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好心人啊,求求你们救救他吧!”
“公子,公子,你醒醒啊!你不要吓我!”
凄凉的哭声,在阴沉的京州天空下回荡。
冬天是真的来了。
不知不觉间,又有细雪落下。
……
一把十八骨的黑色布面伞无声撑起,遮住素衣女子的脸。
她悄悄地从满金楼侧门走出,沿着墙根,飞快地来到洒金河街上,那一片传来凄凉哭声的地方。
“行行好,让一让。”
“抱歉,那里面是我家郎君……”
“大家行行好,让妾身把郎君接回家去吧……”
众人本就心生恻隐,觉得这当街挨打的蓬须男子实在是可怜,此时听见他竟然还有个媳妇,便立刻让出条路来。
素衣女子姿态优雅,步履轻盈,飞快地行至人群中间,收起伞,蹲下身查看那蓬须男子的情况。
众人这时才见,她披着一件狐狸绒的披肩,直将整个头脸都遮了进去,只留一双眉眼,顾盼之间,令人遐想无数,真不知全貌该有多美。
于是,地下这位蓬须男子,从众人怜悯的对象,立刻变成了嫉妒的目标,在场所有男性纷纷表示,这种人都能娶到漂亮媳妇,还有没有天理啦?刚才那位老爷,简直是替天行道!打得好!
“诸位好心人,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把他抬到那边去。”女子细声软语地央求着。
顿时,人群中站出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合伙将昏迷不醒的蓬须男子架了起来,顺着素衣女子手指的方向,突出人群,一路前进,直到一处褐色小门前方才放下。
“谢谢诸位了。”素衣女子出手阔绰,一下拿出许多银子来,散给帮忙的好心人们。
大家捧着银钱,心中高兴,那素衣女子便趁着没人注意,打开小门,拖着蓬须男子进去了。
小门“嘭”地关上,大家才发觉不对。
一个年轻脚夫率先说道:“这里面不是满金楼吗?”
另一个经常在这里拉人的车夫也附和起来:“是啊,这是满金楼后院的侧门,平时不开放的……”
褐色小门紧紧闭着,此时已从里面锁上了,就像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
“咦,那就奇了怪了,不是说带回家去么?”好心人们大摇其头,表示费解。
与此同时,方才还在大声哭泣的小书童,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退出了人群,退到关注点以外的地方。
他站在墙根下,整了整自己的书童帽,又蹭了蹭脸上的灰泥,一双灵动透亮的眼睛望着满金楼后院的围墙,不仅丝毫不见哭过的痕迹,此时还带着鬼精灵的笑意。
成了,旗开得胜,打脸爽文正片开始!
接下来,就看郑九畴的演技了。
宋导哼着小曲儿,心情愉快地退出舞台,沿着墙根下的阴影,一路往西边走去。
……
一门之隔,满金楼后院内。
素衣女子因为费力拖动一个成年男子,累得脸色微红,额角亦沁出细细的汗珠,她取下狐狸毛披肩,用手扇了扇风,忍不住自语道:“累死老娘了。”
美目一望地下昏迷不醒的蓬须男子,又流露出伤怀之色。
“姐姐,你在偷汉子吗?”一个熟悉的揶揄声从身后传来,小丫头厌厌蹦蹦跳跳地绕过素衣女子,来到蓬须男子旁边,登时惊得扔掉了手里的鸟窝,“啊,是狮子头叫花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975的地雷x1,感谢君不还的营养液+10,匪我思存的营养液+1,凊凊泠泠的营养液+1~
郑九畴和李釉娘的故事改编自白行简的《李娃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非常前卫的作品。
职员表:男主角——郑九畴;老爷——苏老三;书童——宋凌霄;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仆——两个凌霄书坊伙计。
第33章 国子监的监霸和小商贩
满金楼花园别墅顶层, 飘散着淡淡香梨味的卧房之中,木格窗半掩着,防止冷风直接吹进来。
屋内一只无烟火盆烧得正暖。
远离窗户的二进绣床上, 素色锦面的被褥洗得极干净,棉花松软, 色泽淡雅, 此时正裹着一个须发蓬乱的男子。
小雪从昨天下午开始下, 经过一晚上的酝酿, 竟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将世界装点成银装素裹的模样。
屋外的琉璃世界与屋内的温暖舒适形成鲜明对比。
郑九畴慢慢从睡梦中醒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沉的一觉, 醒来之后, 仍然觉得浑身无力,脑袋里像塞了许多棉絮。
他成功了么?
望着精致的香闺,低垂的画帐, 郑九畴知道,他成功了。
不, 应该说, 是宋凌霄设计的那出戏成功了。
虽然不知道宋凌霄为什么有那个自信,李釉娘就会因为他被打而现身, 但是事实证明, 宋凌霄是对的。
“其实你跳河也可以起到相同的效果, ”在谋划阶段, 宋凌霄对他说, “但是你游上来的太快了。”
大概吧,如果他不会水,变成一具浮尸, 也会享受到此刻的待遇吧。
宋凌霄和他一起策划了这次老父亲当街怒欧不孝子的戏码,老父亲由掌柜出演,书童由宋凌霄出演。他们一开始商量的是,郑九畴身上带上缓冲的沙袋,假装挨打,等到李釉娘出来,宋凌霄就偷偷把他身上的沙袋换掉,这样既不会被李釉娘发现,又能减少郑九畴的损伤。
郑九畴拒绝了。
他要真打,越狠越好。
他属实有罪,属实不孝,亏欠家人良多,就算这一次不是为了演戏,他也希望有人能狠狠揍他一顿,好让他心口悬着的罪恶感稍微减轻一些。
当手杖重重打在他胸口时,他幻想着这个殴打他的人,就是他父亲,他活该!他该打!他满地打滚,不是为了躲避他父亲的手杖,而是为了方便手杖均匀地打到他身上的每个位置,每个位置都有罪,都需要挨打来赎罪。
如此,他是真的痛晕过去。
李釉娘将他拖回满金楼后,丝毫不疑有假,立刻叫大夫来给他看伤,并用帕子打湿热水又拧干,一点一点给他擦身。
本来就不营业的李釉娘,此时更是通知梁庆,此后一个月,不管谁人来,恕不接待。
梁庆急得满地乱转,他完全不知道这是宋凌霄搞的鬼,只道李釉娘这位姐姐又闹什么怪脾气,赶紧派了两个伶俐的小丫鬟去打探消息。
小丫鬟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告诉梁庆,绣楼前有个丑丫头,舞的一手滴水不漏的扫帚把式,也不听她们说什么,就是不让她们靠近。
梁庆头疼,无法,只得从了李釉娘。
李釉娘按照大夫所说,亲手调制外敷的药膏,她在院子里架起小药炉,一边看着火,一边撑着下巴出神。
高兴吗?……虽然郑九畴挨了打,遍体鳞伤,很惨,可是李釉娘心里很快乐,说来有点变态,她如今算是有个理由把郑九畴接到自己身边了。
作为一个名妓,这样做很疯,她知道,说不准什么时候皇帝又来听琴,她给梁庆打的那些招呼,在皇帝面前是无效的。
那时候,她在楼里藏汉子的事实,还能瞒得住吗?她不知道,她也不愿意去想。
不管怎么样,把一直看得着摸不着的男人,从外面偷到自家床上,那股子兴奋劲儿是按不住的,突突往上涌。
“姐姐,别再淫笑了,药膏快糊了。”厌厌举着扫帚走过来,耍了个花式,背在身后,毫不顾忌地吐槽道。
“死丫头,将来什么人会要你,嘴巴这么臭!”李釉娘伸出水葱般的食指,点在苦瓜脸小丫头脑门上,戳得她往后一仰一仰的。
“姐姐都有人要,说明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厌厌一点都不担心。”苦瓜脸小丫头淡定地回答。
主仆两个一边互损,一边拎着药壶回到绣楼中。
郑九畴正魂不守舍地躺着,突然听见有人上来,他急忙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似乎有人靠近床边,接着,他闻见了一阵香梨的甜味儿,带着薄凉的气息,闻在鼻端,又熟悉,又惹人伤痛,这是双彩釉特有的香味,她最喜欢这个熏香。
双彩釉就是李釉娘。时至今日,郑九畴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胡思乱想之间,一双细腻温柔的手抚上郑九畴的脸颊,一路向下,将他的贴身衣物剥了下来,接着,是迅速又小心的上药环节,郑九畴身上的伤极多,几乎遍布肢体各处,李釉娘仔细地挨个涂药,连一丝小小的破口都不放过,她没有用厌厌带上来的软毛小刷子,而是把药膏均匀地抹在手心,再轻轻地覆盖在伤处,耐心地抹开。
屋里非常安静,郑九畴能清晰地听见李釉娘的呼吸声,他们两个曾经也挨得这般近,亲昵地就像一个藤蔓上的两条枝,互相缠绕,互为表里,可是后来……
“姐姐,鼻涕滴到药膏里,药效就不行了吧。”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突然插进来,搞得气氛有点古怪。
“呸,死丫头。”婉转低回的女声似乎破涕为笑,“又不是给你上药,毒不死你。”
“嘶,看着好惨啊……”厌厌咕哝道,“亲爹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
“那是因为他不听话,不好好考试,又不回家报信,活该。”李釉娘的手稍微重了点,郑九畴的面部肌肉不自然地动了动,幸好没人注意。
“哎呀,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就是姐姐了,真是,怎么好意思的,要不是因为姐姐,人家说不定早就高中状元,骑着大马,吹吹打打地回家了。”厌厌嘟嘟嘟地持续输出,“厌厌也因此抬不起头来,姐姐可少说两句吧。”
“死丫头。”李釉娘被怼得没话。
又擦了一阵药,李釉娘把手伸进了郑九畴的裤带里,眼看着要进行到非礼勿视的环节,厌厌赶紧站起来,声称自己还是小孩子,接下来的成人节目就不参与了,姐姐自己看着办吧,然后一溜烟跑下楼去。
“没见过世面的蠢丫头,老娘本想今天给你开开眼……”李釉娘一边骂,一边小心地褪下郑九畴的裤子,奈何郑九畴身子死沉,看起来虽然瘦骨嶙峋,却一点都挪不动的,压着裤子怎么也褪不下来,李釉娘不得不站起来,两手抓住郑九畴裤带两边。
正待使力,李釉娘下意识往上看了一眼,正对上郑九畴冷冷的目光。
……
京州的雪,下得格外热情。
宋凌霄坐在国子监学堂之中,望着窗外纷纷扬扬下着的雪,心中想着,不知道郑九畴此时处境如何。
从郑九畴进入绣楼,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天时间。
每次宋凌霄坐着马车从满金楼前过,都要看一看门前,有没有熟悉的身影,很可惜的是没有。
不过,没有消息,大概就是好消息吧。
“唉……”宋凌霄叹了口气,他的6100两银子啊,想想就心痛。
“发愁什么呢?”陈燧从早上来就看见宋凌霄在这长吁短叹,他觉得很是有趣,明明总管着国家大事的自己亲哥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无忧无虑,而只经营着一个小小书坊的小老板宋凌霄却每天忧心忡忡。
“穷啊……”宋凌霄裹紧他的小袄子,“花钱的活动别叫我……”
陈燧忍俊不禁,在宋凌霄身边坐下,一手撑着耳朵,打量着他:“怎么,缺钱了?你爹不是很有钱吗?让他给你点。”
自从宋凌霄给陈燧送了印章之后,他俩之间的关系就像坐了火箭一般突飞猛进地发展起来,陈燧不仅每天都要押着宋凌霄去演武场晨练,还经常主动坐过来说一些没有营养的话,搞得宋凌霄不胜其烦。
你的王爷架子呢!摔!
宋凌霄只是希望俩人别有嫌隙,并不希望走得太近,然而人际关系是个微妙的东西,不受主观意愿的控制。
“没钱,我爹很清廉的,哪儿有钱给我花。”宋凌霄正色道,虽然陈燧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但是他是皇弟,能影响到皇上,先从小洗脑陈燧,让陈燧觉得宋郢很清廉,说不定将来就能说上话,免了干爹死罪,宋凌霄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陈燧却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接着,又把手伸到宋凌霄桌面上,捻起他新刻的红石印章,转到印文面,用拇指摩挲“宋凌霄”三个篆字。
宋凌霄真是没有辜负他的期待,陈燧想,竟然给自己也刻了一个同样材质、同样款式的印章,还说不想高攀他?
“你这刀工,刻我的章练过了手,怎么也没见提升?”陈燧玩弄着宋凌霄的印章,似笑非笑地挑着丹凤眼,斜睨着他,“不如改天到玉器厂去,给你挑一件称心的和田玉,我来教你篆刻,这使刀的劲儿啊,虽然在小处……”
宋凌霄唯唯应着,陈燧不愧是皇室子孙,见多识广,什么东西都能说出个道儿来。
这时,坐在斜前方的兵部侍郎之子往后看了一眼,目光在几乎挨在一起的陈燧和宋凌霄身上游过。
宋凌霄一个激灵,他俩离的太近了。
按照大兆律令,大臣不能和皇室子孙走得太近,除非是指派去辅佐太子的官员,其他大臣都要避嫌。
而陈燧身份特殊,虽然屈尊纡贵降至国子监上学,一般官员子弟也不敢上前搭讪。
宋凌霄整日想着书坊的事儿,便忘了这茬。
之前他和陈燧一起逃学,就引起不少人注意,不过他们俩虽然一起出去,却不是一起回来,而且去的也不是一个地方,议论归议论,总是没有实证。
现在陈燧在大庭广众之下挪到他桌边来跟他说闲话,可是实打实的把柄。
宋凌霄还没有想好要和陈燧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是做朋友,还是不近不远的“熟人”,但是在旁人眼中,他不希望和陈燧捆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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