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山定了定神,要很努力才平复好声音,“不是说,这里不干净吗?”
唐立言哑口无言。练了八百遍的道歉也不管用,只是凭着本能,反驳道:“我没有——”
裴山抬眼看他。
对面的人许是被看得心虚,清了清嗓子,“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裴山跳过唐立言的肩膀,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
“沈先生?李老师?”裴山站直了,“你跟他们一起来的?”
唐立言心说,这痴情种可算是见到黄河能死心了,正要长吁一口气,突然反应了过来,“等等?你说他们姓沈和李?”
跟系统里的人名对不上啊……
裴山不知道这会唐立言心里天人交战了多久,敲了敲门框,示意唐立言让开。
门口少了尊大佛,裴山才得以出去,跟沈拙清和李方潜寒暄了几句,得知唐立言在路上的事儿,一脸狐疑地回到书店。
“听说你有东西要送我?”裴山问。
唐立言看到裴山跟那两人有说有笑,又是用“先生”“老师”一类的尊称,自知是脑内了一番乌龙,更加有口难辨了。
能怎么办呢?唐立言只能点点头,把提了一路的东西往门口一放,“是,买多了,没地儿扔,你这挺宽敞的,放这儿得了。”
裴山那手指拨了拨袋子,见里面都是药膏一类的玩意儿。
买多了?也说得过去。做警察的,跌打损伤药总得常备着。
“那,衣服也是买多了?”裴山瞥见纸袋上的Logo,认出那是自己常买的店,“原来唐警官刚来雁城,就能找到这么偏的店铺。还挺入乡随俗的。”
唐立言轻轻咳了两声。这能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我差点想把你那两位老师抓来,想让你观看捉奸现场吧?
“换季,打折。”
大夏天也不知道换得哪门子季。
“可你之前说不会再来的。”裴山大着胆子,直白问,“你在那个灯柱旁说:再来这儿,是狗。”
唐立言回头望了眼路灯。其实他当时被无名火烧得理智全无,只能依稀记得,似乎自己拿冷铁撒了好久的气,却反被灯柱戳伤了手。
再看看裴山,单手撑着门框,一节手腕惹得人心猿意马。
唐立言被这一晚的起起落落早就折腾得没了脾气,又见眼前人唇珠微微翘起,脖子上几处吻痕,一时间,全想着妥协去了。
“是吗?”唐立言清了清嗓子,“那……汪汪?”
第27章 老朋友
“你——”裴山下意识回了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唐立言说了什么,于是话在唇间绕了几圈,又回到肚子里,只留下个无可奈何的叹息,“你呀。”
唐立言那脸色就像个染缸,红黄蓝绿黑都可以用来形容,又都不够形容,“咳,那什么,现在能进了吗?”
裴山直直望着他,不自觉地,嘴角抿成一个小小的弧度,而后弯得更大,连带着眼睛都笑成新月,“你刚说什么了?没听清。”
唐立言没把这句玩笑当真,但也佯装板起脸,警告了一句:“裴山。”
“嗯?”裴山照旧倚在门框上,堵着门口不让进,“真没听清。”
唐立言这辈子的耐心都扔在这小小的路灯下了。
“裴山,别招我。”唐立言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没招你。‘书不要了,反正也不干净’,这是你说的。那你也不用来啊,免得脏了脚。”
裴山说完这一串,才猛然发现自己的语气,很像那种恃宠而骄闹脾气的小男生。
可他凭什么有恃无恐,明明两个人就是半途而废的炮友关系罢了。人能回来,都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裴山的眼睛垂了下去,自觉这么闹下去也没意思,于是直起身,准备让唐立言进来。
只是,手还没拿开,突然听到上方传来响亮的三声:
“汪、汪、汪。”
那叫一个气沉丹田、洪亮清晰、字正腔圆。
裴山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扑哧”一声笑了,这回是憋不住弧度的笑法,连肩膀都随着笑声在颤抖。
再抬头看看唐立言,仍旧面无表情,仿佛刚刚那三声跟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唐立言看他笑,其实自己也崩不住。但面上的严肃还得留着,一来二去,忍得实在辛苦,干脆往前迈了一步,问:“裴老板笑点这么低啊?”
“因为你真的很好笑。”裴山喘匀了气才抬起头,侧身让了个空隙。
至于为什么是侧身而不是直接退后,那当然是因为,裴山想增加些肢体接触。
唐立言往里走了两步,把各种袋子放到茶几上,“行了,东西送到。”
照理说,这话的下一句就该是“我走了”之类的,但裴山等了一会,却没等到下文。
裴山抬起头,又看到熟悉的,像猎豹一样的眼神正在自己身上游走。
如果这个地方只有他俩,又是这么个还算和气的场面,一方刚道完歉,一方也动了心思,本该顺理成章发生点啥。
可惜了。虽然很想,但不行。
裴山指了指书架后面,比了个口型:“有朋友在。”
“朋友?”唐立言一下子就想到裴山说过的话,“是你那位喜欢星星的老朋友?”
“不是。”
“嗯。那你朋友还挺多的。”
裴山莫名从这话中听出股酸味来。看见唐立言面色如常,期待感才又一点点落回去。
下次可不能再这么自作多情。
“他们都是从N市来的。”裴山缓了缓,“刚刚站在门外的,其中一位是我本科导师的朋友,开了个工作室,算是我的半个东家;另一位,是他的伴侣,也是我母校地科院的老师。”
说完又指指屋后,“那边后面坐着的是我学长,也在沈先生的工作室里待过,现在自己办了个原创剧团。”
解释了一通,裴山见唐立言仍旧不咸不淡地站那,甚至露出点不耐烦的神色,自知这通话是白说了。
——人家压根就没想管你几个朋友、打哪儿来的,唯一想的就是在这打一炮,然后走人。
又自作多情了。
裴山赶紧说:“所以,今天不太方便。下次吧。”
唐立言其实正准备多问一句“那你的‘老朋友’又是谁”,被裴山这么逐客令似的一打断,再多话也问不出口。
“行。”唐立言走时也不忘揩油,把裴山的上衣扯出来,在他腰窝上狠狠捏了一把,“那就下次,记住了?”
裴山略低下头,落在唐立言眼里,就是个欲拒还迎的笑。
“我走了。”唐立言挥挥手,“跟你的‘朋友’好好聊,早点回家。”
裴山只当他是急着回家,也没留人,只指着茶几说:“嗯,不送了。谢谢唐警官送的这些。”
唐立言没听到所期待的挽留,咬了咬牙,“没啥,反正买多了,扔了也浪费。”言罢,钻进了被路灯剪出的光影里,重新拉上了门。
影子被椰子树挡住了。裴山看着那个小光点越来越小,直到快消失不见,也没收回眼神。
“看来,我们山山的追夫路出师不利啊。”
注意力在外面,裴山猛地被时沛这声大嗓门吓回了神。
“你下次说话前,能不能预告一下?”裴山回过头,冲着书架后走来的人说,“还有,不要这样叫我。”
时沛生了一副美人骨,说话却跟长相毫不相称,大大咧咧,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怎么啦?怕他吃醋?不至于吧山山,你没发现他只想上你?”
裴山叹了口气,“时沛,你知道‘察言观色’四个字怎么写吗?”
“你在质疑我的专业。”
“那你真的不必次次都挑不该说的说。”裴山比了个把嘴巴拉上拉链的手势,“你看,沈先生就懂得察言观色,所以人家能把工作室开起来。而你,做个剧团都得卖房子,还招不到人手。”
“裴山!你他妈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时沛登时被踩到痛处。
时沛跟着孙老师的学生剧团干了两年,又在沈拙清的工作室取了不少经。但真轮到自己做,亏得那叫一个惨——自己垫钱请了还不错的制作团队、订了高配的演出场地,排练了大半年。
结果大家都化好妆了,出品方突然打电话过来说,卸妆吧,演出取消了,台下没观众。当时缺人手,时沛既是配角又是导演,一边躲在楼梯道里把卸妆水往脸上倒,一边把演出票根当纸巾抹眼泪。擦完脸,又攥着个拳头冲到化妆间,说这戏没人看也得演。
后来裴山是在N市晚报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演出照片。台上满满当当的人,脸上都是亮晶晶的泪和汗,台下零星坐着剧场的保安和保洁,还有被时沛临时送票拉来的路人。
不过这些事儿,朋友间也就当个玩笑,嘻嘻闹闹就算过去了。时沛跟裴山聊最多的,还是为了“暗恋对象”横跨了几千公里的英勇事迹。
“算了,恋爱中的男人等于猪头。”时沛咕哝道,“不能跟猪头生气。”
裴山笑了笑,“那时导有本事,别求猪头来当编剧?”
“不行!你答应了的!”时沛立刻就怂了,“求求你山山~江湖救急,你看看我这合作伙伴都跑光了,你要是都不接,那我这剧就黄了,总不能我一人身兼四职吧?你想累死我啊?”
“行啊,能者多劳。我看,你要不排一个独角戏得了。”裴山笑道,“这样可以连群演的钱都省下来。”
时沛呸了一声,“编剧是唯一能让我省钱的地方。”说完突然静了下来,也不插科打诨了,而是很认真地问:“不过,山山,你想写什么,决定好了吗?”
裴山正从纸袋里掏出衣服,往自己身上比了比,发现大小正正好,心里正噙着蜜。猛然被这么严肃的问住,裴山沉默了一会,然后看向屋外——
哭啼的孩子,乱叫的知了,醉酒的少年,横七竖八的乞丐……
“不知道。可能,写雁城吧。”裴山顿了顿,“它真的很有魅力。”
“我记得你很会写年代戏。”
“所以,我会写几十年前的雁城。”
“但你并知道几十年前的雁城长什么样子。”
“时导,你也在质疑我的专业。”裴山笑道,“雁城再小,资料馆还是有的。”
说完,继续低头拿起另一件衣服,然后愣住了——这是一件丝质的、纯白的上衣。
时沛正聊得起劲,没注意到裴山的走神,仍接着话剧的话题问:“尽早定个题,咱给几个选项,我让他们选选。”
“要不就叫——”裴山盯着那件上衣,不知不觉笑意又爬上脸颊,“长夏。”
第28章 麻烦
“长,夏。有点意思。”时沛点点头,“雁城夏天确实太长!太热了!一直这么热吗?”
裴山把衣服放在腿上,仔细叠好,点了点头,“冬天不会太热,但也比其他地方要暖和很多。”
“那挺好。我能在这一直呆到冬天。”
“你打算在这儿排戏?”
“毕竟你在这。而且雁城的成本比N市低太多了。”时沛咋舌,“光剧院的场地租金就能减一半。”
“嗯,因为这边文化产业还不太发达。剧院,好像只有主城区有。”
时沛点点头。
定完题材和提纲,又该忙着选角和经费。
雁城本地有所艺术学院。第二天一大早,时沛就带着仅有的几个剧团成员,到学校里淘金子去了。沈拙清跟李方潜也忙着自己的事,跑到了雁城附近的小镇,只有周末才回来跟年轻人吃顿饭。
裴山平日里就换上唐立言买的那些衣服,盘着腿窝在沙发里。电脑放在腿上,手劈里啪啦敲着键盘。
唐立言也有段时间没出现了。自从上回留下个“下次吧”的约,两个人谁也没联系谁。
裴山这边,是摸不准对方的意思,生怕自己又自作多情,索性不去做那个主动多嘴的人。
唐立言呢,又一连赶上几天的夜班,琐事耗心耗神还不能出错,哪里有心思想别的。一提到这些,唐立言就恨不得回几个月前,拦住那个填申请表的自己。但,如果不来雁城,就碰不到裴山,也就少了好多能让他兴奋又着迷的事情。
就这么拖着拖着,暴雨下过了好几场,裴山的初稿都定完了,俩人也没见上几面。只有裴山偶尔去买东西时,在路上看到巡逻的警车,会想里面坐着的人是谁。
这天裴山刚打印完初稿。厚厚一沓纸,拿文件夹装好,准备等时沛来了跟他一起修改。
拉开书店的卷闸门,仔细擦了擦玻璃,裴山把稿子放在茶几上,最后通读一遍。
平日里,这个时间点是很喧闹的。雁城人的作息非常规律,早上七点多街上便挤满了熙熙攘攘买菜的人,晚上九点,路面就空了,只有几个犄角旮旯的巷子或娱乐场所比较热闹。
但这会儿就像被谁按了静音键一样,外面静悄悄的。习惯的落空让裴山觉得不太自在,于是转头看了看门外。
白花花的阳光,满地的废菜废纸,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是,似乎路人都在往这边张望。
出什么事了?
裴山放下纸张,起身往门外走。
门口没什么人,裴山就探头往旁边望了望。只见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正拎着一桶油漆,朝室内的死角去泼去。
裴山赶忙跳下台阶,冲那个人喊:“停下!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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