲了一下那些学生的反应。
希尔达教院并不是那种严肃、庄严、密不透风的地方,学徒们哪怕稍微有点观察能力,就会知道当初那个“受监管”的外来法师早就不在这里了。
在这些学生之中,绝大多数人不认识冬蓟,也不是莫顿的门生,更和商会之类没有任何关系,但当有外人问到关于冬蓟的事情,他们一定会给出最适合的回答。
冬蓟终于安心了,但还有些疑惑:“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大家想维护教院的名誉?”
莫顿笑道:“有这个因素吧,但不全是因为这个。更多是因为……毕竟我们都是在奥法之神面前发过誓的人,对吧。”
冬蓟思索片刻,了然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莫顿问。
冬蓟说:“圣狄连的牧师回去之后,外面其他人也会逐渐得到消息,知道我‘至今还被关在教院’。要不了多久,可能会有人来找我,然后教长和校董就会向奥法联合会提出申请,让他们同意放了我,奥法联合会多半会同意。奥法联合会的人比我聪明,他们肯定多少能猜到我没那么老实,如果我在名义上继续留在这里,万一将来又有什么别的变故,到时候可能会连累教院。所以,一旦外面有其他人提出交涉,要求放了我,他们就会送个顺水人情。”
“你说的‘其他人’到底是指谁?”
“主要是十帆街商会。”
莫顿放下手里的餐具,有点惆怅地望着冬蓟。
冬蓟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这位老人一向不喜欢法师和商人走得太近,他总为卡奈感到惋惜。卡奈会担心自己拖累兄长阿尔丁,但莫顿却觉得是阿尔丁拖累了作为法师的卡奈。
冬蓟解释道:“我承诺要做的事还没做完,还需要一点收尾工作。我必须去。”
老法师连连叹气:“你有你的想法,我本来也不该多说什么,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记得很久以前我们聊过的话题吗?作为法师,你要么是哈曼,要么是金叶,这两条路你总得选其中一条,不能做那种左右摇摆,最后被困在两条路之间的人。”
冬蓟笑着点头:“我明白。我已经想好了。”
第104章
如冬蓟预料的一样。没过多久,奥法联合会送来了议长签署好的文件,令教院结束了对他的监视。
这么一来,冬蓟在明面上也恢复自由了。毕竟也不是其他法师想为难他,关着他只是关给别人看而已。
出了禁闭室后,冬蓟并没有立刻离开教院,而是以客人身份继续住了下来。在此期间,他把之前借阅的书籍看完了,还去旧档案室看了一眼金叶的画像。
冬蓟一直知道有这张画像,现在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看着画,他笑了出来,金叶确实很美丽,但画像上这个精灵女人也“美”得太过分了吧……
画中人身形玲珑妩媚,神态却纯真得像个孩童,她的眼睛大得比例失调,皮肤质感搞得和瓷器一样,脖子细长到快要断掉,嘴唇是花瓣那样的粉红色……其实金叶的嘴唇颜色偏深,有时还有点发紫。
画中人的衣着华丽繁复,是金叶一辈子从没穿过的款式,连画中的头发都比金叶真正的头发更长、更蓬松、更金光耀眼。
画中的精灵女子很美,金叶也很美,但这女子却不是金叶。
冬蓟并没有忘记母亲的长相,他很肯定自己的记忆没有错,是这张肖像画太夸张了。
要为肖像画负责的是哈曼,而不是画师。教院里年长的法师多少都听说过,当年哈曼请了人来画金叶,金叶没有全程当模特,哈曼却全程在画师身边监工,他拿了一些其他贵妇肖像来作参考,让画师给美女画上这样的衣服、那样的神态等等。最后这幅成品令哈曼十分喜爱,还把它挂在办公室里。
在哈曼的眼中,金叶竟然美到了这个地步吗?画中人简直不是活物,是一场虚假的梦幻。
看得出来,哈曼确实很喜欢她。但他从没看清过她真正的模样。
冬蓟住在教院的这段时间里,有越来越多的人猜到了他真正的身份。如今,冬蓟专门去看了金叶的画像,这个行为正好印证了大家的猜测。
教师还知道收敛点,年轻学徒们的嘴巴可不好管。没过多久,教院内几乎所有教职员工都知道了:那个半精灵就是哈曼和金叶的孩子,而且他很优秀,可能比哈曼还优秀,优秀到了被奥法联合会忌惮的程度。
一个消息,被教院的人知道了之后,下一步就是传到工坊镇里;工坊镇来往的人这么多,消息就又会传得更远。
莫顿大师对此略感不安。以前冬蓟不想让人知道这些事,现在他怎么主动宣扬起来了?
冬蓟安抚他说不要紧,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
在客房住了好久之后,冬蓟终于离开教院,住进了工坊镇的驿站。驿站的房费是别人为他付好的,一家航海探险行会委托他做那种短效附魔工具,要求是做得像海港城西郊工坊的产品一样好。
他们试着从西郊工坊订购过,先不说价格,首先工期就够他们好等的,工坊的活儿太忙了,没办法。航海和季节气候息息相关,他们等不了那么久。
据说西郊工坊的技术来自哈曼的法术书。航海行会的人就想:既然工坊不行,那我们就直接找哈曼的儿子试试,哈曼的儿子肯定也能做,没准还做得更好。
冬蓟很乐意接下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做短效附魔工具很容易,甚至容易到有些枯燥的地步。
只靠半精灵的外貌,还不足以让所有人都相信他的身世。真正能令人信服的,是他作为精炼师的技艺。
就这样,冬蓟几乎在工坊镇安了家。仲夏节之后他搬了一次家,从驿站搬到了一间魔法耗材店里。一层是店面,他住在二层。
店主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她丈夫是探险队领队,经常带回来一些珍奇玩意,他们把能公开卖的留下,不能公开卖的就私下卖给教院。现在冬蓟既是他家的租客,也是他们的鉴定师,并且还是他们和教院之间的介绍人。
一天中午,女店主刚送走两个旅行者,门口又来了三个客人。
客人骑马前来,看打扮不像法师,比较像冒险者或者佣兵。
三人下了马。红色头发的青年一人拉住三匹马的缰绳,黑发青年站在门口,手搭在剑柄上,身姿像个卫兵。第三个人走进了店里,摘下兜帽。
店主打量了他一下:看相貌是珊德尼亚人,黑色长卷发,衣着款式很简单,但看得出料子都不便宜,做工也极为精致……她一眼就看出来,他们多半是十帆街商会的人。
这是难得的贵客。她热情地把客人迎进来,给他介绍探险队最近带回来的新鲜东西。
客人阿尔丁对店主行了个简礼:“我想找您店里那位精炼师,也是你们的鉴定师,叫冬蓟。”
店主叹口气:“哦……是找冬蓟的啊。现在我们这来十个人,其中得有八个是找他的。可惜你来的时机不对,见不着他。”
“怎么?”
店主看了看外面的天:“这会儿他多半还没起床呢。”
阿尔丁跟着她望向窗户。
已经是中午了,冬蓟还没起床?这令他十分震惊。在海港城的时候冬蓟每天都起得很早,阿尔丁总想留冬蓟多睡会儿懒觉,冬蓟却一心想去实验室。
阿尔丁问:“他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他就那样。法师可能都那样。”
法师真不那样。至少冬蓟好像不是。阿尔丁想了想,说:“我是他的朋友,老熟人了。这样吧,我去房间门外等他。”
说完他转身向楼梯走去。店主赶紧从柜台出来拦他:“唉等等,这怎么行!我怎么知道他愿不愿意见你?万一他生气了怎么办!”
“他很容易生气吗?”阿尔丁边问边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店主说:“那倒也不是,他脾气挺好的。但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租客,同时又是工作上的合伙人,我们得尊重他啊……”
阿尔丁想了想,说:“其实我还想顺便买点东西。听说你们这里进了一批金翅隼羽毛?”
“是的,有!”店主引他们到店铺一角。这东西很罕贵,采集不易,卖价也较高,并不是常见货物,所以没有摆出来。
店主介绍道:“金翅隼羽毛是我丈夫的探险队亲手采集的,那种礁石山崖没几个人上得去。这是好东西,奥术亲和性高,适合做附魔箭羽,用在服装上也很适合……”
她还没说完,阿尔丁说:“我想要完整全羽,你们能按千支批量卖吗?”
闻言后,店主愣住了一会儿,先点点头,然后才跟上话:“要完整全羽……新的不够那么多,但库存还有旧的,你们要吗?”
“旧的当然也可以。”
“要多少?”
“我们直接收购未加工品,量很大,看你们有多少了。”
店主吸了下鼻子,手一直在搓围裙,脸上的表情倒是控制住了。
柜面上没有这么多货物,她得带客人到地下仓库去清点。阿尔丁向门口勾勾手指,那名黑发青年走进来。店主拿钥匙打开柜台里的一扇小门,带黑发青年一起去了地下室。
于是店里就只剩下阿尔丁了。他踏着木楼梯走向二楼,店主也没有来阻止他。
上楼梯的时候阿尔丁还在想,刚才也没问冬蓟住在哪间房间……上来之后他就明白了,根本不用问,显然整个二楼都是冬蓟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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